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他们都走了,沈二姐点了两个害怕的丫头,将两个丫头和文心一起挪到了废院子。挪的时候自己也看了一眼,文心低低的喊了一声娘,沈二姐也独自擦掉了眼泪。
    虽然是个丫头,也是自己生的,哪个娘能一点不难受呢?除非狼心狗肺的男人。
    第39章 女儿歌.二
    徐家, 金黄色的光洒在瓦上,府里众人步履匆忙,还是照常做事。徐晏温被大理寺关押已经过了一天, 期间三请四请,都没有把叔父徐平秋请来。
    熟悉徐平秋的人只要略微一想, 就知道徐平秋故态萌发,谨慎的选择旁观了。
    看来完全指望不上他了, 沈春娴无比的吃惊,这对叔侄那么淡泊的亲情,她还是第一次见。
    上午,沈春娴在房间内梳妆, 将眉画的歪了好几次, 她老是手抖,费了好长时间才画好, 最后染开浅浅的胭脂。因为这两天要强打起精神,她居然更显得艳丽了,不像是从前恹恹的样子。
    穿上青黛色的外衣, 一对鎏金的翠鸟簪子,以及另外的小玩意,推开门, 准备回沈家一趟。
    早让半雁备好了车, 不过许氏并不知道, 沈春娴留着夏烟在府里, 叮嘱她:“娘要是问了,就说我回去找我父亲, 托他帮忙去了。”
    夏烟紧张的抱着一盆花, 点头, “好。”
    从徐家出来,再次踏上这条路,街道上人不多,偶尔听见挑扁担的小贩在吆喝。上一次走这条路还是回门,到现在总共也才一个多月。
    上一次徐晏温是骑着马走在她窗户外的,这次只有她自己了。
    沈春娴的姑姑,就是婚前给她梳头的那位,丈夫就是大理寺的官员,找他也许能见见徐晏温,或者别的什么。不过沈春娴没有出入过这位姑父的家门,只能先回沈家,托父亲沈老爷问问。
    终于到了沈家,沈春娴来的急,家里还没有人知道。门房使唤人去告诉钱夫人,沈春娴已经进了里面,朝着沈老爷的居所去。
    在路上先遇见了妹妹沈春玉,沈春玉越发的高挑,褪去了稚嫩,原先带着一丝婴儿肥的脸颊也消瘦了下来。沈春玉欢喜的跑上来,“五姐,你怎么来了?”
    沈春娴只好停下来,和她说:“我今日有事找父亲说,等会我们再聊。”
    沈春玉手里抓着一只猫,往前递了递,“那你的猫呢?先前说好我先养一阵子,你什么时候带走?”
    沈春娴这才看见她抓着自己的猫,奇怪,她第一眼居然没注意到,不过现在根本不方便养猫,就先拒绝了,“劳烦你再帮我照看几天,要不就让下人养着。”
    被沈春玉耽误了一会,正要离开,没想到远远的看见钱夫人来了,直接喊住了沈春娴。等走近了,才看见她脸上的笑有些僵硬,带着客气的说:“小五,你回来也要提前说一声,我好准备准备,走,去我那坐坐吧。”
    沈春娴依然要拒绝,对她的邀请无动于衷,细声细气的说:“不了,我和父亲有事要说。”
    钱夫人笑的更加僵硬了,“噢,是你家的事对吧?听说昨天,他被抓到大理寺去了,真是太突然了,我和你爹听见都被吓了一跳,肯定是遭人构陷了。”
    徐晏温被带进大理寺后,钱夫人居然连姑爷,或者他的名字都不叫了。
    “原来母亲也知道。”沈春娴嘴上这样说,心里并不意外,钱夫人不知道才是有鬼呢。她并不想说太多,但钱夫人就站在旁边,要拉着她说话,沈春娴不好像是打发沈春玉一样打发她。
    两人东扯西扯了一会,沈春娴也回过味来,意识到了钱夫人不想让她去找沈老爷。忍不住觉得又讨厌又难过,“难道父亲不在吗?”
