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要让死者的尸骨遗落在被所有人都忘记的地方,在风雪里被消磨掩盖,成为茫茫冰雪里永世只影独身的孤魂野鬼。
    蓬山是他的家吗?
    应该还算是吧?他觉得是,别人还接不接纳他不重要。
    幽暗里忽然透出一丝光亮,也许是他又出现幻觉了,这些天伤重难愈,他也没时间去管,应当是损了元气,踏上冰天雪地后便常常出现幻影,平时也就罢了,若遇上强敌,却是催命符。
    他强打起精神,那光亮还在,还越来越亮了,他不由攥紧了剑,顺着那光亮的方向望去,视野尽头是一点清湛湛的暖光,在簌簌风雪里摇摇晃晃,由远及近,似乎是朝着他的方向来的。
    平日里也鲜少有人来这鬼地方吧?他知道这是追兵来了。
    会是谁呢?他漫无边际地想着,这一路上见过太多熟人反目成仇,他都习惯了,现在哪怕是老邵来了,他也能付之一笑。
    幽影到了眼前,青灯昏黄,朦朦胧胧的,在雪夜昏黑的尽头朝他走来,映照出一道窈窕清瘦的剪影,如一缕浅淡幽风吹入昏黑世界。
    他紧紧攥着剑,竟怔了片刻。
    原来是她,竟然是她。
    “长孙师兄。”她轻声叫了他一声。
    “你认得我?”他很突兀地顶着她的话尾问她。
    她清冷的神容也有一刹讶异。
    “我姓沈,”她犹豫了一下,似乎是以为他不知道她这个同门,“我也是蓬山弟子。”
    他知道,他当然知道。
    怎么会不知道呢?她的担忧简直多此一举。
    可他看了她一会儿,笑了一声,没解释。
    已经没有必要、也没什么可说的了。
    他改主意了。
    如果来的是她,那他还不如留在雪原上,起码这样留在她印象里的他是死前那一刻,而不是一堆枯骨烂肉。
    剑尖在风雪夜色里指向她,黯淡的血污遮住剑光,却遮不住寒彻骨的剑锋。
    他听见自己的声音,“碎婴剑,你尽管来。”
    画面一转,一切都黑了下来。
    一片黑暗里,只剩下繁乱芜杂的声音。
    “其实我挺恨他的。”
    “我从来没有在毫无罪证的情况下杀过任何一个人,只有他。”
    “你从前是蓬山上下百年最有去无回的剑。”
    “你现在还提得起剑吗?”
    “你要是不信,咱俩改天比比?”
    “我很久不用剑了,不比。”
    “是,没错!她和从前不一样了。”
    “她从前就像一把剑,平生只知以杀止杀,浑身满是杀气和戾气,没有一点感情。至于现在……她现在就像一把断剑。”
    “谁跟你说,我不用剑是因为我握不住剑?”
    “我不用是我不想,只要有一天我需要握剑,我就一定能握住!”
    “如你所愿,我早就握不住剑了。”
    “曲不询,你不是笑话,我才是。”
    梦境骤然崩碎。
    曲不询猛然从躺椅上坐起,胸口剧烈起伏,在一片冰冷晴光里怔了一下,闭了闭眼,长舒了一口气。
    隔着门是陈献的声音,像是在和谁说话,“沈前辈,你这是要去哪啊?”
    他不由动作一顿。
    自从前天向她坦白了身份后,他们几乎就没怎么说话,沈如晚像是生足了气,也不发脾气,只是冷冷淡淡的,又回到从前他们还不熟悉的模样,无论他说什么,她都不接话。
    “去《归梦笔谈》的办事处,登一则寻人启事,约杭意秋见面。”沈如晚的声音隔着门传过来,“我昨天把地址告诉了陈缘深,若是他来寻我,你们让他等我一会儿。”
    “沈姐姐,你去半月摘办事处啊?”楚瑶光问,“我还没去登过东西,我也很一起去长长见识好吗?”
    沈如晚同意了,只剩下合上门的声音。
    “师父?”陈献还留在庭院里,寻摸着他的踪迹,没两下就走过来推开门,“师父,你怎么在这儿啊?沈前辈要出去,你也不陪她一起?”
    曲不询没好气地看过去。
    这两人昨天就来过,那时他和沈如晚刚闹翻,被陈献和楚瑶光发现了,陈献这傻瓜迟钝成这样,居然也敢偷偷指点他怎么哄人。
    他倒是想和沈如晚说话,可她压根就不搭理他。
    想到这里,他又不觉懊丧起来,长叹一声。
    不该逼她的。
    她本就有心魔,他又把剑塞到她手里,怎么会不受刺激呢?
    可后来他再想补救,却也没机会了,想问问她说的“你早就知道了”是什么意思,她也只是冷笑,只能再等等,等她消气了再说。
    曲不询想到这里,又是长叹。
    “一定是你惹到沈前辈了。”陈献还落井下石。
    曲不询斜着眼看过去,什么时候还轮到陈献这榆木脑袋来数落他了?
