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今天兴致好极了,兴致好的德行就是嘴不停。
    可让他逮住一个咯吱你的事儿了,翻来覆去地品味战果,直到把你惹急了,他就又赢了一回似的,不把这节骨咂摸到没味儿,榨取干净最后那滴剩余价值,寻够他那份开心,他不算完。
    “诶你看,这不是,在正经场合见了吧。”
    ……
    “哎哟,看你那样。”
    ……
    “可惜了,我看你们那活动挺丰富的,我这还提前走了,大老远来一趟就干个活。”
    ……
    “哎你看,外面多漂亮。”
    ……
    自己一个人在那干说了半天,我也没应声,他也不尴尬。他当然不尴尬,他净指着我这气头取乐呢。
    “哎快看,那边是红螺寺,要不去逛逛。”
    “那是求子的。”
    我反正也没好话,开口就损他。
    “气性够大的,怎么着我请客给你赔罪?”
    “您那口味,是我配一起吃的吗。”
    “那要不,你请我。”
    我斜他一眼,这大爷,可是真高兴了,苹果肌都锃亮。
    “还想干嘛?要不我再做面锦旗?”
    “哎你说,刚才我要是说我是你朋友,是不是更给你面子了。”
    我这一琢磨,倒没话可说了,这人鬼精鬼精的,除了瞒着我,事儿上没让我坐蜡,面儿上没让我尴尬,里子面子都给全乎了,自己也寻着乐了,心惊肉跳完事一路平安。
    得,我只当是付报酬,还不大够呢。
    我于是不知怎么,就想起了《卖拐》。
    大忽悠把拐卖了之后,他媳妇儿说,“你这么做是不是有点太过分了呀你呀?”
    大忽悠说,“过啥分,他还得谢咱呢!”
    话音没落,傻子就回了句——
    “谢谢啊。”
    “不客气。”
    话接的可快,语气更愉快,他毫不客气地笑纳,那种理所当然,胸有成竹,就好像我这个谢是如此的天经地义,不容置疑,所以他嘴上说着不客气,实际上表达的却是——
    你知道就好。
    我叹了口气,算了,这是你能弄过的人吗。
    闹完了,言归正传,还是道了谢,又好好地说了会儿话,就到我家了。
    这才想起来,我光顾着置气都没说地址,我往驾驶看,依稀记得好像是上回的人。
    鬼精的人,跟着鬼精的司机。
    睡前,我躺在床上放空。
    方才走到楼底下进了门,我往回看了眼。
    车还停在那,窗户没开。我看不见他,却鬼使神差挥了挥手,车灯闪了下便开走了。
    我站在那看车消失的灯影,忽然就有点恍惚。
    他原本确实是来不了,在外地行程冲突,他是今天中午回来的,一会儿夜里还得飞回去,所以刚才说请客,也没一起吃饭。
    回忆起来,从认识没多久,倒不说回回全是为了我吧,礼貌也罢,顺手也好,大大小小的净是谢头。
    我不蠢,但一时不愿深想,犹豫不决起来。
    手机拿了又放,总归是承了人情的,还是发了条消息。
    -一路平安。
    几天后,小年哥的局上,我跟人又猛干了一杯酒后,还在骂自己。
    神他妈一路平安,他的平安,我的忐忑。
    杨小年是个多周全的人呢,今天局上很多新来的妹子,人多大家玩得正开心,原本是不必太照顾我的,人家就是能看得出来我反常。
    “今天挺高兴啊?”小年哥绕到我身边坐下。
    我碰了下杯,“当然高兴,你的局我向来高兴。”
    “你这干嘛你,少喝点,”按住我,小年哥又搂着我在我耳边说,“谈恋爱了最近?”
