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这会儿,她更明白了些裴观对珠儿婚事的全盘考量,叹息一声:“那你办罢,给她办得体面些。”
    话是这么说,再想体面也不能,不过薄棺一口,葬衣两件,坟茔上立碑也只留下一个名字罢了。
    “这事要不要告诉珠儿?”宁三与珠儿曾是好友,后来虽情分淡了,但珠儿这样的性子,知道她过世必要难过的。
    “说一声也可,只不必告诉母亲。”非为着母亲喜欢宁氏,而是宁家抄家,让人惶惶难安,母亲还在喝养心汤呢。
    阿宝直等到第二日裴观出了卷山堂,叫来螺儿,吩咐她:“你预备一身干净衣裳。”
    螺儿“哎”一声应下,又仰脸问:“少夫人要做什么用的?赏人还是送人?”
    阿宝看了她一眼:“装裹的,给你放几天假,你去办罢。用干净的包袱皮包着,拿给松烟去。”
    螺儿正自疑惑,旁人装裹的衣裳,怎会让少夫人来办?
    想到什么,倏地抬头,望向阿宝,张口说不出话来。
    就见阿宝冲她微微点头。
    螺儿刹时明白过来,低头咽泪,说了是:“是。”
    宁家的姑娘们,打小就不穿外头人做的衣衫鞋袜。临到去了,给她从里到外,预备一身干净衣衫,叫她干干净净落葬。
    螺儿忙了两日,一面裁衣一面想起在宁家的旧时光,不住落泪。
    戥子悄声问她:“你不是说你们姑娘待你不好?怎么哭得这样?”
    “非全为着姑娘们哭,是为我的姐妹们哭。”还有她妹妹,真要没了,有没有一身干净衣裳穿。
    燕草歇了两天,到阿宝屋中去。
    “你身子好了?怎不多歇两天?”
    “我有事要禀报姑娘。”燕草曲膝行礼,“萧家送了节礼来。”
    她真点收礼品,螺儿看见一盒子没见过的点心,拿给她一瞧,是杭城萧家的私房点心,大耐糕。
    燕草见到旧物,脸色泛白,立时去查往年的礼单,往年萧家没给裴家送过节礼,既送了礼来,那就是萧家人又进京了。
    “萧家?”阿宝说完才想起来,是燕草的旧主家。
    第128章 大耐
    嫁娶不须啼
    怀愫
    “你是说萧家找你来了?”
    可燕草改了名字, 又改了年纪。
    纵是太平世道,人海茫茫也难寻觅,何况是战乱时节。
    燕草本该被卖到北边去的, 若不是打仗道路不通, 根本不会被转手卖到京城来。
    阿宝见燕草不过两日就满面病容,长眉微蹙, 伸指点了点榻边的绣墩:“你先坐下来, 坐下慢慢说。”
    燕草行了半礼, 这才坐下。
    她轻轻摇头道:“我猜, 萧……萧家人还不知道我在京城。”
    萧家送来的大耐糕其实是个拍马屁的糕点,大耐取的是“大耐官职”的典故, 是赞为官者人品高洁,政务通达。
    萧家送这点心来,又有明夸又有暗赞,是祝裴观仕途高升之意。
    这点心杭城的点心店铺随处可买, 多是些红的绿的粉蒸糕点, 取个大耐的名头罢了。
    只萧府的做法与别处都不同,得将李子去皮,挖空了用甘草片和盐白梅煮开,再将松仁、核桃、瓜仁、石蜜拌的馅填进去蒸熟。
    虽还叫糕, 但别家只用糯米粉, 萧家的不用一点粉,用大柰子,讨个吉祥好彩头。
    光看这点心,燕草便猜测裴姑爷虽在丁忧, 但在朝中能使上劲儿, 萧家只怕是想走一走裴家的路子。
    “既不知道你在这儿, 你更不用担忧了。”阿宝还是那句话,“你就挺头挺胸,该如何便如何。”
    阿宝出嫁之前,燕草已经向她坦诚过往,剖白心迹,她的心里早不想着那位萧公子了。
    燕草微低下头去:“我心里记挂爹娘。”
    离得远时,她只想两处安好,活着就是了。如今知道萧家进京,怎会不想打听打听爹娘的消息,知道他们好不好。
    她这么说,阿宝十分体谅。
    换作是她,要是与阿爹相隔千里不知死活,那她不论如何也得给阿爹去信报平安!
