梦里,她在一条漆黑到看不见尽头的走廊里走着,有好几次,她都觉得自己要在这片黑暗里倒下。
    这条路的尽头,还有人在等着她。
    她已经坚持了这么久,怎么能轻易就这样放弃呢。
    就这样,她不停地朝前走着,不知道究竟走了多远,也不知道究竟走了多久,终于,她见到微弱的亮光。
    她费力地睁开眼,看见熟悉的天花板,恍惚了几秒,意识到自己还活着,便转头朝床边看去。
    床边,映入眼帘的是秦悦柠的脸。
    见她醒了,秦悦柠顿时喜极而泣,连忙按下床头的呼叫铃,叫医生和护士过来。
    虞清晚的气息仍是微弱,视线缓缓环视了一圈病床周围,却没有看到想见的人,怔然了片刻,呼吸器里浮现一小团白雾。
    走过一趟鬼门关之后,她的第一句话便是:“贺晟呢?”
    秦悦柠的神色有些不自然,支支吾吾地回答:“贺总他...有公事要处理,等忙完应该就来了。”
    呼吸器下,虞清晚的睫毛轻颤了下,目光划过一丝黯然。
    她垂下眼,安静地点了点头,再没说什么。
    麻醉的药效还没过,虞清晚并没有清醒多久,就又昏昏沉沉地睡了过去。
    等她彻底睡熟了,秦悦柠起身给她掖好被子,就听见病房门口传来声响。
    见贺晟来了,她让开床边的位置,轻声告诉他:“清晚刚刚醒了一次。”
    “嗯。”
    他在床边坐下,握着虞清晚的手背,一言不发。
    秦悦柠从病房里出来,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病床边的场景。
    男人的背影明明和从前并无分别,可却莫名让人觉得,他被什么沉重的情绪压垮了背脊,极力隐忍着什么。
    他帮床上的人撩开散乱的发丝,用棉棒沾水,一点点湿润她干涩苍白的唇瓣,动作细致而耐心。
    他又把床头柜上放置的矿泉水拧开,拿出吸管放在一旁,方便她一会儿醒来时喝。
    做完了一切,他由俯下身,小心翼翼地在女人的额上落下一个轻吻。
    那是失而复得之后才会有的小心翼翼,还有自责,太多复杂的情绪汇聚在一处,晦涩得无法分辨。
    看着这一幕,病房外的秦悦柠莫名红了眼眶。
    约莫过了一个小时左右,贺晟才终于从病房里出来。
    隔着门,他忍不住回过头,很深地望了一眼病床上的人,才克制地收回视线。
    男人声线沙哑,只留下一句话。
    “不用告诉她我来过。”
    -
    两个月时间转瞬即逝。
    大概真的是上天眷顾,虞清晚的病情恢复得很好,移植手术后的排异反应并不强烈,一切似乎都在朝着好的方向发展。
    容熠和秦悦柠每天轮换着来陪她,谈砚和贺明绯也时常过来。
    自始至终,在她苏醒后,只有他不曾出现过。
    虞清晚时常靠坐在病床上,望着窗外发了芽的桃树出神。
    渐渐的,她也感觉到了什么,心里那阵预感越来越强烈。?s?
    直到某天下午,岑锐来到了病房里。
    病床上,虞清晚坐直了身体,定定地看着岑锐,屏紧呼吸问:“他人呢?”
    岑锐还是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贺总说,让您好好休息。”
    这两个月以来,他一次都没有出现过。
    岑锐过来,也总是用这句话搪塞。
    其实虞清晚已经隐约猜到了。
    那天容熠来医院照顾她,神情透着几分不自然。
    还有贺晟,他这些日子都不出现。
    只会有一个原因。
    那就是,他全都知道了。
    细白的指尖攥紧了被子,她的心口沉到难以呼吸,下一刻,就听见岑锐开口。
    “这些是贺总让我转交给您的。”
    岑锐从公文包里将文件都一一拿出来。
    “是您的留学签证,已经办理好了。包括您这几年的学费已经缴纳完毕,还有这张黑卡,在全球各地都可以随意使用,没有金额限制。另外,在您的学校附近,也已经以您的名字购置好了几处装修好了的房产,您到了那边之后就可以直接入住.....”
