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世安已经重新选了房子,他如今的薪酬足以支撑他选择一室一厅一卫的房子。合租的确有着种种不便,而路世安也只想同她过二人世界。
    以及解决之前留下的那些问题。
    他尚未意识到,自己将那些横亘在二人之间的问题简单化了。
    于锦芒不喜欢现在的一份工作,她重新参加了另一份工作的招聘考试和面试,成功通过。
    那是一份极适合她的工作,老牌国企,薪酬优渥,年薪是之前的1.5倍,福利待遇好,还有双休,几乎不需加班,还可以帮她解决户口问题——从很久之前,于锦芒就希望自己的户口能够从家中迁出了。
    庆祝于锦芒考试通过的那个晚上,路世安多喝了些酒,于锦芒也多喝了些。酒精浸染神经,俩人做起来也都没个轻重,于锦芒挠得路世安整个肩背血淋淋,路世安也害她肚子痛了好久。
    事毕,路世安对着镜子照自己那血淋淋的背,一边看,一边笑着调侃她,怎么下手这么狠?
    于锦芒半坐在沙发上,她慢吞吞地穿着裙子,动作很缓,蓬松的长发顺着肩膀滑落,她暂且停下,抬手往身后拂。
    路世安看着她,只觉她此刻的动作很美,忍不住又过去,要吻她。
    但于锦芒却轻轻避开了。
    她说:“路世安,我感觉我好像不喜欢你了。”
    第35章 秋意浓   如果当时
    车祸发生在于锦芒毕业后的第一个秋天。
    也是他们最后一次分手之后。
    其实关于分手这件事,路世安早已有预感。
    只是太忙了。
    与女朋友见一面、吃饭、聊天、拥抱,接吻;
    和同有意向的投资者吃饭,喝酒,谈事情。
    急需资金的路世安选择后者。
    住过半地下室、经历过因为错过末班公交车只能骑单车回住处的路世安很需要钱。
    曾经的路世安不在乎钱这项东西,他跟着路不群,听爷爷讲钱是万恶之源是王八蛋,他潜意识中也不那么在乎金钱——
    但事实证明,没有钱是万万不可的。
    没有金钱,就没有办法租一间体面的房间,没有办法让自己、让于锦芒生活得体面——
    路世安是个高自尊的人。
    他这一生最狼狈的时刻,就是租住在地下室、对着于锦芒说自己住在普通房间、却被她撞见、拆穿的那天。
    路世安永远都忘不掉。
    她忽然说来北京,他又惊喜又焦灼,提过带她去酒店中住,但被拒绝了。
    当于锦芒背着小书包,跟着拉着行李的路世安走到地下室后,她眼中流露出的茫然和难过,就像刀在狠狠割裂路世安的自尊。
    他最不愿在爱人和亲人面前袒露自己的无能为力。
    偏偏又只能赤,裸裸地如此剖开自己,给她看。
    包括后期两人省吃俭用租住近五环边缘的房子,寒冷的夜里,她的脚冻到发红,电热毯聊胜于无,每晚都需要热水袋来暖脚。那种超市里所购买的、五元一个的热水袋质量也堪忧,拧热水袋的塑料塞子泡久了就易断,某天睡到半夜,塞子断了,裂开的热水烫伤了于锦芒的脚,也湿了两床被褥。那天晚上俩人都是互相依靠着睡的,紧紧抱在一起,避开那一片湿漉漉的痕迹。于锦芒的脚伤了好几天,后来起了大水泡,也是他亲手挑开的,抹上一支需要五十元的烫伤膏,是浓郁的芝麻香油气味。
    于锦芒小声说:“可以买好多肉呢。”
    路世安低低应一声,低头继续擦药。
    那些点点滴滴,他都记得,都记得清清楚楚。
    那都是他拼命赚钱、努力加班,想要往上走的驱动力。
    路世安不想再过那样窘迫又难堪的生活,不想再和她一起连吃肉都要计算着价钱,不想让她大冬天冻到手脚都发红发痒。
    他自己也不肯再吃那样的苦,不想再去面对各种杀也杀不死、杀不尽的虫子,不想再被床虫吸血,不想再反复搜如何消灭蟑螂,不想再一次又一次地搬家、担心房间通不过消防检查,担心半夜里会被房东打电话要求搬离……
    钱是好东西。
    它能给予路世安自尊,也能抚平他所遇到的所有痛苦。
    所以,从于锦芒成功考上研之后,他的重心彻底转向于事业。
    很简单。
    于锦芒要上学读书,自然不可能天天和他住在一起;路世安也冷静,他如今和于锦芒的生活步调已经彻底不一致,学历上已经拉开差距,唯一能再保持“平衡”的好办法,就是他能有一份薪酬优渥的好工作。
    所以,在很多次,约会和工作的取舍中,路世安都选择了后者。
    一次又一次地取消和于锦芒的见面计划。
    一次又一次地告诉她,再等一等,等我忙过这段时间。
    “我都不知道你为什么永远都在忙,永远……”于锦芒摊开手,“路世安,不仅仅是我感觉我对你没有爱了,你对我也早就没有什么爱了吧。”
    她刚刚拉上裙子,是条漂亮、干净的绿色裙子,普通的涤纶材质,是他们在北京住在一起的第一年买的——那一年她过生日,路世安只送了她这条连衣裙,售价仅一百二十元,购置于一个普通商品城,她很爱惜,穿了这么多年,仍旧整洁。
    路世安说过几次,也给她买过好几次新裙子,价格昂贵的,高奢品牌的,真丝的,绸缎的,偏偏她只爱这一件。
    路世安揉着眼:“小芒果。”
    “别叫小芒果,”于锦芒说,“我有名字,以前我们俩一起去选的,于锦芒。”
    路世安放缓语调:“别在这时候闹脾气,好吗?”
