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隆虑姐姐,看花呢?”陈娇微笑着热络的走上去跟隆虑公主打招呼。

    隆虑公主的眉心一直拧着,看到她为了面上过得去勉强笑了笑:“随便走走,没什么看头,都是看过几千遍的旧景儿了。”

    陈娇有意随着她的话朝周围看了看道:“确实是没什么好看啊。不过,隆虑姐姐明日是我弟弟的满月日子,咱们禀明皇后娘娘你倒是可以到我家里来坐坐。”

    隆虑的眉梢挑了一下,不冷不热的说:“那怎么好,算日子也是到年底我就……总是于理不合。”

    南宫出嫁匈奴,隆虑心里肯定不好受,被困在宫里她焦躁的很,有一千一万个想出宫的理由,可惜她哪里也去不成,如今能去堂邑侯府她不是不高兴,只不过她真的不能去,因为按汉初士族的礼法,订了亲的男女在婚前是不可以见面的。

    陈娇掩唇笑起来:“姐姐到我家是来看看我的弟弟,又不是做什么别的,况且姐姐只跟皇后娘娘说一声,明日坐我的车去,坐我的车回来,不让别人知道。”

    隆虑公主低头沉默,似乎在权衡考虑。

    陈娇趁热打铁,走到隆虑身边低声道:“再说,姐姐就不想先看看我二哥长什么样子吗?我保证他不是三头六臂的煞神,你一见他就知道他绝不是你想的那样儿,我陪着姐姐就偷偷看一眼,也比姐姐在这里心烦忐忑几个月强。”

    没有一个待嫁的女子不好奇自己未来的夫君长什么样,纵然隆虑一百个看不上陈蟜可在她内心深处也绝对好奇陈蟜的样子。

    “那……我倒是觉得该去看看姑姑。”隆虑转过身有点傲娇的说。

    陈娇笑了:“那好,我这就陪姐姐跟皇后娘娘说一声,明日一早去我们堂邑侯府。”

    次日陈娇与隆虑公主同车前往堂邑侯府,午膳前便到了堂邑侯府的正门。因为是摆满月酒的日子,堂邑侯府门前车水马龙热闹非凡。

    看着出出进进满脸喜气的宾客,刚下马车的陈娇就忍不住心中苦笑:世上的事就是这么奇妙,也许这些笑容满面的夫人背后都有一个早朝还在朝堂上为梁王之死带来影响而愁容满面的丈夫,可她们却完全不关心那些。

    是呀,别说是她们,就是他们的丈夫在十数天后也会将梁王之死抛在脑后。天子总是有各种各样的办法来吸引他们爱好投机的精明头脑。谁还能为谁策划一辈子呢,熙来攘往无非都是为了自己。

    “阿娇,你怎么了?”隆虑公主见陈娇停步不前似乎有些走神随口问她。

    “没什么,看个热闹。”陈娇随便一笑,让大寒在前引隆虑公主进去,自己侧身对小雪道:“让你哥哥找人给二公子带个话,午膳后在前院西边的花厅等着。”

    陈娇说着将一方锦袋塞在小雪手上:“见到二公子把这个给他,就说父亲希望他表现好点。”

    隆虑公主刚到堂邑侯府时还有些态度傲慢冷漠,不怎么跟人搭话,不过跟几个不知她身份的官家小姐说说话听她们聊聊长安城的新鲜事就放开许多,后来又见了陈娇软糯糯水灵灵的小弟弟,更是开心的不得了,抱着舍不得松手。

    吃过午膳后陈娇又说要带她去看看堂邑侯府的花园,私下里让隆虑公主在花厅“偶遇”了举止态温文、态度儒雅的陈蟜(当然只是外表看起来是这样)。

    隆虑公主第一眼见到陈蟜就呆住了,陈娇在一旁看的都觉得好笑。

    没错,这就是陈娇想到的她的二哥陈蟜唯一的好——长相好,或者说长相实在是太好了,以至于任何一个情窦初开的少女都抵御不了这张明艳帅气容颜、潇洒风流气质的诱惑。

    而久居深宫从未尝试过仅仅存在于幻想之中的爱情的隆虑公主,就是这样一个情窦初开的少女。

    隆虑公主来堂邑侯府的时间不长却让她异常兴奋,走的时候满脸都是掩不住的微笑。

    “阿娇,真不知道该怎么谢你才好。”隆虑公主上了车又掀开车帘对陈娇说,“其实二姐出嫁以后我心里挺难受,多亏你请我来玩。你和彘儿有婚约,我又……”

