帘幔的另一边, 喻永朝好像仍然在躺着, 透过薄薄的纱看去, 看不清大师兄到底是在睡着还是已经醒着。
    她撑起身, 看了一眼窗外的天色。
    已经快到傍晚了。
    没想到一觉能够睡到现在,那现在冯决那边的情况怎么样了?
    白芨不敢再耽搁时间, 轻手轻脚地打开了房门,直奔楼下, 想去探听最新的消息。
    昨日她问过话的伙计正巧也在一楼干着活,见她来了,连忙低着头走远了。
    白芨的心沉了一沉。
    既然拿了钱,见了她反倒躲开了, 这说明了什么?
    卫子昂定是已经警告过他了。
    她朝着另一位伙计招了招手, 那伙计倒是过来了,只是在她拿出银钱的时候忙不迭地后退:“小的不能收啊,请您不要为难小的了。”
    这要怎么办?
    白芨正在这边僵持着想办法, 就听见楼梯处有脚步声传来。
    喻永朝握着折扇从楼梯处不急不缓地走来, 细看眼尾还有一点红痕, 一看就是没有休息好的样子。
    他带着一身低气压朝白芨的方向走来落了座,白芨敏锐地感知到了喻永朝的情绪其实并不好。
    不会是她出门的时候把大师兄吵醒了吧?
    喻永朝落了座,瞥了一眼那垂着头的伙计,又把视线放回了白芨身上:“问不出话?”
    白芨点点头。
    喻永朝将那手中的折扇打开又合上,沉默几秒钟,用那扇头轻敲了一下桌面。
    “说。”
    紧接着又抬手施了个隔音术,盯着那手中的折扇,不再言语。
    白芨眼睫颤了颤。
    她好像发现了什么,大师兄从某天开始好像就不在她面前掩饰了。
    这术法使用的光明正大,但她得知了以后却心惊胆战。
    毕竟知道的越多活的就越难……
    那伙计抬起头,机械地把自己所知道的都吐了出来:“今日官府的人来了,把冯决抓走关起来了,冯决直接认了罪,说自己因为与周公子发生矛盾心生不满,在深更半夜的时候溜进了周老板的房间行了凶,甚至把尸体剁成了一块一块的。他详细描绘了行凶的过程,官府的老爷当场就定了他的罪,现在正关进了大牢里,等三日后问斩。”
    冯决他认罪了?
    白芨与喻永朝对视一眼,皆是不可置信。
    他前一天还否认自己与周长柏有牵连,今日怎得态度一百八十度大转弯,直接认罪了?
    况且他身上并没有杀了人的血腥气。
    该不会是被卫子昂逼迫认了罪的吧?
    喻永朝敲了下扇子,那伙计方如梦初醒,挠头看了看两人,转身离开了。
    到现在为止,卫子昂的嫌疑已经非常大了。
    可是魔物到底在哪?它杀了周长柏,甚至吃了那么多人,连大师兄都感受不到魔物的气息。这到底是谁在背后布下的局?
    恐怕这一切的突破口,只能从冯决下手了。
    白芨感到有些无力:“如今冯决人被关在牢里,我们要怎么去问他?”
    “这不是很简单?”
    简单?
    白芨微微睁大双眼:“师兄,这里是晋王城,我们可不能乱来。”
    当着一群人的面光明正大地使用术法把人捞出来询问吗?还是要把挡路的脖子都抹了一路杀进去?
    她觉得师兄选择后者的概率非常大。
    她还觉得只要他们干出这种事,人皇连同仙门的人能追杀他们到天涯海角。
    “有时候真想把你脑袋打开看一看里面装的是什么。”
    喻永朝声音轻飘飘地,把玩着扇子:“既然来到了人界,自然会去遵守人界的规矩。修真者若是都恃强凌弱不守规则,那人界岂不是乱了套,亦是没有存在的必要了。”
    白芨控诉地回头看了眼刚才被他施了法术的伙计。
    他明明触犯了规矩!!
    喻永朝忽视了她的那道谴责的目光,从袖中掏出那袋钱,往空中抛了那么一抛。
    银钱在袋子中发出沉闷的碰撞声。
    “人界的解决方法……自然是这个。”
    喻永朝先是故技重施打探了关押冯决的大牢的位置,随后很熟练地走到黑市又换了几袋银钱。
    每过一个关口,白芨都看见喻永朝抛出一袋银钱,最终终于被狱卒引进了关押冯决的地方。
    那狱卒接了银钱掂了掂重量,这才把人放进去:“最多半个时辰,到时间了我来叫你们。”
    他打量了一眼牢里的冯决,嘲弄着:“这小子真是天大的福气,都这样了还有人来看。”
    白芨:“师兄,这就是你说的解决方法吗……”
    这么多钱一层一层打通。
    要不还是施个术法掐个诀吧,她有点心疼钱。
    牢中的冯决似乎已经认了命,靠在冰冷的墙角,闭着眼仰起头,像是在休息。就连狱卒弄出动静来也毫不在乎,连个眼神都没丢过去。
    牢房内没有窗,阳光照不进来,里面十分潮湿阴冷。
    白芨不由自主地瑟缩了下。
    “冯决。”喻永朝叫了他一声。
    冯决依旧穿着他那身破旧的衣服,头发乱糟糟的,胡子也没刮,跟街头的流浪汉并无区别。听到有人叫他,这才眯了眯眼睛,往栏杆外看了一眼。
    是他在酒楼里见过的那对男女。
    于是他摆摆手,像赶苍蝇一样,哑着声音:“想要钱找卫子昂的管家去要,找我没有用,我都是个要死的人了。”
    “冯决。”白芨冷静地问,“你偷的那堆钱,都去哪了?”
