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王脸色更不好看,心中愈加忌惮,裴观手中捏着这样的把柄,又不愿意投效……
    他端起那杯冷茶一饮而尽,让护卫进来把捆着的女童带走,还想对裴观再说什么,见裴观只是低头饮茶。
    便微微颔首,迈出舱门离去。
    裴观一直等到齐王的船划远了,这才掀起船帘,冲着旁边没点灯也没船夫在的空船问道:“戏,怎么样?”
    空船中先是火折声向,不一会儿亮起灯来。
    船窗中坐着的是换了私服的严墉,他看了裴观一眼:“是出好戏,但这出戏,本可以更精彩些。”
    裴观垂眉敛目,他知道严公公的意思,若这把柄捏在手里,当作底牌,也能给予齐王重击。他这样拿出来,这牌无用了。
    “下官知道。”
    “就不怕路难走?”
    “从来没有好走的路。”
    严墉笑了:“世人都说,探花郎爱妻三分真七分假。”
    他倒没这么想过,但十分之中,总有一二分是假,没想到,竟是足赤真心。
    “这事裴大人告诉了我,便是把难题抛给了我。”
    “并不想让公公如何,只是求公公当个见证。”
    两人并未同舱,隔窗相望,彼此点头,划船驶离了秦淮河。
    隔了几天,齐王给裴府送来一份厚礼,一盆用宝石打造的盆景玉兰花。
    裴观本不肯受,齐王府的人道:“王爷为表谢意,特意请工匠连夜打造,珊瑚白玉都是压惊的东西,裴夫人受惊了。”
    果然是送给阿宝的。
    这又是件送到手里的证据,齐王还不能不送。
    再隔几日,那人又来:“王爷说,事情已经办妥了,裴大人要不要亲眼看一看。”
    “看一看?”是看如何行刑?
    那人笑了:“这等罪状,自然按律惩治。”
    裴观先是皱眉,跟着明白过来,或是凌迟或是揎草,二择其一。
    但齐王想拿来让他看,那就是……揎草。
    “不必。”
    那人走后,裴观望一眼卷山堂的灯,提笔给阿宝写信,写了两次又都揉掉。
    每夜点灯枯坐,到天快亮时,又吹掉灯火。
    煎熬数日,连松烟都看不过去了:“少爷见天的不睡,这岂不是要把自己给熬死?”白头发越来越多,早上梳头,十根落发就有一根白的。
    直到这日下衙,门房奉上辽阳来信。
    裴观一看见是从辽阳来的,不等松烟去取,自己伸手接过。
    松烟还当少爷盼了这么久,必要赶回去拆信,谁知少爷不但没快步回去,反而越走越慢。行到留云山房的门前,他几乎凝住脚步不动。
    “少爷?”
    裴观应得一声,走入门中,将信搁在书案前。
    从天亮盯到天黑,一根蜡烛烧了大半,灯火快熄的时候,裴观终于伸手拆开信,从信里掉出来一幅画。
    画上画着一只小马驹。
    落款是林昭。
    裴观不解其意,小马?
    烛火倏地一暗,房内刹时漆黑。
    松烟就听书房中传来少爷撞桌子的痛呼声,他赶紧点灯进去,少爷二字还没唤出口呢。
    就见灯火映着一张笑脸。
    第226章 番外一
    裴观劝她离京时,阿宝大概猜到他要干什么。
    他不等她手上伤处红痂掉落,就急着想让她离开京城,那几瓶他特意调配好的荷香软膏,被他郑重放进行囊:“一定记得抹。”
    反复叮嘱她别用手把痂抠掉,要用温水擦拭,再抹膏药。
    阿宝听是听了,但她自己哪会干这种精细活,羊皮的手套也只戴了一天,就脱下来扔在包袱里。
    这一路几乎是按着阿爹写的信走的,那些信她都能背下来,一眼望过去就能认出。有时马队还没到驿站,就先见到了信中所写的景色。
    还会问一问驿丞:“后山是不是有野猪出没?”
    阿爹在信里写了,行到这处驿站时,看到山中有野猪的踪迹,夜里跟驿站的巡检一起上山套了只野猪下来,说那习惯野猪肉香得很。
    可惜阿宝没跟着,要不然他们父女俩就地烧小猪,再割下两块,腌起来当腊肉存下,冬天用腊肉焖饭吃。
    驿丞笑了:“夫人怎知我们这地儿有野猪?我们离城远,四周都是山,山里又没猛兽,野猪就多些。”
    “咱们这儿的巡检惯会套野猪的,夜里就吃野猪肉!”