    隆虑公主说到这里不禁脸颊微红,见旁边也没什么人便道:“以后我们就是真正的一家人,你别拿我当外人,有什么事就跟我说。”

    “我一直都没把姐姐当外人。”陈娇淡淡的笑着。

    她的目标达到了,其实只是一个水到渠成的过程,与其让隆虑公主成亲的时候再见到陈蟜,不如陈娇现在就卖个好给她,还能让她真正体会到自己二哥是个混球之前多几分美好的少女幻想。

    隆虑公主回宫之后陈娇又想去母亲那里跟小弟弟玩一会,便去了长公主的院子。她一进院子便瞧见父亲和朝元长公主在廊下说话。

    “我都跟她说了,这会她心里肯定不好受,毕竟馆陶是梁王的亲姐姐。”朝元长公主轻轻叹了口气,“要不是你说是时候告诉她我还想再拖一阵子。”

    “多谢公主了,再拖下去她从别人那里知道反而心里更难受。”堂邑侯淡淡的说。

    “是,还要埋怨咱们瞒着她了。你快去劝劝她吧,我就先告辞了”朝元长公主点点头,带着侍女离开,到门口见到陈娇,陈娇又跟她见礼。

    堂邑侯听见陈娇的声音在廊下停住脚步,待她走过来才道:“去外面玩一会,阿爹又是跟你阿娘说。”

    一定是梁王的死讯了,哎,这件事总是要告诉母亲的。

    “哦。”陈娇乖巧的转过身,正准备离开,忽然脑海里闪过了一个疯狂的念头——不能说的事,那天那件不能说的事!

    她立刻转过身,睁大眼睛看向清俊的父亲,语速极快的说:“阿爹,我有件事想问您,梁王小舅舅……那天我在您窗外听到您和沈宫监……”

    “阿娇。”堂邑侯打断陈娇急切的问话,沉声缓缓道,“我要去安慰你阿娘,你乖乖的在外面玩一会,别忘了你之前答应过阿爹。”

    陈娇看着自己儒雅严肃的父亲,那些没有问住口的话哽在了喉间。

    堂邑侯望着诧异的女儿微微一叹,缓步走到她的身边,蹲下身平视着陈娇道:“阿娇,没有人是绝对的好人能对每一个人都好,亲情也有取舍,阿爹能做的只是保护你和我们的家族。”

    陈娇神色复杂的看着父亲,她的心里五味交错。她忽然恍惚忆起前世某个被遗忘的时光角落,年轻的父亲也对小小的她说过同样的话。

    “阿娇,这也是你,必须要学会的事情。”父亲认真的样子仿佛不是在面对一个八岁的小女孩,而是一个必须承担起家族责任的未来皇后,“除了我和你的母亲,没有人会无缘无故对你好,只有利益。为了利益,哪怕牺牲个别亲人,在所不惜。”

    没有人会无缘无故对你好,只有利益。为了利益,哪怕牺牲个别亲人,在所不惜。

    就是这句话,一模一样,可惜,陈娇前世终究在溺爱的路上走的太远,从未做到。

    但是她可以保证,今生,她一定能够做到。

    前元八年十一月十六,隆虑公主下嫁堂邑侯二子陈蟜,陈蟜封隆虑侯,与公主一起迁出堂邑侯府居隆虑侯府。

    次年三月堂邑侯世子陈季须迎娶颖侯之女李吉儿。

    同月梁王之死原因查明,堂邑侯上书言表:梁王谋臣公孙诡、杨胜策划了入宫行刺一事,后查明二人私通匈奴,毒害梁王,叛逃之前火烧梁王宫内室,害梁王后至死。二人在逃亡匈奴途中被捕,酷吏郅都判二人腰斩。

    六月,十皇子胶东王刘彻以薄皇后之子命入宗谱,景帝遂以嫡长子之名立其为太子。

    ☆、第53章 郑姓少年

    汉景帝后元二年秋,长安近郊的御道上一辆华丽的马车正朝着长安城端履门的方向奔驰着。

    “无心,你看侯爷的病到底怎么样?”

