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其中金丝线所连接的两人,就有江流与阴护法!
    白芨抬头,与阴护法的目光对视,忽地问了个毫不相干的问题:“阴护法,您在伽蓝塔的第九十一层中,看到了什么?”
    这个问题问得始料未及。顾初衍并不是第一批进入伽蓝塔的人,而阳护法也没有参与伽蓝塔一事,只有阴护法微微发愣,回忆起那一层发生的事情,脸中露出了茫然之色。
    阳光从乌云之后显露出来,明明是温暖的光线,打在身上却令他微微发寒,不似真实之景。
    白芨却是又道:“我先一步出了幻境,有一瞬间,见到塔内弥漫着浓郁的死气。”她抬眼观察着阴护法的表情,“死气的来源不是别人,正是阴护法您本人。”
    阴护法恍若没听到般,呆站在那里,眼中光芒暗淡。
    他看见了什么?
    他看见自己护着圣女出了魔界,圣女淡淡交代他不要暴露行踪,于是他引着圣女到处在人间换着地方。玉昆的修士追来,寻不到圣女,却寻到了他的家人。
    江岸与一凡间女子相恋,没几年,女子诞下婴孩。婴孩带着半魔血统,女子希望婴孩当一名普通人。
    而那玉昆的修士见了半魔之体,自然是欲除之。
    那柄长剑刺来之际,女子挡住了婴孩,自己却倒在了血泊之中。
    江岸恍惚回到家里之时,只看见一片鲜红。
    一次又一次的梦魇之中,他神色枯败,体内的魔气在不断地衰退,愧疚感袭来,令他痛苦无比。
    婴孩长大了,变成江流那冷若冰霜的模样,一遍又一遍地在他耳边喊着:“我恨你。”
    “如若不是因为你,我的母亲就不会死。”
    白芨淡淡道,也不管阴护法有没有在听:“可是后来,你身上的死气褪去了。佛子用因果线将你们相连,我亲眼看着有一部分死气被转移到了江流的身上。”
    阴护法身上的黑袍似乎抖了抖,也不知是不是风吹的。
    “江流身上的因果雾气很浅,该是她主动帮助你,走进了你的回忆之中。佛子说:‘自己欠下的因果债,终究要在这里偿还’。”
    “你欠了因果债,你欠了江流,又走不出回忆。”
    白芨的一字一句往阴护法心里打着。阳护法抬手欲设下禁制,却见江岸青筋暴起,黑色的魔气将阳护法的手打开:“让她说!”
    白芨看着手上的丝线,目光放得很远很远。
    她轻声说:“死气既出,生者死……死者生。”
    本应该死去的人活了下来,而本能够活下来的人却死去了。
    阴护法想到了这句话。他当时觉得晦气,认为佛子在诅咒他们,为此还动了怒。
    善空那毫无波澜的淡然语气却在他的脑海中挥之不去。
    “明明是已死之人,却反而复生。身上的因果线纷乱,连我都看不清。”
    阴护法全身发冷,一股莫名的情绪将他包围。他喜欢一切阴冷的地方,此刻却是站在阳光下,企图温暖着自己的身体。
    白芨道出了最后一句话:“真正的江流,还活着吗?”
    第80章 布棋之人
    微风渐起。
    阴护法一直看着那太阳落了山, 直到淡淡的雾气笼罩上来时,他依旧动也不动。
    她说什么?
    她说江流是个假的。
    可分明流儿眼中逐渐有了温情,怎么会是个假的?
    白芨见他呆愣在原地, 面色有一分不忍, 道:“如今只是猜测。也请阴阳护法回想一下, 江流最近可有不同之处?”
    单单凭借佛子的一番话, 她是拿不出证据的。一切的一切也只是猜测罢了。
    “那孩子孤僻,性子又冷。即便与我们也不常接触。”阳护法回想着,摇了摇头,“我这边并看不出什么不同来。”
    反倒是江岸总是跟在江流的身边……
    可如今他情绪波动的这么厉害, 也回想不出什么来吧。
    阳护法望着江流离去的方向, 眉心处缓缓拧成一个“川”字。
    而后一道温润的声音传来:“是与不是, 将江流捉来询问便知。”那声音带着笑意, 却给众人提供了一条思路。
    只是这询问就有些深意了。
    阳护法忍不住侧目去看发声之人,顾初衍含着笑容正朝着白芨提供建议。可他听出来了顾初衍话里的意思。
    说是询问, 实则是想搜魂!
    那可是阴毒的禁术,连玉昆的那群老东西们都不屑于去用, 如今被他从口中云淡风轻地说出来时,让他周身发凉。
    而且他怎知魔界有人修习了搜魂之术?
    白芨怔愣了一下:“询问?刚刚我们也质问了江流,可她否认了。”
    顾初衍含笑不语。
    只是顾师兄这样说,肯定是有方法能问出话来。
    白芨忍不住去看他的神色。
    阴护法忽地化作一道魔气, 转身往江流消失之处去追。
    白芨问:“他是去捉回江流的吗?”
