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说起“童照辛”这个名字,沈如晚和曲不询的目光便一齐望了过来。
    “童照辛?”曲不询神色微妙,“你是去找他的?”
    热心女修眉飞色舞,“可不是吗?我就知道,童大师现在的名气是越来越大了,早晚能成为神州最有名的炼器大师!”
    “不过,名气越来越大,也越来越难请动了。”她遗憾极了,“童大师脾气有点古怪,从前缺钱的时候来者不拒,现在不缺钱了,就只愿意帮他能看得上的人炼器了。”
    这个“帮”字,自然不是无偿的,神州修士请炼器师、炼丹师,惯例是要给人家“开炉金”的。
    以童照辛如今的名气,这开炉金只怕是天价了。
    “就算是这样,也多的是人愿意捧着开炉金求童大师看他一眼。”热心女修叹气,目露神往,“倘若我能和童大师交流一番就好了,你们不知道现在有多少人心心念念和童大师说上几句话,哪怕只是请教一下自己想要炼制的法宝有什么地方可以改进,那也是千金不换。”
    沈如晚轻轻笑了一声。
    轻飘飘的,意味莫名。
    热心女修看过去,沈如晚神色平静,没什么情绪。
    她只当她是听错了,方才沈如晚也许只是恰好笑了一下,并没有讥讽她的意思。
    沈如晚确实不是讥讽热心女修。
    她只不过是讥笑童照辛一声罢了。
    倒也没有太深恩怨,毕竟她有仇当场就报过了。
    当年童照辛不服她击杀长孙寒,带着人来找她麻烦,她早就上门打回去了。
    不过——
    “这下可巧了。”她目光浅浅地在曲不询脸上一旋,神色微妙,“我们也很想见见童大师,最好能和他说上几句,不如待会儿就和道友一起下灵舟,碰碰运气吧。”
    曲不询懂她这微妙眼神的意思。
    他不由伸手,摸了摸鼻子,几分不自在——当初童照辛找她麻烦,正是和他有关。
    里外不是个东西,说的就是他吧。
    “也好。”他神色不变,闲闲地敲了敲桌案,“择日不如撞日,能见一见童照辛大师也好。”
    也好当面问清楚,当初让童照辛炼制镜匣的人,究竟是谁?
    第102章 终日梦为鱼(三)
    灵舟在一座接天高楼的顶端短暂停靠。
    这一路来, 他们已路过了好几座这样的高楼,俱是尧皇城定下的灵舟停泊点,供城中修士搭乘。尧皇城是整个修仙界最喜欢建高楼广厦的城市。
    “其实当初灵舟停在高楼之上, 还有人抗议, 说是爬上高楼不方便, 不如直接停在地面上。”热心女修带着他们下了灵舟,一面说, “你说这不是笑死人吗?大家都是修士, 纵然修为有高下之分,可爬个楼又是什么难事了?况且灵舟起落其势如虹, 若要落到地面上来,必须得腾出一大片空地,还耗费掌舵修士的灵力。”
    灵舟也属于飞行法宝, 修士都知道, 这世上最耗费灵气的便是飞行法宝、最难掌控的也是飞行法宝,那种能精妙操纵飞行法宝、起落没有一点痕迹的修士, 都是高手中的高手,一般人学不来。
    尧皇城常年为成立居民提供灵舟, 自然要考虑降低操纵灵舟的难度。
    “这么说来, 在尧皇城居住未免也太舒服了吧?城主府似乎事事都考虑周到了,这是我见过最体贴的城主府。”陈献不由说道,“其他地方哪有这么细致的考量啊?”
    怪不得尧皇城能一跃成为修仙界第一繁华的城市,谁能不愿意住在这里?
    “那可不?”热心女修听见陈献夸尧皇城,眼睛都微微弯了起来,颇为自豪, “我们城主海纳百川、迎八方来客, 从建城之初, 就放言要将尧皇城变成神州所有修士的乐土——不是我吹嘘,我看就连蓬山,也比不上我们尧皇城过得日子逍遥。”
    这话一说,陈献和楚瑶光不由默默地闭嘴,余光去看沈如晚和曲不询两个真蓬山弟子的反应。
    “蓬山的日子确实比不上这里有滋味。”沈如晚说。
    陈献和楚瑶光一起瞪大了眼睛,惊异极了,可又没敢太忘形,都偷偷摸摸地打量着沈如晚,几乎不敢相信这话居然是沈如晚说出来的——那可是蓬山,是神州煌煌赫赫的第一仙门,是每一个修士刚踏上仙途便憧憬的仙道圣地啊?