    等又到下一个驿站时,阿宝道:“打些后院井中的水,泡一壶茉莉花给我。”
    驿丞又笑:“夫人怎么知道?咱们这口井可是出了名的甜,配上后院的茉莉,那是极香的。”
    一路走,一路看,把她梦里梦外,想看又没能看的,都看过尝过。
    裴观没有写信来,他不知阿宝走到何地,纵写信来也易丢失。
    阿宝也没有写信去,每到一驿站,只由卷柏空青发一封报平安的信回去。
    她还没想好,要怎么把这个消息告诉裴观。
    这一路慢慢悠悠走了近两个月,到达辽阳城时,已经是八月末。出发时还穿着单衫,到时已经穿上夹袄,再过几日就要穿斗蓬了。
    马队还未进城门,阿宝就先在城楼上看见了阿爹。
    林大有一身官服,眯着眼睛盯住官道,一瞧见女儿,那打雷似的声音就从城门楼上传下来:“阿宝!”
    “爹!”阿宝轻夹马腹纵马上前去,她也亮着嗓子喊,“你怎么知道我今儿到!”
    “姑娘。”
    阿宝转身看向城门,竟是燕草骑在马上。
    正笑盈盈望着她:“老爷天天算着日子,每日都来城门等姑娘呢。”
    “你学骑马了?”阿宝上下打量燕草,见她皮肤微黑,身子结实了好些,灿然一笑,“骑得如何?”
    燕草抿唇笑了:“骑是会骑了,只是骑得不好,慢慢走还成,一快就不行了。”
    她离开京城快一年,路上就学着骑马。辽阳城自不比京城繁华,但地方广袤,从官衙去马场,若是坐车得走上大半天,要是骑马去,半个多时辰也就到了。
    燕草以前不懂,为什么姑娘心心念念想着要骑马,真跑起来才知多么畅爽。
    老爷就是养马的,整个马场里的马随意挑,燕草如今到哪里都要溜上两步。只是她胆子不大,不敢骑快马。
    林大有从城楼上下来,还像小时候似的,伸手要把女儿从马上接下来。
    阿宝刚张开手,又顿住:“爹,我可沉了。”
    “胡扯,你能有多沉。”
    阿宝轻跃下马,被林大有稳稳接住,林大有道:“倒是比小时候沉一些,为着你来,特意宰了羊,炖了好羊汤,走!喝羊汤去!”
    阿宝正想看看辽阳城,听她爹这么说,故意问她爹:“那羊汤炖了几天了?总不会天天宰只新羊罢?”
    燕草跟在身后,虽在轻笑,但她目光往后一扫。
    整个队伍中戥子不在,结香螺儿也不在,竟没一个丫头跟着在路上侍候姑娘?
    信送到时,一看落款日期,人已经在路上大半个月了。
    燕草赶紧收拾起屋子来,此处不比京城,连官衙后宅也简陋得很,自得细心收拾,才能让姑娘住得舒心。
    阿宝望着城中商铺房舍,这一路越是往北走,越是少见女人们戴帏帽,进了这辽阳城,连街边的妇人也大半穿着骑装。
    虽不比京城中贵女们的骑装精致,但她们的骑装一看就结实得很,走动奔跑极方便。
    走到一半,燕草买了一兜香水梨干来:“姑娘快尝尝这个,这地方盛产梨子,这梨子又脆又甜。”
    阿宝吃过,她爹送去京城的节礼就有这个。一吃就停不下嘴来,像是肚里馋虫被勾了起来,还没到官衙,一纸包的香水梨干吃了个干净。
    燕草知道阿宝从来不贪嘴的,点心零嘴儿她也吃,那是因为房里的点心匣子从来不空着,似这样吃法,必是路上没人侍候,就馋得很了。
    才到官衙,她就叫过个小丫头:“去,到蜜饯铺中多买些零嘴来。”
    小丫头问:“酸的?甜的?”
    “都要。”
    林大有拽着女儿去喝羊汤吃玉米肉饼子:“这里的羊肉那可比京城里的要强得多!”他把阿宝按到桌前,“吃那些个零嘴怎么养人,我瞧你都瘦了。”
    虽瘦了,脸色倒好,风尘而来,竟还白里透红。
    阿宝自己先盛一碗羊汤,一面盛汤一面道:“怪不得陛下要嘉奖爹呢。”
    一路行来,见着好些商铺,许多铺子门脸都是新漆的,一看就开了没多久。竟还有个南货铺子,匆匆一扫就见门前竹杆上悬着几条火腿,罗列着干贝桂圆红枣。
    想是此地养起马来,马户越多,城镇人口便多,人一多,商人便多。官道上还遇见过商贩商队,都要是往辽阳来的。
    林大有哈哈一笑:“你是没瞧见两三年前的样子,这儿连官道栈道都曾新修过!”
    开了许多新铺子,也盖了新宅,有了马匹,这里的东西能运得出去,外头的东西也能运得进来。
    今年上供,就有大果榛仁塔糖蜜酒,还有就是香水梨干。
    本来是要供鲜梨的,陛下特意吩咐,新梨费马,不可如此。
    正说话间,前堂有人拜访,林大有指指厨房刚送上来的玉米饼子:“这肉饼你尝尝,保管你停不下嘴,厨房里还有羊肉饺子。”
    林大有一走,燕草上前来,先替阿宝盛了碗羊肉,这羊肉极嫩,闻着竟没一丝膻味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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