    沈老爷应当是在的,刚才在进沈家的时候,沈春娴还和门房提了一句,门房并没有说沈老爷出去了。
    “这……”钱夫人迟疑起来,她倒是想顺势劝沈春娴离开,但谎话转到嘴边怎么也说不出来,“倒也不是,你爹这几天累的厉害,你要去找他就去吧。”
    沈春娴毫不犹豫的走了,留给她一个越来越小的背影。
    钱夫人站在原地看着,跺了跺脚,越想越觉得命苦,骂道:“老天爷就知道折腾,本来觉得这丫头命好,现在还没风光几天,先被她给沾上了。”
    她倒不是良心发现,只是一来觉得骗不过沈春娴,二来怕沈春娴明天又上门来,总不能不让她上门了。不如现在就让沈春娴过去,反正沈老爷多半不会为了这个女儿涉险。
    沈春玉目睹了这一切,抿嘴问道:“娘,你拦着五姐干什么?”
    钱夫人看看女儿毫无杂质的眼眸,比了一个嘘,压低声音说:“你五姐家里出了大事了,弄不好是要全家发配的,你先回去,我等会去找你爹商量商量。”
    这边,沈春娴已经到了地方,看见父亲挽起袖子正在作画,旁边挂着鸟笼子,一只桃黄色绿色相交的鹦鹉正在里面叫。沈老爷便扔下笔,背对着沈春娴,拿起小棍子逗鸟。
    钱夫人说他累,他现在看着倒是不怎么累。
    沈春娴张望了一会,提着裙子走进去,“爹。”
    沈老爷动作一顿,侧头看过来,“……你来了,就你自己来的?”
    沈春娴说是,他好像显得惊讶,老实说,他还以为会是徐晏温的母亲和她一块过来呢。在沈老爷的印象里,他一向觉得沈春娴懒,不主动做过什么。
    两人没单独相处过几次,此刻先感到不自在的是沈老爷,沈春娴有时候很敏感,有时候又很钝,今天她是钝的。自己寻了地方坐下,将来意说出来,“父亲帮我问问姑父,他们要怎么审。”
    沈老爷淡淡的说:“这事我昨天就知道了,你姑父那边,昨日也问过了,该让他关照通融的都说过了,你放心,我能做的都已经做了。”
    “徐晏温从前是和他那个老师,孙次辅绑死的,孙次辅已经下狱了。墙倒众人推,加上他会试时候,主考官也是孙次辅的人,正是这样被人构陷。”沈老爷道:“这和徐晏温是不是清白的已经没关系了,他现在是旁人用来刺死孙次辅的一把刀。”
    如果沈春娴聪明一点,她说不定会问问旁人是谁,到时候可能还会得知一点两个派系的纷争,可见沈春娴并没有这个政治的脑子,她只关心,“那他会怎么样?”
    沈老爷:“这就要看孙次辅了,孙次辅若马上倒台,徐晏温就被按死在大理寺了。孙次辅若有法子回旋,徐晏温当然也脱困。”
    沈春娴感觉到寒意一点点爬上胳膊,她揉了揉胳膊,恐惧这时候才涌上来,“那、那就劳烦您和姑父多帮帮他了。”
    沈老爷瞥了眼这个女儿,印象里,从她嘴里听见这样的好话也没几次。不知道把沈春娴嫁到徐家是对是错,虽然甩脱了沈春娴,但她要处境太惨,也丢自己的脸。
    沈老爷转过身继续逗鸟,临走的时候对沈春娴说:“往后你就别过来了,免得给家里带来麻烦,能办到的我自然会去做,不能做的,你就是上门来求,我也不会以身试险。”
    沈春娴从这里出来,走到外面才长舒一口气,她脸上已经全部失去了笑容,低下头看看自己的鞋尖,心烦意乱。
    到这时候,她才想起来忘记了问问能不能去见见徐晏温,但都已经出来了,耳边还回荡着沈老爷‘能办到的自然会办 ’、‘往后不要上门’这些话。就不愿意回去再问了。
    离开的时候,半雁也在说沈老爷刚才的行为,“老爷也太冷漠了,这不是把咱们往外赶吗?”