    倒是热心女修连连点头,“没错,蓬山是仙道圣地不假,可那是清修苦学的地方,要是论起生活顺意舒服,还得是我们尧皇城。”
    陈献和楚瑶光又去看曲不询的反应。
    “一寸清虚,十丈软红,三山也在红尘里,在哪不是修行呢?”曲不询茫茫一喟,哂笑,神色洒然,“城主有心去管,自然比无心的好。南柯媪是有心人。”
    尧皇城的城主道号南柯,修仙界多称呼她为南柯媪。
    不过,对于尧皇城居民来说,他们更爱称呼城主为南柯嬢嬢,以表亲近孺慕。
    热心女修听他们一个个都附和,心情极佳,带着他们走入城中街市,一边说,“尧皇城当真是住得很舒服的,就只有一点不好,那就是这里的地价实在太贵了,尤其是靠近灵舟停泊点的地方,贵得不得了——可惜南柯嬢嬢近些年来出面也少了,不然我也凑到近前去请南柯嬢嬢再想想办法,管管地价。”
    沈如晚几人都不作声。
    尧皇城寸土寸金那是整个神州都知名的,恐怕也不是城主能轻易解决的,好地方人人想要,这也没办法。
    热心女修也就是随口抱怨一句,转头便忘了,又说,“非得是童大师这样有技艺傍身的修士,才能在停泊点边上买下一座大院子,不然普通人哪有那么多钱?”
    陈献的眼珠滴溜溜转向楚瑶光,他还记得之前楚瑶光提起楚家在尧皇城的产业也在停泊点边上。
    楚瑶光眨了眨眼,很无辜地看回去。
    蜀岭楚家当然能在尧皇城买下最好的产业,很奇怪吗?
    陈献认输,不奇怪,一点都不奇怪。
    从灵舟停泊点到童照辛的大院,只不过是一盏茶的功夫罢了。
    “童大师脾气不太好,有点古怪,这是大家都知道的,他也不在乎被人说。”热心女修在叩门前说,“其实他很讨厌被人打扰,所以定下规矩,只在每个月初五见客,倘若有人想请他炼器,必须在这一日登门,其余时间一律不开门。”
    赶早不如赶巧,他们几个正好撞上了这天。
    “童大师嘴有点毒,待会如果他说了什么不太好听的话,咱们忍一忍就过去了。”热心女修千叮咛万嘱咐,“他就是这个脾气,也不是刻意针对谁,就是谁也看不上罢了。有才华的大师嘛,难免有傲气的。”
    她倒不怕沈如晚和曲不询这两个气度沉稳、被楚瑶光和陈献称作前辈的人沉不住气,就怕陈献和楚瑶光这两个年轻人太过气盛,被怼了两句就怒不可遏,那可就坏了她的事了。
    “道友,你放心吧,我和他都不是那样的人。”楚瑶光一眼看出热心女修的顾虑,眉眼微弯,“我们都不会冲动的。”
    热心女修见这小姑娘心里明白,心下也是一松,再要叩门,手还没碰到门板,眼前的门便倏然被撞开了。
    十数个衣着华美的修士神色沮丧,匆匆地从门后挤出来,甚至有几分推攘,唉声叹气,“又没成。”
    热心女修不由奇怪起来——带着开炉金上门的修士被拒绝倒不是什么稀罕事,可是既然童大师说过初五这一天能登门拜访,以这帮人的性格,不拖到晚上是不可能主动放弃的。
    她拉住一个眼熟的修士,“这是怎么回事?怎么这就走了?”
    被拉住的修士摇头叹气,“今天运气不好,童大师心情不佳,逮着人就喷火,把我们都赶出来了。我劝你也别进去了,他刚才说了,今天谁也不想见,都给滚远点。”
    陈献在一边听着目瞪口呆,“他脾气这么坏?这也太不客气了吧?你们都忍得住?”
    人家好声好气带着开炉金上门,就这么不客气地叫人家滚?童照辛就不怕把老主顾都得罪光了吗?
    被热心女修拉住的修士用一种大惊小怪的眼神看他,“这才哪到哪?哪个炼气大师脾气好啊?人家有本事,脾气大点怎么了?”