    “哎,我和瑶光都商量好了,让瑶光去安慰沈前辈,免得沈前辈被你气坏了。瑶光比我聪明多了,她一定有办法。”陈献拍拍胸口,一副为了师父的幸福操碎了心的模样,“要是只靠师父你,肯定不行的。”
    曲不询快给气笑了。
    就陈献这样也有自信来笑他?
    “你到底来干嘛的?”他没好气,“没事可以先走了。”
    陈献很忧心地叹了口气。
    “是这样的。”他认真说道,“我可能打听到怎么进到山里面去的办法了。”
    曲不询挑眉。
    “我想,我们能不能先进去探一探情况?”陈献兴冲冲地说,“如果能直接找到他们关押药人的地方,说不定我们可以直接把人救出来呢?”
    作者有话说:
    还有一章,但是会晚一点,明早看。
    昨天和基友聊天说,曲不询有半张嘴,沈如晚倒欠一张嘴,两个人加起来倒欠半张嘴,差点把我笑死
    第81章 是他酿就春色(二)
    “你们找到怎么进入峰体内部了?”那头, 沈如晚出了门,听楚瑶光说起这件事,微微挑眉, 有些诧异, 她之前也问过钟盈袖, 却得知钟盈袖也只能隐约感觉到方位,真实地点被对方用上代山鬼的元灵隐藏起来了。
    就连陈缘深自己也说不清究竟是怎么进入的, 只知道他是被带携着直接遁入灵女峰内部, 每个月去一趟,择选一批人来种下七夜白。故而沈如晚和他定下, 等到下次进入时,她跟着探寻方位。
    算来,也不过是几天后的事了。
    如今楚瑶光却告诉她, 他们已经找到了方位, 岂不让人惊异?
    “还不确定呢。”楚瑶光摇摇头,“只是我们在客栈里听人说起这灵女峰近年风水有所变化, 灵气流向也变了,有好几家客栈为此都不得不停业迁址——钟神山的这些客栈本就是为想要静修的修士提供的, 自然是对此最敏感的人, 毕竟灵气若不足,谁还来光顾?”
    正因这两天楚瑶光和陈献都在客栈里度过,才能听说这样的消息。他们本来就有心,立刻便联想到灵女峰内部被凿空的事,只是对灵气流向和风水推演并不擅长,自然回来求助前辈。
    “倒也是个线索。”沈如晚若有所思。
    两人一时都没说话, 只是穿过街朝半月摘的办事处走去, 楚瑶光用余光偷偷看了沈如晚不止一回, 只是不开口,沈如晚倒是先被她看乏了,睇了一眼过去,“总看着我做什么?”
    楚瑶光于是甜甜笑了一下,试探着问,“沈姐姐,你和曲前辈是吵架了吗?”
    沈如晚没预料竟会被问起这个,不由一怔。
    偏头又望了楚瑶光一眼,瞥见后者眼底的好奇和小心,心里古怪极了,她已经有很多年不曾被人问及这种问题了,也根本没有亲密到可以问这个的朋友。
    楚瑶光在她心里还是个小女孩呢。
    难道她要和一个小女孩说她和曲不询的纠葛?这未免也太怪了吧?
    沈如晚语塞,半天憋出一句,“大人的事,小孩子不要管。”
    楚瑶光本来只是试探着一问,听见这句话,不由就微微抗议起来了,“我已经十七岁了,哪里还是小孩子?你们大人不愿回答的时候,怎么都爱说别人是小孩子。”
    沈如晚看楚瑶光这样子,反倒微微笑了一下,回忆起自己十七岁的样子,那时她在干嘛呢?日常清修外,什么都能玩,也谁都能玩得来,还有功夫去仰慕师兄,没太多心事,那时候多快乐?
    若没有沈家的那些事,也许一直都这么轻松快乐。
    楚瑶光望着她,犹豫了一会儿,旁敲侧击,“是不是曲前辈惹你生气啦?”
    沈如晚偏头望着楚瑶光,顿了一下。
    “你怎么知道不是我惹他生气?”她反问。
    楚瑶光在心里嘀咕,只看曲前辈探头探脑的样子,就知道生气的到底是谁了吧?
    沈如晚也确实很久没有可以谈论这些的朋友了,她幽幽想了一会儿,又觉得楚瑶光虽然年纪小了点,但只是聊聊,也算可以,“你觉得,如果你很喜欢一个人,但又知道他对你的一切殷勤都别有心思,其实并不怎么喜欢你,你会怎么做?”
    楚瑶光越听越奇怪,“你说的这个人是曲前辈吗?”
    沈如晚一顿。
    “算是吧。”她语焉不详地说。
    “可是沈姐姐,曲前辈没有不喜欢你呀?”楚瑶光诧异,“我觉得他一定是很喜欢你的、特别特别喜欢。”
    沈如晚想笑,她也真的笑了。
    “你怎么知道呢?”她语气有点冷冰冰的讽意,“殷勤可以是装的,甜言蜜语也可以是骗人的。”
    楚瑶光想了想,忽然抬起手,指了指眼睛,“可是这里是藏不住的。”
    沈如晚偏头望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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