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致远面不改色“我刚刚工作回来,当然也是很累,自然也休息休息。”

    傅瑾瑜嗤之以鼻。

    不过她什么都没说。哥哥既然让她休息,她就听话,跟楚子沉道个别,就上楼回卧室了。

    实在太乖。

    傅瑾瑜乖乖走了,楚子沉这才把目光投向傅致远。他自然看得出,傅致远把妹妹支走是有话和他讲。

    “傅先生想说什么,不妨直言。”

    傅致远笑了一声“只是想征询一下楚先生的意见。不知你是否有所察觉,这里关于你的故事很多。出于谨慎,‘楚子沉’这个名字还是不要轻易出口吧。”

    现代人起名跟古代名人重复了也不奇怪,不过还是有几个名字不要重为好。就像是姓诸葛的很少叫诸葛亮,姓蒋的很少叫蒋介石一样。

    楚子沉这个名字,本来就足够让人侧目。如果这个名字的主人还长发飘飘温文尔雅,行事说话都彬彬有礼,动作中顺其自然的带着一种天然的古朴感,这简直像是在头上贴着“穿越”两个大字。

    楚子沉郑重的点头,颇以为然“我有一表字,唤作‘璋华’……”

    傅致远略略扶额“楚先生,出于谨慎,还是不要露出一丝痕迹吧。”

    这就像很少有人叫诸葛亮,也同样没多少人叫诸葛孔明吧!

    楚子沉微微一怔,显然没想到这种情况,但他很快反应过来“楚某在家中行九,如果叫我一声‘楚九’也不无不可。”

    傅致远差点给他跪了。

    “我们现在不大这样取名。一般来说,如果不是人贩子拐了一串儿小孩,挨个标号一二三四五六七,亲生父母都是不会给孩子取个数字糊弄的,顶多当个小名。楚先生,你要不要再想想?”

    楚子沉沉默了一会儿。

    他并不愿意舍弃这几个名字。这几个轻飘飘的字上仿佛是他和过去的所有牵扯。而他本人,亦是他能找到过去的最后一点凭证。

    他垂下头,有发丝从他耳畔滑落,在脸颊旁微微晃动,正好遮住了他的眼神。傅致远琢磨不透他在想什么,但可以预料,那必然是内心一番天人交战的挣扎。

    “长原吧,楚长原。”楚子沉终于做了决定,他抬起头,眼中带着一抹空茫的笑意。

    那笑意一闪而逝,却仿佛大荒呼啸的朔风,海上磅礴的落日,即使只出现片刻,也足够让人心惊动魄。

    傅致远看着那称得上痛苦的笑意,心头也闪电一样划过一丝感同身受的不适感。

    “楚长原。”他佯作平静的念出这个名字“这个名字很好,我也可以给你办身份证了。不过千百个名字里你挑中‘楚长原’,这名字有什么寓意吗?我思考和你有关的历史,始终想不到它的渊源。”

    楚子沉又笑了一声,这声笑完全就是客套了“没有什么寓意。当年父亲打算等我加冠后划给我的封邑,就叫‘长原’。”

    顿了顿,他补充道:“若是当初没有意外,我在历史上的名号就该是‘长原君’了吧。”

    楚长原。

    这名字并没有任何能挑出差错的地方,而它唯一的意义,就是怀念。

    怀念当初父王在地图上玩笑般划过的封邑,怀念当初金城汤池燕国的凛然。怀念幼妹嬉闹撒娇散乱的秀发,怀念和友人争学论道提出的刁难。

    也许没有现代社会的舒适,也许没有如今生活的松散。

    但那时的确是幸福的。

    都过去了。

    他年少时还未觉察到的美好,就如同夏日里吃冰,刚刚消去一点暑意,还不等到深刻的尝出让人迷醉的滋味,就像镜花水月一样无声破碎消散。

    燕国的公子已经死于当年十七岁的国破,接下来只有囚徒燃烧着火焰一眼的眼睛,死死地盯住楚国的脖颈;也只有章国的楚相挑灯夜读,犹豫着划下更改新推行的律法;如今剩下一个楚长原,站在完全陌生的世界里,用着陌生的名字,对着陌生的人。

    ……其实他还是有个小名的,只是不登大雅之堂,此时也就没有说。

    后来傅致远跟他的关系实在熟悉到了一定境界,好奇地问了他小名是什么。

    楚子沉犹豫片刻,还是低声说了。

    他母亲给他起的小名叫“丹奴儿”。

    傅致远听了,仰天长笑,壮怀激烈“令堂实乃大才之辈!”