    热心女修赶紧转过身,“你要是这都忍不了,那还是别进去了。”
    陈献“呃”了一声,摇摇头,“我保证不说话。”
    他只是觉得离谱,但反正求着炼器的不是他,做小伏低的也不是他,他只要进去闭嘴就行了。不妨碍热心女修的事,这他还是知道的。
    热心女修半信半疑地转过身。
    “真要进去?”被拉住的修士劝她,“你现在进去,那就是撞在火山口了。”
    热心女修皱着眉,“总得试试,实在不行我再出来,不然实在不甘心。”
    错过这次,又得等一个月呢。
    那修士也不再劝了,匆匆走了。
    热心女修深吸一口气,以一种英勇就义的姿态,毅然推开了门。
    “我一直以为你们没长脑子,没想到连耳朵也没长。”院里有人声音凉薄,并不怒火中烧,但那种阴冷刻薄的感觉却在看似平静的语调里展露无遗,“告诉我,自、己、滚、出、去,这五个字里,哪个字没听懂?”
    热心女修一进门,就变成了个唯唯诺诺耷拉着翅膀的鹌鹑,蹑手蹑脚的,不敢出一点声,被当头讥讽,也只是小心翼翼地观察院中人的表现。
    这是个很大的院子,在寸土寸金的尧皇城意味着数不清的灵石,但即使是这样大的院落也被乱七八糟的架子填满了,看上去十分逼仄。
    架子上尽是些或珍贵或寻常的灵材,还凌乱地摆放着许多不常见的炼器工具,让人一眼就能看出,这是个典型的炼器师的院子。
    在架子之间,一道单薄消瘦的身影背对着他们,正整理着架子上的灵材,头也不回地丢来几句讥讽,“怎么,把耳朵和嘴巴一起丢在门外了?”
    “至于脑子,我不指望你们有这东西。”
    陈献还记得不作声、不坏热心女修的事,只是目光忍不住地朝热心女修的脸上看,却发现后者神色如常,只有一点尴尬。
    他不禁瞪大了眼睛,深感佩服。
    热心女修磕磕绊绊地说,“那个,童大师……抱歉,我冒昧了,但我真的有急事相求,愿意奉上重金,只要您……”
    “打住。”消瘦的青年没什么起伏地说,“我已经说了,今天不见客,我不管你到底有什么急事,离开我的院子,另请高明去吧。”
    他讥笑了一声,“反正你们也不把我的话放在心上,那我的炼器水平也别当一回事了。”
    热心女修笑容也变苦了。
    她知道这位赫赫有名的童大师既不吃软也不吃硬,还特别记仇,要是再纠缠,说不定就被永远拒之门外了,只得道了歉。
    转过身的时候,她朝沈如晚几人使了个眼色,示意他们和她一起走,可沈如晚和曲不询动也没动一下,楚瑶光和陈献看着这两人的动作,也没动。
    热心女修想起这几人先前说的是想见童大师,心头一跳,万一这几人得罪了童大师,可别记在她头上,劝不动,她便脚步匆匆地朝门外走,头也不回地溜了出去。
    “怎么还有人不走啊?”童照辛把手头的灵材用力扔进匣中,语气不耐,“还要我说几遍,滚出我的院子。”
    他说着,从架子之间转了出来,神色冷淡地望了过来,像是要记住这几个悖逆他意思的人。
    可当目光落定,望见沈如晚的面容时,他却蓦然怔在那里。
    “沈,沈如晚?”他几分不确定地叫着她的名字,眼神复杂。
    不知怎么的,那眼神不像是在看一个素有旧怨的人,反倒晦涩得如同晕满了墨。
    有宿怨难消,也有怅然若失,可唯独没有恨和怒。
    沈如晚原本神色冰冷漠然,打算和这从来不对付的旧怨呛上几句,对上他这眼神,反倒愣住了,一时没接话。
    “没想到你也来尧皇城了。”童照辛慢慢地说,“我在半月摘上看见了你的消息,前段时间你在钟神山出名了。”
    沈如晚皱了皱眉,目光一转落在桌案上,果然看见一张写有她名字的报纸。
    这应当是最新的一期,刚出来没多久,所以楚瑶光没买到,没想到钟神山的事居然会被登上半月摘。
    她不说话,童照辛继续说,“听说你有道侣了,也是个丹成剑修。”
    他说着,目光一转,落到曲不询身上,目光冷淡地打量了一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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