    冯决不耐烦地翻了个身,拿手堵住了耳朵:“问那么多做什么,人是我杀的,自有官府定夺,不要来多管闲事。”
    这么问没有用。
    白芨打量着他衣角上的补丁,想了想,不动声色地刺激他:“你可知你杀的是东街最大的老板周长柏。”
    冯决哼了一声:“杀的就是他又怎样?”
    喻永朝看了眼白芨,又低下头继续玩着手中的折扇。
    看起来师妹已经有把握了,那他便不用再管。
    白芨循循善诱:“你杀了周长柏,他儿子周公子的性格,你觉得这件事会善罢甘休吗?”
    听白芨话里的意思,冯决微微直起了身:“你想说什么?”
    他并不傻。
    白芨继续抛着钩子:“你得罪了周公子,又杀了他的父亲,他这睚眦必报的性格,仅仅会是弄死你一个这么简单?”
    白芨没有错过冯决脸上的任何一丝表情,继续说着:“到时候,你的亲人,好友,都会遭到周公子的报复。周公子的势力那么大,可不是断人财路那么简单,说不好,命都会没了呢……”
    冯决攥着衣角的手似乎瑟缩了下。
    看着他的动作,白芨无声地勾起了唇角。这证明她猜测的方向并没有错。
    她继续加着猛料:“你觉得以卫子昂的性子会怎么做呢?他是个商人,商人都是利益至上的。在不影响自己利益的情况下,今日帮个流浪汉,明日养个小猫小狗,还能在群众口中落下个好名声,这对他没什么影响。”
    喻永朝背过身憋笑。
    他师妹可真敢说,当着人的面把人家比喻成小猫小狗。
    白芨又顿了顿,观察了下冯决的反应:“可是一旦牵扯到利益的变动,那就不一样了。周长柏虽然没了,但他的那些产业都由周公子接管。据我的观察,他虽然看着是个纨绔,实际这些年一直都有在帮主周长柏打理家业吧?卫子昂年纪也不算年轻了,今后能不能争得过周公子并不好说。你觉得他会为了你,而去给自己树个强大的敌人吗?”
    “没有永远的敌人,只有永远的利益。”白芨意味深长地笑了笑。
    冯决攥着衣角的手紧了紧,复而又松开。
    见到了可以收网的时刻,白芨的声音放轻,语速也慢了下来:“来,现在跟我说说吧,杀了周长柏的人,究竟是谁?”
    牢房内陡然安静下来。
    冯决摩挲着衣角,手抖了抖,却还是坚定的摇头:“不,杀了周长柏的人,只能是我。”
    白芨的笑意散去,冷着声音:“我听闻你冯决父母年迈妻子体弱,你孝敬父母又疼爱妻子,怎得自己认了罪,父母谁去照顾?妻子又该怎么办?你不在了,就算周公子脑子一抽大发善心不去对你家人下手,你以为他们还能活得下去?”
    她声音冷厉,一字一句如同刀子般,剜着冯决的心。
    见冯决痛苦地抱着头不发一言,白芨来来回回打量着他。
    “你和你妻子很恩爱吧?就算没有钱换衣服,她也给你衣服上破碎的地方打了很多补丁。即便如此,你也要顶了罪,然后让你的家人陷入危险的境地吗?”
    冯决仍然痛苦地垂着头,没有做出任何反应。
    可他明明就被白芨的话打动了,知道卫子昂在之后根本不会帮他。
    那为什么他依旧不肯开口?
    半个时辰的时间很快就到了。狱卒拖着一长串钥匙的叮叮当当的声音向他们走来。白芨见状,没有继续问,和喻永朝转身走出了阴冷的地牢。
    从地牢出来时,天上已经挂了一轮新月。
    喻永朝抬头看了半晌,突然出声:“早些回去吧。”
    一路上便只有两人的脚步声。
    白芨感觉自己浑身隐隐有发凉的症状了,不作痕迹地往师兄那边靠了靠。
    对于冯决十分不配合的行为,白芨十分苦恼。
    以她的视角来看,侧过头来,正好能看到喻永朝的肩头。她看了看,突然觉得那上面缺了点上面,于是捉住肩头的百灵鸟,轻轻放在大师兄的肩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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