    我也是喝得开心了,听了话止不住地笑,边笑边摇头。
    见我不回话,小年哥也只是拍了拍我肩膀,陪我坐了会儿,有人过来打招呼,便顺便介绍我们认识,这是鸽子,这是谁谁。
    打招呼呢便要喝酒,我今天玩儿疯了,来个人就干杯。
    史无前例,小年哥都开始拦酒了,“醉鬼不行啊,醉鬼不能扮。”
    还是有些底线的,喝高了也不散德行,也就是开心发发疯。小年哥给我按在沙发里,酒也没了,我就跟着节奏摇头晃脑,看看热闹散散酒。
    舞池里有个女孩看着眼熟,前凸后翘的,在那扭得很招眼,别人都扮个小兔子小猫黑寡妇的,她穿了个旗袍,裙边卡到大腿根,大腿线条和小麦色的皮肤都看得出漂亮的运动痕迹。
    我看了她半天终于转过来,嗬,老熟人了。
    我跟她示意了一下,她看见我也不跳了,立刻笑得灿烂蹦着高招呼我过去,我摆摆手,她小嘴一撅就地撒起娇起来,惹得不远不近的男男女女都朝我这看过来。
    我哭笑不得,合手冲她拜拜,她笑了笑接着跳舞去了。
    我眼神回避,赶紧找了个杯闷头喝酒。
    女人在局上,是个特殊的存在。
    主角吗必然不是主角,但面上又老是把你捧得像个主角似的,哄着你,照顾你,出来玩儿叫上你。
    灯红酒绿,靡靡之音,超出你年龄和生活层面的人围绕在你身边,言谈都是超出你认知范围的话题,
    光晕会让不清醒的人产生错觉,以为自己一步跨到了另一个世界,不知道是被虚假繁荣霸占了神志。
    跟着,就要在局里找存在感。
    局上,女人和女人也是不一样的。
    那受欢迎的,必然是最难请,但凡攒个局,最早就是约她们。下午就算晚的,起码要一天以上,要那个最有面子的先去约,提早几天说好了,礼拜几我们有个局,问你来不来。
    有时候她不来,局都成不了,换几个妹子也成,不过有时候这算将就。
    将就找的就是备胎,备胎最晚找,基本是第二场中九十点了,甚至更晚,发个消息问你,在哪玩,来不来。
    这种,想来得紧,随叫随到,可是人家找你的时候不多。
    备胎吗,够难听了,还能更难听,充数的。就是场面上需要女人,想叫的不来,拿你凑合。
    有第二场就有第一场,多数的妹子都是第二场的,那第一场是什么局。
    说高贵不高贵,就是饭局。
    饭局就是要坐下来吃饭,吃吃饭,说说话,能到第一场的,是不太一样的。
    第二场的女人要能玩儿,第一场的女人要能装。
    不仅自己要装得住,还得陪着别人装。说白了,是愿意跟你说说话了,所以你也差不多点撑得住场面,不能掉价。
    饭局,人就不多,女人更少。再筛筛减减,漏斗漏到这儿就零星几个。
    第二场的女人可以一轮一轮,第一场不行,第一场那两三张,甚至更少,必得是让人家吃个舒坦的饭,吹个舒坦的牛。
    第一场再往上,就是白天约了。
    白天见了,多少是有些其他情感连结的。
    倒不一定是男女关系,可能真的成了朋友,有了共同的兴趣,或者互相欣赏。
    可局上的人,基本没有白天见的,零星有可能约个下午茶,也都是前述这些因由了。
    今天这位C位焦点,和其他人还是不一样的。
    漂亮吗不算特别漂亮,但是谁都跟她攀点关系,我和她不算熟,可常在局上照面。
    她自然是第一场的女人,她还是下午茶的女人,有时候一帮男人吃饭,就她一个女人。
    理由吗,没别的,她跟杨小年一样,手上妹子多,杨小年的很多妹子也都是从她这来的。
    所以她不能算是一个妹子了,就叫她姐妹头吧,旁人看着他们像是朋友似的,我瞧着,不过是有利所图的抬举。
    所以每每看她略带得意的神态,我便默默感慨。
    天真。
    可是局上,无论是大哥还是大姐,手里有妹子,边上就有人气。
    这姑娘吗,人大方又吃得开,所以手里妹子多,自己也受欢迎。
    “亲爱的。”
    我正这儿琢磨,腿上忽然坐来个人,我吓一跳,脖子上又搂过一条胳膊,我把人搂住了看,这姑娘跳累了下来,直接坐我怀里歇着。
    姐妹头就是姐妹头,人家手里有资源是有道理的,就是会交际,到哪都是中心。
    她这一坐就又是全场焦点,边上的哥哥们都让了让,跟着起哄。
    谁说男人只爱男人调戏女人,男人还爱看女人调戏女人。自己上不了手,看看香艳场面也有意思。
    她坐在我腿上先拿起旁边的酒喝了一大口,又跟我social起来。
    好久没见了,又变漂亮了,是不是瘦了,衣服真好看,女人应酬就这几句话,从她嘴里说出来就像亲闺蜜似的。
    “还是我们璐璐有招啊,鸽子在这闷一晚上了连我都不搭理。”小年哥在边上凑近了我们俩说。
    “啊?不高兴呀,你怎么惹她了呀?”齐璐搂着我脖子,紧贴地抱着我,却实打实是在跟小年哥互动。
    俩个人热不起来的,三个人就不一样了,齐璐又是气氛组的天才,荤素不忌,几句话我们这边就闹起来,又哄着我们干了一杯。
    “走,跳舞去。”
    场上放了首骚气满满的歌,她拽我下去,我兴致也来了,我们俩在场上搂着跳,身贴身肉蹭肉,互相动手动脚,引得满场人都起哄起来,一群妹子也都拉着人下场扭起来了。
    “你有男朋友吗?”齐璐在我耳边喊。
    我边跳边摇头,问她,“你有男朋友吗?”
    她在嘴边比了个嘘,又喊,“现在没有!”
    又是局上假单身,我们俩笑成一团。
    “要什么男人!”
    “对!男人算个屁!”
    舞池中间,我们俩互相喊话发泄,心里爽透了不少,真是聪明姑娘,什么也不问什么都知道。
    “男人都是他妈坏种!”
    “对!要什么男人!”
    越跳越嗨,人也喝高了,齐璐搂着我腰,贴着我脑门试探了一下,凑上来要亲我。
    我犹豫了一下,嬉闹着躲开了,她骂我怂,我哈哈大笑。
    我们接着跳,我玩儿得更疯了,场上的人看得气氛也更热。
    他们起哄,扎堆儿,喝酒,热舞。
    只有我自己是边发泄边骂自己。
    他妈的,还是想跟男人亲。
    狗男人,越狗越想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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