    沈春娴:“算了,咱们也不是第一次知道了。”
    两人一前一后的坐上马车,从沈家离开,沈春娴伤心难过,就想要休息,半雁就让她躺在自己腿上,托着沈春娴的头睡一会。不一会,沈春娴真的睡着了,这两天她都睡的很少,精神疲倦。
    短暂的做了一个梦,梦到徐晏温那天提着灯笼,憋气离开的样子。
    想到真有可能见不到他了,沈春娴出了一身冷汗,难道自己年纪轻轻就要做寡妇了吗?那可真是少走了半辈子弯路,捂着脸从梦里醒了。
    马车外一阵响声,沈春娴坐起来往外看,发现是谁家的车运了一尊佛像,转弯的时候差点磕碰了,下来一群伙计,正在手忙脚乱的扶。
    沈春娴眯起眼睛,扒在窗户上往外一个劲的瞧,“那是谁家的,看着有些眼熟?”
    半雁辨认了一会,认出来了,“这不是二小姐家里的车夫?上次在家里看见过。居然弄了一尊那么大的佛像,真是稀奇。”
    女眷多数拜菩萨,拜佛的也多数供个小的佛像,少有往家里摆放一尊那么大的,一下子吸引了众人的注意力。
    在街上喧闹了片刻,沈二姐家里的伙计发现了沈春娴,带头的一个上来给沈春娴问好,沈春娴顺势问了一句,“你们家夫人转性信佛了?”
    伙计笑着摆摆手,“不是不是,是我们老夫人要请的佛,给家里去去晦气。”
    “原来是这样。”沈春娴顿时把这件事抛之脑后,沈二姐这个人从小就没诚心,也瞧不起信佛的,原来这尊佛像是别人要的。
    ……
    深夜,街边的野犬贴在墙根汪汪的大叫,路过的一个丫头隔着墙扔出去几块骨头,讨人厌的狗才衔着骨头走了,四周又安静了下来。
    “可别吵到了夫人求佛,小小姐今天不太好,恐怕熬不住了。”
    “老夫人也在里面求佛呢,为了小少爷求的,小少爷说身上发痒,就是不知道是不是天花。”
    扔骨头的丫头和另一个丫头一边议论,一边手挽着手走了,路过了佛堂,两人更加放轻了脚步,蹑手蹑脚的不敢发出动静。
    佛堂内灯火通明,刚放上去两个时辰的佛像庄严极了,身前的香燃了一根又一根。
    两个诚心的女人深深跪在佛像面前,一个是已经四十五岁的铁氏,一个是二十出头的沈二姐,两人穿的厚实,已经深夜还没有打算离开的意思,大有跪拜一夜的迹象。
    沈二姐本来是不信佛的,此时捏着香,不断的念叨:“佛祖保佑我儿文耀,还有丫头文心,这丫头命比草轻,千万别把她收走了。”
    铁氏闻言怒火中烧,怒视着儿媳,“你说的什么话,佛祖要是嫌弃丫头命轻,把文耀收走了怎么办?你说说你这个毒妇,要不是你非要把文心放在家里,文耀今天怎么会身上痒痒!”
    说到这里,沈二姐脸上也露出愁容,嘴里还是反驳,“文耀要是染上也是之前就染上了,文心这丫头半点没踏出房间。”
    自从昨天坚持把文心留在家里后,沈二姐和铁氏以及丈夫间的矛盾就变得不可调和了起来,更加让她崩溃的是,儿子文耀白天开始身上发痒了,不知道是不是天花的兆头。
    婆婆铁氏是个愚昧的人,一定要弄个大佛供奉在家里,沈二姐原本是不相信的,但现在也无计可施,大夫找了,偏方也用了,此时只能和婆婆一起拼命的拜佛。
    刚拜了半天,就听见铁氏一直在佛祖面前说愿意拿文心的命换文耀平安,沈二姐听的刺耳,恨不得一脚踹死这个老婆子。
    如果真能换,或者只能要一个,沈二姐心里也是觉得儿子文耀重要的……甚至她平时也是这样做的,但现在并不是只能活一个,沈二姐贪心的许愿,保住她的一对儿女。
    再想想她已经离世的母亲,她可有两个哥哥,但哥哥们从小调皮捣蛋,母亲最喜欢的就是沈二姐,有好东西不给哥哥们,反而给她这个丫头片子吃。说她最贴心,说小子们不招人喜欢。一想到这里,沈二姐几乎要流下泪来。
    刚生下文心文耀这对龙凤胎的时候,沈二姐的娘还活着,知道女儿的秉性,特意过来和她说:你要好好养着你这个丫头,往后她才是疼你的人。
    从几时开始,沈二姐违背了母亲的教导,开始轻视起来自己的女儿呢?