    “你知道我究竟是不是在闹脾气,为什么不愿意承认呢?”于锦芒说,“你根本就不爱我,承认吧。”
    “还说不是闹脾气?”路世安凑过去,低声,“你还有没有良心?嗯?我过去那样对你,难道还不算爱你?”
    “那是过去,现在不是了,”于锦芒说,“别打岔,你知道,我们现在到底是在为什么吵架。”
    “我以为你能理解,”路世安皱眉,他不知为何事态会向这个方向发展,明明,在两分钟前,他们还在抵死缠,绵,他想了想,放缓声音,也不穿衣服,赤着上身,走到她面前,单膝蹲着,抬手,触着她脸颊,“小芒果,等过了这一阵。”
    “等,等,等,你一直都在让我等,”于锦芒看着他,她的相貌其实一直没有太大的改变,相较于高中时刻,体重恒定,头发长短恒定,就连现在伤心的表情,也同曾经一模一样,她声音哽咽,“你知道吗,路世安。三年前,因为上司一句话,你的饭只吃一半就急着回公司,让我一个人坐车回去,那时候你也说,让我等等。”
    路世安松开触碰她脸颊的手,叹口气,揉了揉太阳穴。
    他说:“我记得说过,那时候是关键时刻。”
    “是,那时候你们新项目准备上市,我知道很关键,”于锦芒说,“所以我那时候很理解,并支持你,我那天晚上还买了汤去你公司看望你。”
    路世安不言语。
    “如果只有一次,两次,或者十次、二十次、五十次,都可以,”于锦芒说,“但我等了你三年,三年又三年,无数次,我每次给你打电话,或者发消息,十次里面有九次都得不到及时的回应。有些时候,甚至等我连续发多次消息后,你才会纡尊降贵地回我一次。”
    路世安沉默半晌,说:“大约是我太累了……不,我也有错。有时候,我看一眼,想着等下回你——过一阵就忘了,还以为已经回过你。”
    于锦芒问:“你对你的上司或者投资者也这样吗?”
    路世安不说话。
    “如果现在开始,你讲,你说你今后不会再因为工作而将我们生活排在后面,如果你说以后、或者,两年后我不必再等,我也可以接受,”于锦芒看他,“你能保证吗?你能在此刻发誓吗?”
    “你在说气话,”路世安叹气,“小芒果,我们都不是小孩了。”
    “是,”于锦芒说,“我们都不是小孩了。”
    她静静看着路世安,重新、仔仔细细地看着他。
    路世安在她眼中能清楚地看到自己的变化,再不是高中时单薄的模样,他已经步入社会多年,同各色人士、各路人马打交道。喝酒喝到胃痉挛过,也曾收拾过醉酒上司留下的残局……
    早就不是当初的那个路世安了。
    但他不会后悔。
    路世安没有因自己的选择而后悔。
    现在的他能够拿高薪,能用钱解决许多烦恼。
    不过那些烦恼绝不包括眼前的于锦芒。
    她是需要爱的。
    她需要被路世安果断放弃的、另一个人生的爱。
    路世安已经放弃的爱。
    路世安久久不能言。
    他无法说谎,也无法给予她想要的承诺,他已经历尽千辛万苦走到如今,绝不会因为一句话而令多年经营前功尽弃。
    路世安认为两人只是暂时出现一些小分歧,这些可以解决,他们会商量出一个折衷的方案。
    路世安会争取多抽出一些时间陪她,她也会在说服下学会理解他的不易。
    路世安说:“我以后会想办法多陪你。”
    “我是你的爱人,你的女朋友,不是你的任务,不是你的boss,你的工作伙伴,”于锦芒说,“什么时候,连情侣见面,都要’想办法了’?”
    路世安揉着太阳穴:“这不是咬文嚼字的时候,小芒果,你知道我的意思。”
    “你也知道我的意思,”于锦芒认真地说,“有时候,我会很想念我们刚在北京时候的生活,我们两个人天天都能见面……”
    路世安神色冷峻:“你知道我最不想提那段时间,我们过得太苦了。”
    “不苦,”于锦芒摇头,她呢喃,“那时候,是我觉得你最爱我的时刻,也是我最爱你的时候……我们俩像秋天的小鸟,挤在一起取暖——”
    “我知道你一直很乐观,但不要把那些过去的苦难也一起乐观化了,”路世安说,“如果现在让你再去住几乎没有暖气的房子,让你隔三差五就被虫子吓到尖叫——你愿意?”
    于锦芒说:“我愿意。”
    路世安说:“我不愿意。”
    “那好,我换一个愿望,”于锦芒忽然说,“如果现在我说,我想要结婚,并且一定要今年结婚——记得我们说过的吗?我要再秋天结婚,要秋高气爽的好日子,我要穿漂亮的白色镶满钻的婚纱——”
    “现在已经九月了,来不及,”路世安习惯性地皱眉,“而且今年的话也太仓促,什么都来不及准备。我现在还没有房子和车子,也没办法去见你父母——”
    “所以又要我等一等,”于锦芒轻声,“你看,我们之间的关键矛盾,永远都解决不了。”
    路世安说:“我保证不会太久。”
    “那是多久?”于锦芒笑,“三年?还是什么?”
    路世安略微思索:“不超过两年。”
    “若是两年后还是这样呢?”于锦芒说,“你知道,我一直都在等来你的一次次抱歉,一次次失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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