    十五岁的陈娇坐在车里,凝起眉头心情有些焦躁。

    坐在她身旁的赵无心摇摇头:“只看面相的话侯爷还是气虚,咳症难愈怕是肺火太盛,其他的只看就真的看不出来了。”

    陈娇微叹一口气,这些年堂邑侯的病总是不能痊愈,虽然比她前世见到的症状和精神好得多,即使早早发现了吃食中的药物,但随着岁月的流逝,病情总会加重。

    眼下堂邑侯又告了假在长门殿静养,她去探望父亲,在长门殿住了十天有余,眼看这些年父亲依旧受到景帝器重,朝堂之上虽无高位但也算得上为景帝出谋划策的核心人物之一,现下即使修养也有不少事务。现在的陈家有父亲在至少比前世那个“扶不起来的陈家”强得多,可父亲的身体也确实令她担忧。

    “你舅舅现在看顾我父亲的病,你能不能想办法帮我问……”

    “翁主,你也知道我舅舅这个人,他是敬佩侯爷才留下,侯爷不让说的事他绝不会多说半句。”赵无心依旧坦率的回答。

    “我也是担心父亲的身体。”陈娇无奈说完,眼睛立刻眨眨戳了一下赵无心,“不然下次你留在长门殿一段时间,偷偷帮我听听他们的谈话?”

    赵无心还是当年的赵无心,绝不肯说谎,窘迫道:“翁主怎么能让我总是做这种事。”

    陈娇看她左右为难的样子不禁笑出声来:“你呀你,怎么总是那么老实。”

    面对陈娇的玩笑赵无心还是一本正经道:“医者,怎么能言不食之事。”

    陈娇正笑着,忽然马车骤停,她一个重心不稳歪在了赵无心的身上。套车的黑马受了惊,嘶鸣几声才安静下来,陈娇听到车外有吵嚷的声音,心知必定有人拦路。

    “什么事?!”陈娇起身微怒,以她的身份这些年出门从未遇到这种情况,敢阻拦她的马车简直是大胆妄为。

    侍女大寒很有眼色,立刻下车去看情况,片刻之后在车外禀报道:“君上,是几个外地人在御道上争执起来,不曾想拦了您的路,没什么别的事情。”

    为了隐瞒身份陈娇出门都让车夫、侍从等在人前用丰邑君的敬称,称呼自己“君上”。

    陈娇重生两世仍旧是高贵的天之骄女,有人拦了她的路她怎么可能随随便便就算了,至少也要敲打敲打。

    “什么人这么胆大妄为,在御道之上逗留争执?!”陈娇冷下声音问道。

    “君上……”

    大寒才要禀报详情,陈娇便听车外响起一个微带沙哑的醇厚声音:“在下与乡亲在此争执打扰了……扰了小姐的车架,望小姐不要见怪。”

    这个声音听起来还不错。尽管他的措辞有些生涩与不合时宜,但还是引起了陈娇的几分好奇,一时兴起想要看看外面的这个年轻人到底长什么样子。

    陈娇纤尖的手指拨开了半扇车帘,伴随着外面明媚的阳光,一个清瘦少年沉静明亮的眼眸出现在她的视线里。

    他的身形瘦削颀长却并不单薄,挺直的脊背与干净坚定的眼神,让人不难想象到他褴褛衣衫下有着一颗坚韧而坚强的心。明明只是个十三四岁的少年,本应在变声时期的嗓子却有这般好听的声音,不爱管闲事的陈娇望着他不知为何竟生出更多的好奇。

    “你跟他们为什么事争执?”陈娇扶着大寒走下车,目光在少年身上定格片刻后扫向他身后的一群粗野乡民。

    “小人们惊了小姐的车架,请小姐高抬贵手。”几个穿着简朴的外地男子初次来长安,见陈娇侍从车架皆华丽不凡自然不敢造次,尽管如此他们说话仍旧粗鄙,“这小子是我们村里郑家的孩子,跑了出来,他父亲和继母许钱让我等带他回去。”

    原来是他人的家事。陈娇看了少年一眼,少年并未否认只是对几个男子仍旧恭敬道:“继母容我不得,望诸位乡亲不要再拦我寻亲之路,我实在不愿与诸位乡亲动手。”

    乡民对少年就没有对陈娇那样客气了,立刻有身强力壮的大汉道:“你从家里私自跑出来,你爹让我们带你回去,你小子怎么那么多话!你继母如何待你那是你的家事,我们一路追你到了这里,只等回去拿了辛苦钱,快跟我们回去!”