    楚子沉淡定的闷上一个枕头。

    丹奴儿。

    翻译成现代汉语,意思就是:圆滚滚的小玩意……

    我们完全可由这个小名认知到楚相当年萌嘟嘟的团子英姿。

    第十一章 相处

    对于楚子沉,傅瑾瑜是很好奇的。

    她知道她的二哥领地意识比较强,这栋别墅属于私密性比较高的地方,如果不是熟悉程度很高,哥哥是不会把人往家里领。

    但是她询问这个人和哥哥的关系,哥哥却只告诉她是普通朋友。

    无论楚子沉的身份如何,他既然受到了傅致远的重视,傅瑾瑜就绝不会跟他闹得太僵。

    所以第二天楚子沉靠在沙发上阅读的时候,是傅瑾瑜主动靠近楚子沉的。

    楚子沉并不介于傅瑾瑜的年龄和穿着,他很愉快的跟傅瑾瑜一起——刷口语。透过这个小姑娘的交谈,他也能得到一些常识性信息,而常识通常是不会特意写在在书本里的。

    与此同时,傅瑾瑜也对于楚子沉画风中透露出来的某些情况咂舌“楚哥,你说你有……四十三个妹妹?”

    “要算上夭折的。”楚子沉纠正她“我的妹妹能成功长到及笄之年的,只有二十一个。”

    “老天,这都够一个班的。”傅瑾瑜挥了一下手,把自己陷进松软的沙发里“四十三个,令尊……”

    傅瑾瑜的话戛然而止,然而不难看出,她对于楚子沉的父亲已经有了某种心理定义:这肯定是比我爹还上档次的渣男!

    让她纠结的另一点,是楚子沉妹妹的高死亡率。她毕竟半只脚在圈子里,对一些人处理外遇的方法也有所耳闻。傅致远把她保护的很好,几乎不让她接触这些东西,她所知微薄,但那也够了:在存活率极高的今天,能夭折一半的女孩子,该是怎么样一番腥风血雨!

    “那你的兄弟……”关于男孩儿的数量,她几乎不忍心问了。

    “我有十一个兄弟。”楚子沉微微一笑“楚某在家中行九。你是傅先生的妹妹,也就相当于我的妹妹,如果叫我一声‘九哥’,那也可以。”

    傅瑾瑜呵呵几声,出于对楚子沉家庭成分的怀疑,没打算叫那么亲密。

    她心中内牛满面:哥哥你酷爱回来!这人段数太高,你妹妹我吃不消!

    两个人之间本就是傅瑾瑜先挑起话题。现在楚子沉的一席话勾起了她对于自己以前经历的回顾,也勾起了她对于父亲这样男人的鄙弃,闲聊就有些无法进行下去。

    气氛一时冷场。

    楚子沉稍有苦恼。他对傅瑾瑜说的不是假话。他承傅致远恩义很重,待傅瑾瑜的态度已经比他待很多庶妹的态度要好,而且由于傅致远的原因,他也是真的把傅瑾瑜当成亲生妹妹看的。

    落花有意流水无情,这真是世上最残酷事之一。

    他从没试过讨女孩子欢心。甚至因为自己的身体在后期已经算是强弩之末,他也没有娶妻耽误别人。论起来,他对女孩的心思算是只有一知半解。

    看到傅瑾瑜垂头默默整理思绪,楚子沉犹豫一下,拿起傅瑾瑜刚刚逗弄的小仓鼠放在茶几上,摆开几个茶杯,做出一个简单的阵法,引傅瑾瑜去看。

    他本意是想让那仓鼠被阵法所困,在一个小天地里绕圈,把话题引到他较熟悉的阵法上。奈何傅瑾瑜的这只仓鼠体型丰硕,不太爱动。于是楚子沉只能看到这只仓鼠落到茶几上,乖乖趴着,然后……变成了一摊。

    真的是一滩。它摊成一张仓鼠肥皮,趴在凉爽的茶几上不动了!

    楚子沉眨眨眼,被这种神发展玩儿的整个人都不好了。

    ……事情变成这样,是不是有点犯规?