    大概是从她嫁做人妇,因为儿子而挺直腰板,抱着儿子,她甚至可以和婆婆对骂,婆婆硬是不敢吭声的时候。还有丈夫感激的说,她给家里延续了香火,是家里的大功臣的时候。以及她开始思考,女儿是要嫁出去的,不能给家里带来什么帮助的时候。
    沈二姐的娘说:闺女才是和娘最亲的,小子们长大只和爹亲。
    看着这个佛堂,还有身边念念叨叨的婆婆,沈二姐硬是没法说出这句话,只能再点燃一炷香,继续在心里祈求保住她的儿女。
    这时候,佛堂门口传来脚步声,两人回头一看,是二姐夫回来了。
    沈二姐急忙问:“怎么样了?”
    二姐夫疲倦不堪,揉了揉眼睛,哑着嗓子说:“带去王太医家里看了,万幸王太医沐休在家,说不是天花,应该是草席咯的文耀痒痒,如果明天也没事,那就是没染上。”
    两人心里的石头落下,欢喜了一瞬间,没过片刻,铁氏又开始指责沈二姐,“你若是对文耀多上心点,草席怎么会咯的他痒痒,害的我们担惊受怕!”
    沈二姐冷笑,“我的儿子我当然上心,不过文耀的奶娘还不是娘你找的,当初你非说我找的不好,要用你的,现在连草席都置办不好。”
    二姐夫头疼,大怒:“别吵了,现在是什么关头,你们还忙着吵架。”
    说完,他也在佛堂里坐下来,捻起一张白纸,开始抄写佛经,他要抄写四百一十份以示诚心,今早已经抄写了三份,还剩下四百零七份。
    铁氏见状,欣慰的说:“定是佛祖保佑,不然文耀和文心这丫头天天混在一起,要病也一起病了,一定是佛祖要给咱们家留个根。”
    这话没有人反驳,沈二姐和二姐夫都在心里暗暗点头。
    好一会,三人都困倦了,偶尔打个哈欠,不知道谁提议的,“文耀还没睡下吧,把他也抱来,在佛祖面前磕个头。”
    于是就有人去叫文耀的奶娘了,没过一会,微胖的奶娘就抱着文耀过来,递给了沈二姐。
    小小的文耀继承了沈二姐的脸,十分俊秀,坐在沈二姐怀里东看西看,指着二姐夫说:“爹爹,你在写什么?”
    二姐夫见他对字有兴趣,一身疲惫瞬间褪去,“文耀,爹爹这是为你写的佛教,你过来,爹爹教给你几个字。往后千万不要忘了,是佛祖救了你的命。”
    铁氏在一旁催促:“先给佛祖磕头,文耀啊,要不是佛祖保佑你,你已经和你姐姐一样了。”
    二姐夫回过神来,急忙指使着儿子给金灿灿的佛像磕头,文耀磕完了,又跟着二姐夫写佛经,末了又好奇的问:“爹爹,真是佛祖救了我吗?”
    这时候众人哪里敢说一句不是,生怕一句不对他的命就没了。即使三人中两个人都不信佛,嘴里还是说:“是,爹娘和奶奶苦苦和佛祖求,才保住你的命。”
    佛堂里其乐融融,仿佛一切担忧都不存在了。
    只有沈二姐,时不时的探出头,询问外面的丫头那边的状况。
    丫头硬着头皮去那边看,过来报信,“小小姐病的厉害,一点都没见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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