    “我知道不该再有此请,可我更不敢自作主张。”
    燕草手上是有钱的,她在裴府又有身份,是阿宝的陪嫁大丫头,托裴府下人家在丁打听两句外间的事,并不很困难。
    “我不想报平安,只要知道他们都还好就行。”
    送信给家人就是节外生枝,他……他不记得她是最好,若还记得她,恐又生波澜。
    只要知道她的家人安安稳稳的活着,就心满意足。
    阿宝想都未想,一口答应:“好,咱们找人替你打听。”
    她又看向燕草,心知她为何几日不出门:“再过几日,我们就搬到国子监山脚下的小院子去了,这几日你先去松风院养养病罢。”
    燕草差点落下泪来,她成日忧思,每每听得留云山房来客,就怕是他来了。
    姓许的公子都能来山房作客,那萧……萧家公子也能来山房作客,夜间惊梦,更是梦见她一转身,就见到那个人。
    就在一城之中,绕肠百回,她也死咬牙关,绝不能复见。
    阿宝隔着九曲桥望向书房,皱着脸发愁,要怎么跟裴观说这事?每央他什么,他都索要一件针线。
    别的也就罢了,针线这东西,十天半个月都做不好。
    阿宝暗自猜测,裴六郎是不是就因她针线做得慢,才故意问她讨要荷包扇套的,这样一来,她一年也央不他几件事。
    她正皱眉,燕草顺着阿宝的目光望向书房,知道姑娘是要替她向姑爷张口。
    立时站起来:“姑娘!此事……此事万不能托给姑爷。”她知道姑爷待姑娘千般好,可这些事,再是千般万般的好,也绝不能说。
    阿宝微怔,她心中,亲人是排第一位的。
    是以燕草想知道父母平安与否,阿宝想都不想,立刻答允。
    但她既成婚,裴六郎也是她最亲的人了,他们白日相对,深夜相拥。这些事在阿宝心里并不用瞒他。
    裴六郎若与俗人一样,那也不会为宁小姐安坟落葬。他不会因为燕草,就觉得她名节有亏。
    燕草垂泪摇头,正所谓疏不间亲,她肚里百句话,却不知如何说。
    燕草全是为阿宝打算,阿宝看燕草垂泪,以为是她不欲人知:“好,你既不愿意,那我回娘家的时候托给阿兄。”
    燕草这才松口气,满心感激冲阿宝又行个全礼,这才回屋收拾衣裳挪到院子里去。
    端阳节,出嫁女归宁,裴三夫人给阿宝预备了一车的礼。
    “这许多啊?”
    除了五黄,还有各色粽子点心绫罗。
    裴三夫人笑道:“府中能回娘家的媳妇就你一个,纵多备上些,那也是应当的。”别家姻亲节礼,早早已经开船送出去了。
    今岁裴家还收到了外甥外甥女的礼。
    “往年那边可没送东西来。”姑爷一旦续了弦,那也就不是姑爷了。今年得着老太爷的恩惠,这才又走起礼来。
    裴大老爷知道之后,当着裴观的面称赞阿宝:“六郎的媳妇是个明大义的。”如此家族才能长安。
    阿宝回娘家第一件事,便是找韩征,一见着红姨就问:“阿兄呢?今儿还当值?”
    “当值呢,调入内禁他比原来忙得多,前儿说要相媳妇,都已经定了时辰,他还被拘在宫中出不来。”
    那户人家,看男方连相亲都三催四请,心中颇不乐意。
    红姨托官媒朱娘子说了一箩筐好话,这才又定下个新日子,那边说了,这回若要还相不成,那就是没缘分。
    这可已经是第二个了。
    陶英红直皱眉头,难道儿子不愿意相看?哪有到了年纪的大小伙子不愿意结亲的?
    “原来一旬还有两天假呢,如今一旬只歇半天,那宫里就这么离不了他?”红姨对儿子不很满意,再拖要拖到什么时候才成婚?什么时候才能让她抱上孙子?
    阿宝挠挠脸,自从裴观与她同屋,她就天天被裴观盯着喝药,原来还能剩个碗底,如今连碗底都不许她剩。
    每回她待好不喝,裴观便忧心忡忡望着她。
    仿佛她是个捣蛋的娃娃,不识好人心似的,阿宝只好捏着鼻子喝下去。
    裴观这人两个大毛病,一是看她喝药,二是看她吃长命菜。
    这两样,一天也不能少,他竟还让厨房将长命菜做成酱,哪怕过了季,以后早上也能配米粥吃。
    喝了万医婆开的药,睡得好吃得香,她已经快两月没发梦了,要不然,回家这几天她梦一梦?看阿兄给她娶了哪家的嫂子回来?
    “相看的人家姓什么?”阿宝好奇,“要不要,我帮着打听打听?”
    “姓刘,我瞧过一眼,生得白胖喜庆,我就喜欢这样的姑娘。”阿宝小时候也是这样,后来抽条长个,一下便高挑起来。
    “女孩儿家,就得珠圆玉润,大妞原来多好。”只可惜,进了京城慢慢变了样,成婚那日陶英红去送嫁了,那腰那肩,是像她娘年轻的时候,可也不喜庆了。
    提到大妞,阿宝黯然,她这回送去的节礼,大妞虽按时还礼了,可没回信来。
    “卫姨有没有跟你说什么?”
    陶英红长叹一声:“你卫姨见着我就是落泪。”还念叨,早知道如此,当年就把大妞配给韩征多好。
    那是十多年前的旧事,韩征的爹还在的时候,卫大人打过这个主意。
    韩征的爹没了,韩家寡妇孤儿靠着姐夫过日子,卫大人便一句也没再提过。
    “熬罢,这才多久,熬过这半年,陆家总要讨小儿媳妇的。”
    阿宝不语,她也曾请裴观写信给陆仲豫,可裴观还是那句话,别人家事,岂能伸手。
    屋中方才还喜气洋洋的,说到大妞,冷清下来。戥子赶紧道:“红姨快瞧瞧,裴夫人给咱们姑娘备了多少东西。”
    新鲜的五黄,还有各色的缎子,颜色一看就是专门挑出来经送陶英红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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