    一出闹剧落了幕, 徒留下来一地狼藉。阳护法转过头,缓慢地眨了下眼,却道:“不……”
    “他是去保护她的。”
    雨停之后, 四处便湿漉漉的, 况且此处靠着河岸, 湿气更重,无疑为白芨寻找图腾阵又多了一处困难。
    等到白芨缓过神来想说些什么时,却发现阳护法早已消失不见。顾初衍笑吟吟地看着眼前之人:“白芨师妹若是在找图腾阵的话,我倒是可以提供一些线索。”
    白芨搜寻阵法的动作一顿,忍不住去问道:“顾师兄,你好像什么都知道一点……”
    然而对上了那含着笑的眼神。
    他说:“只是活的稍微久了点,因此了解的比白芨师妹多一些。方才我来的路上,亦是看见了些许图腾阵的踪迹。”
    顾初衍与白芨同行,一一道出阵法的藏身之处。有的甚至藏在河流下的淤泥之中,白芨忍不住好奇:她自己可以通过感受那股令她心悸的力量去寻找阵法,这污泥中的阵法藏得这么深,顾初衍是如何找到的?
    白芨将地上的阵法一个个标记,而后心念一动。
    所有标记在刹那之前一齐亮了起来,浮现于空中,竟然构建出来一副有规律的线条。
    看这形状,似乎是个半圆的图案……
    腾流河之上,是一片巨大无比的图腾阵法。
    在她晕倒之际,看见的图腾阵只有短短数个,而每一个阵法形成了铺天盖地之势。
    白芨抿了抿唇,踏上伏鹰鞭。
    那翠绿的藤蔓冲天而起,载着她升于高空之上。白芨朗声道:“可否请顾师兄祝我将其他图腾阵法找齐?”
    魔气朝着身下划了个半弧,与之前所标记之处接壤。顾初衍应了一声好,顺着她的魔气而去,一寸寸翻找着周围的邪阵。每过一处,便留下一个记号。
    从上方俯视着腾流河,滚滚河水被束缚在这圆弧之内。远处新的标记一个个亮起,补齐了半圆的另半部分。
    所有的小型图腾阵法,在此刻构成了一片圆形。
    当最后一丝魔气消失,整个圆形被补全之时,白芨感到脑中一片刺痛。
    那种痛觉如同密密麻麻的针扎入脑海之中。
    突如其来的痛觉让她险些撑不住身形,伏鹰鞭摇晃了一下,缠紧她的腰身,防止她从空中掉下去。
    眼前圆形的标记……正如同她之前看到的巨大阵法一般!
    白芨闭上了双眼,然而血色的画面却不断地往她的脑海中钻。
    支撑伏鹰鞭竖立起来的魔气正在缓慢消散。
    没有魔气的支撑,伏鹰鞭很快变成了普通的软鞭,从空中跌落下来。然而她此时无法操控魔气、操控伏鹰鞭、甚至操控自己。
    她看见了更多的阵法。
    此刻白芨如同一个轻飘飘的魂魄,闪身进入了玉昆宗。护山大阵的角落处,攀爬出墨色的图腾,宛若活体般张牙舞爪,吞噬着阵法,却没有任何一个人发现。
    修士们或是在桃林中练剑,或是在弟子居内休憩,无人凭空出现的图腾阵法。
    她感觉自己不受控制地朝着宗门后山的方向飘去。
    玉昆的后山平时很少有人来,故而灵草与树木疯狂地生长,成了一片密林。
    她来到了一棵树下。
    冥冥之中似乎有什么在指引她一样,白芨伸出手来,古树之前的泥土一捧接一捧地被移开。
    一尊黑色的盒子在泥土之中露了个角。
    只那一角,却露出了更为复杂的阵法图案。她上前轻扫尘土,露出那方漆黑的盒子来。
    阵法并不是绘制在盒子上的。
    而是纂刻。
    盒身之处充斥着精致的阴刻与阳刻,似乎是个封印的阵法。白芨本身对阵法没有研究,只能看懂个大概。
    令她感到奇怪的不是盒子。
    而是盒子之中有些熟悉的同源气息。
    白芨有些茫然,想破开阵法打开盒子,看看玉昆后山下埋的到底是个什么东西,然而有那阵法的封印,别说开启盒子,就连她欲通过蛮力粉碎盒子都十分困难。
    盒子并不算沉重,甚至有些轻飘飘的。
    她依旧对这东西产生好奇,然而下一秒,眼前换了个景象。
    护山大阵正在被魔火蚕食,数不尽的邪魔通过那道口子钻入玉昆宗内。一些修为低的弟子,甚至来不及发出呼喝声,就被邪魔吞噬,成了一副了无生机的模样。
    尸横遍野,血流成河。
    她看到了许多熟悉的面孔,或是对不起她的人,或是与她毫不相干的人,被拖入图腾阵之中化为一股股能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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