    随着他的话音落下,虞清晚的指节一点点蜷起,呼吸也忍不住发抖,似乎意识到了什么。
    果然,下一刻,就看见岑锐从公文包里掏出另一份文件。
    迎着虞清晚的视线,岑锐格外艰难地开口。
    “另外...还有这份离婚协议。”
    她的指尖陡然收紧,纤长眼睫轻颤着,紧接着就又听见岑锐道。
    “贺总说,这一次,他会放您离开,等您的身体完全康复之后。”
    他知道了当年的事,对她有愧,所以不敢出现在她面前。
    越是爱她入骨,他就越是不知道该怎样面对她。
    所以,贺晟已经为她铺好了所有的路,接下来的路,他愿意放手,让她一个人离开。
    世界上有很多事,从来都不能两全。
    病房里,沉默许久,女人滞涩的嗓音终于再次响起。
    “这些东西,你拿回去吧。”?s?
    虞清晚没有歇斯底里,没有哭,却是意料之外的平静。
    其实醒来的这些天里,她早就做好了心理准备。
    又或者说,从她睁眼的那一刻,看见他并不在身边时,她就已经有了猜测。
    心口隐隐作痛着,像有无数根针细细密密地扎在里面。
    归根结底,她还是不希望看见他因为自己而被迫改变。
    所以他提出陪她一起离开时,她其实并没有那么高兴。
    这些日子他因为迁移公司产业重心的事忙碌,她都看在眼里。
    贺氏集团的贸易产业扎根在燕城,是往来各国海上贸易的枢纽,并不是他一时半刻就能改变的。
    旁人总说,她和贺晟不合适,说他并不懂她。
    她骨子里渴望自由和独立,是真正的独立,而不是依附他人生活。
    而他生性偏执,只懂掠夺占有,不愿对她放开手。
    甚至连生死面前,他也不曾离她而去。
    唯独这一次,他真的选择了改变自己,放她走。
    她闭上眼,等缓过了那阵痛感,才轻声开口:“让他照顾好自己,不要整天只忙着工作,连饭也顾不上吃。”
    岑锐神色沉重地点头应下:“好的,您还有其他话,需要我转达给贺总吗?”
    她轻摇了摇头,看向窗外的景色。
    静默片刻,她才开口:“没有了。”
    说完这个字,眼眶竟还是忍不住泛起了泪花。
    虞清晚抬起手,轻轻擦掉眼尾的泪,试图忍回眼眶里的那阵湿意。
    上一次分开,是她为了贺晟,甘愿割舍自己的自由。
    而这一次,却是他为了她的心愿和梦想,违背了他的本能,放开她的手。
    或许一切早就有了定数。
    正如她在雁峻山求到的那支签。
    爱得其舍,终得成全。
    原来最后,还是他选择成全了她。
    -
    春天很快来了,又悄无声息地接近了尾声,步入了炙热的夏日。
    虞清晚的病情一点点转好,只是因为有一段时间服用止血敏一类的药物,造成了短暂失明,无法视物。
    那一个月里,她的日常起居都需要护工照料,连吃饭喝药也需要人来喂。
    那个人照顾得很细致妥帖,一口口地给她喂饭,用纸巾轻轻帮她擦去嘴角的药渍,在她躺下时帮她把被角掖好。
    天气暖和时,那人就会推她去医院楼下晒太阳,把厚厚的毯子盖在她的膝上,以免她着凉。
    她长发散乱时,那人还会用簪子帮她挽发,事无巨细地照顾她。
    只是,那人从来不会同她讲话。
    有几次,她主动开口想要和那人聊聊天,他却也从来不回应她。
    医院的护士和虞清晚解释,说照顾她的那个人平时就不爱说话,更不和雇主有任何交流,但做事很小心细致,才破例让人来照顾她。
    后来等她完全康复出院时,医院的人却跟她说,这些日子照顾她的人已经辞职了,去了其他的城市。
    虞清晚垂下眼睫,轻声说:“那麻烦你们转告他,谢谢他这些天照顾我。”
    “好的,虞小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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