    他眨眼,仓鼠也眨眼。小黑豆一样的眼睛卡巴卡巴,一歪头,乌溜溜的眼仁看的女孩儿心都化了。傅瑾瑜“嗷”了一声,被自己的萌物彻底征服,快乐的伸手去揉小仓鼠。

    仓鼠懒洋洋的趴着,一戳一动、一戳一动,手感毛绒温软,实在是居家旅行打发时间的上品。

    楚子沉是不知道什么叫做“萌”的,身为古代长大的男人,他也没有眼光欣赏。如今事态发展跟楚子沉设想的不太一样,可气氛到底没有那么僵冷。楚子沉略松口气,目光包容的看着女孩儿快乐无忧的笑颜。

    仓鼠被主人揉了几下,终于懒洋洋的撑起身子,在楚子沉圈出的地方跑了几圈。刚开始只算是懒洋洋的闲庭信步,但在连续转了十几圈后,它那微薄的记忆也感觉到了熟悉。

    仓鼠智商虽然很低,但也意识到了自己这段时间一直在同一个地方打转。对陌生的惊慌让它的毛炸起来,唧唧的叫了几声,加快速度迅速的奔跑,跑到最后甚至在圈子的范围里狂奔。

    身为一只肥硕的仓鼠,它从被女孩儿购买后的主要生活就是吃喝睡,卖萌只是它业余时间的副产品。打买了它那天起傅瑾瑜就没看到过这只只会卖萌的仓鼠这么勤快,如今被惊得目瞪口呆“这……它为什么不从茶杯的空隙里出去?”

    事情终于回到了楚子沉的掌控之中,他微微一笑“这是个小小的阵法。”

    仓鼠已经跑得飞快,但仍然无法从几个茶杯圈定的距离中逃脱。

    楚子沉从平时阅读的书籍中就看出阵法衰微、上古的玄学真理颓败的蛛丝马迹。如今他对于傅氏两兄妹是真心相待,傅致远是商人,颇为忙碌,不是能压下心来学习的材料,然而傅瑾瑜正值妙龄,这个世界女子的地位也并不低下。

    如果傅瑾瑜对这些东西感兴趣,他可以先教授一点皮毛。等日后一点点观察人品作风,才放心把重要的东西教给傅瑾瑜。

    他本是不忍心国学失传。这个世界不同于他以前生活的时代,他如今算是无知,能做的事情也很少,但这不妨碍他想给国学续上一份血脉。

    这个念头只是刚才一闪而过,擦出一道小小的火花。而那小小的火花被在他思考的电光火石间已经慎密的放大。他觉得告诉傅瑾瑜一点皮毛,权作报恩的点滴心意也未尝不可,谁知道接下来的发展全出乎他的意料——

    傅瑾瑜睁大眼睛站起来,一把抄起自己家萌萌的小仓鼠,虽然口上不说,但眼中却都是指控“楚哥,它这么可爱,你,你怎么能这么残忍呢?”

    楚子沉被傅瑾瑜指控而怨念的视线扫射的无话可说,他偏过头,避过那种看牲口的眼神“……”

    ……认输吧,女孩子对于萌物是没有理智的。

    楚国相活了二十六年,平生第一次讨一个小女孩儿欢心,就因为一只牲口,被女孩儿用看牲口的眼神指责“你怎么这么残忍”而告终。这真是一个悲伤的故事。

    事态发展的如同脱肛的野狗,楚子沉只有看着傅瑾瑜带着那只仓鼠从他面前离开。而傅瑾瑜连笼子都没拿,只是一心一意的哄着托在掌心的小仓鼠。

    世风日下,他竟然有连仓鼠都不如的一日。

    若只是这样也就算了,可晚饭后傅瑾瑜竟然来主动找楚子沉“楚哥,今天早上你说的是……阵法?听起来好神奇!”

    楚子沉默默的在心中呕出一口老血。

    这反射弧!

    哪怕傅致远对他恩情颇深,他也彻底熄了要教傅瑾瑜一点阵法的念头。

    ……

    两个男人一起居住的屋子气氛是古怪的,而当其中入住一个女孩儿的时候,就彻底调和了这种气息。傅致远和楚子沉都是冷静自律的人,他们生活方式极有规律,两个人的卧室跟样品房没什么两样。

    卧室都是如此,其余的地方就更不用提了,相比之下两个书房竟然算是整栋房子最有人气的地方。

    而傅瑾瑜一住进来,感受就彻底不一样了。

    她拉着二哥和楚哥一起吃了早饭,早晨洗漱的时候房子里飘着女孩儿嗓音甜甜的哼唱声。食不言寝不语被彻底打破,两个男人都眼含笑意的听着妹妹说一些学校中的趣事。

    学校中那些孩子的事情已经不足以让他们感觉愉快,真正令他们轻松的,是这个小妹妹愉快放松的神情和笑意。

    对傅致远来说,瑾瑜是他一手养大的孩子。说是妹妹,其实也算半个女儿,正因为是妹妹,才没有那么高标准的要求,从头到尾他对傅瑾瑜的定义就只有一个——活得开心快乐就好了。

    现在傅瑾瑜轻松愉悦,他也能感同身受到少年人青春的欢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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