    他们三言两语说完其中的缘由陈娇立刻明白了事情的经过,不待少年开口便问他道:“你今年多大了?”

    少年不知陈娇意图,蹙眉答道:“十四。”

    陈娇微微一笑,然后对那几个乡下男子正色道:“大汉律法,男子年满十二便可离家,你们却要强行带他回去,这事有违律法。在你们的家乡我不知道为什么没有官吏过问,但这里是皇城近郊,天子脚下,你们还要强行带人回去,难道你们比汉律还大,比天子还大?速速退下让这少年离开,不然本君将你们移送有司治罪。”

    几个大汉听了陈娇这番话都有些害怕,面面相觑却又不甘心离开。

    大寒立刻冷声道:“你们冲撞朝廷封君在前,藐视大汉律法在后,再不退下,我家君上立刻将你们解送到府衙去,让郅都大人治你们一个藐视天子的罪名!”

    几个乡下人本就没见过什么世面,加上酷吏郅都的名号实在是大汉之内无人不知无人不晓,响当当的唬人利器。乡民立刻被吓住,再也不敢管少年的去向,只管磕头求饶。陈娇不愿跟这些人多做纠缠,让他们马上散了。

    待这些人散去之后只有那名郑家少年还在车旁,对陈娇的帮助他分外感激,形容却绝不似那些乡下人的畏缩,小小年纪倒有些侠义的风范,低头拱手道:“多谢小姐……君上施援。”

    陈娇此刻已经扶着大寒走上侍从拿来的车凳,见他道谢称自己“君上”才转过身又打量了少年片刻:虽然穿着潦倒,但他还挺很聪明,声音又好听,所以陈娇也乐得跟他多说句话。

    陈娇站在车辕上转身微笑道:“你快走吧,从这里到长安城内走过去还要不短时间,再不快些你要迟了晚饭的时间。”

    说到晚饭二字,陈娇忽然听到一声“咕噜”声,正纳闷哪里来的声音,一瞧少年刚才还沉静的面色此刻竟因窘迫而涨红,这才明白原来是他肚子叫。

    别说晚饭了,恐怕这个贫穷的少年连午饭都没吃。

    “让,让君上见笑了。”少年虽然穷困但面对陈娇的态度却从一开始就不卑不亢,只是这一声肚子叫后他才真正有些不安起来,潮红的脸颊在因日晒而变成古铜色的皮肤下显得更加青涩,毕竟他才只有十四岁而已。

    陈娇唇角轻轻扬起,笑容很淡的看了大寒一眼。大汉会意从车上取下一只精致的食盒恭敬的捧到少年面前。

    少年有些惊讶的看着精致的描金漆人物画食盒。

    “我出门从不施钱给人,因为那是高高在上的施舍,算不得是好事。但是你饿了,我请你吃点心便不是施舍,而是助人。请用。”

    陈娇抬手做了个请的动作,然后坐进了车里。

    少年略一思索便接过了大寒手中的食盒,为表敬意他一直弯腰捧着食盒直到陈娇的马车消失在御道的转角处。

    “在长门殿住了这阵子也没什么好玩,不知道长安城里近日有什么好看的戏法没有。”陈娇帮了那少年一回,心情很好,坐在车上跟赵无心随便聊着天。

    赵无心想了想道:“来之前听小寒说锦绣阁为中秋的庆典请了南边来的角戏班子,要在楼前的戏台子上连着演十几日,都是晌午过后开戏,可能现在回去还赶得上瞧一瞧。”

    陈娇点点头道:“那就去瞧瞧吧,反正父亲在长门殿,回到府里母亲为给太后准备中秋节礼忙着,君爱又不大爱说话,也没什么意思。”

    不过下半个时辰陈娇的车架就进了长安城,在朱雀大街的含光门前停下来。她让侍从和车夫先回堂邑侯府,自己只带着适才坐在车夫旁边的显星以及车里的赵无心和大寒步行到不远处的锦绣阁看角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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