喻永朝淡淡嗯了一声。
    他融合了残魂,现在的修为提升到了大乘初期,但并不算稳固。
    白芨忽然想起来,魔界的两个护法修为在合体期,长老们大多也在大乘期之下,顿时看师兄的眼神就有些微妙。
    喻永朝见她眼神有趣,上前一步,想将折扇还予师妹。然而这个动作让白芨戒备地后退了一步,警惕地看着他的动作。
    不是吧,还要亲?
    喻永朝知道她误会了,但也没有解释,将两面折扇拿出,排列在眼前。渡雷劫时自己被劈的浑身是血,因此在白芨的扇面上也留了些痕迹。只是……
    他自己的折扇上也有一圈红痕,只一眼就能猜到,是他情绪暴动的时候,折扇不受控制,划了白芨的手。
    喻永朝拉过白芨的手,将那白嫩的掌心展现在面前。被划伤的掌心已经愈合结了痂,留下了一道淡淡的痕迹。
    他就这样看了很久很久。
    白芨缩回手,也察觉到他情绪的变化,解释道:“是我自己不小心划的。”
    她拿过属于自己的折扇,看见了上面刺目的血迹,也沉默了下去。
    正当她以为师兄不会再开口时,一道淡淡的声音消失在风中。
    “以后不会了。”
    晚霞将天际渲染成绚丽的颜色。
    光线落在喻永朝的发梢上、眉眼上,白芨恍惚之间,又听到了一道很轻的声音,宛若一片羽毛落入池水中。
    “师妹,你唤我的那几声里,心中在想什么?”
    她在想什么呢?
    在想那翻飞中为她摘下一树魔果的折扇,在想为她挡下景恒那致命一击的瞬间,或是山洞中温暖着如寒冰般自己的身体。
    她在想大师兄那耐看的脸,总是带着些许笑意,一次又一次地帮着她,引她一路前行。
    那道道金雷轰然砸落之时,她产生了自我怀疑般的恐慌。
    如若大师兄真的不在了——
    面前这一幕,一道道不断下落的金雷,会成为她午夜之中,乃至整个修炼生涯最深的梦魇。
    但是白芨没有说。
    千言万语汇到嘴边,却化成了一句:“想你。”
    两人又这么对视了一阵,这一次,是喻永朝先侧过头去。只是一眨眼的时间,白芨发现面前之人消失在原地。她循着气息追踪过去,发现师兄又走回了洞府里。
    她呆在原地,百无聊赖地玩着手中的玉牌,将师兄破阶平安无事的讯息传了出去。
    先是通知了魔尊与魔祖,又告诉了二师兄一声。想了想,也给顾初衍发了一条。
    刚发过去,玉牌转瞬间亮了起来,似乎对方在守着玉牌回复:“没事就好。”
    白芨戳了戳玉牌上垂挂着的流苏,向顾初衍道谢:“多谢顾师兄关心,改日我请顾师兄吃饭。”
    那边显然是愣了会,过了许久才传来回复:“吃饭就免了,如若师妹有空,过些天随我一起去一处地方可好?”
    “要去哪里?”她有些好奇地问道。
    只是那边还没有回,玉牌处被打下一片阴影。白芨抬起头来,发现师兄又重新出现在她眼前。
    她抬眼看了看那片洞府距离此处的位置,颇有些感慨:“要是御扇飞,这一来一回也要些许时间。”
    喻永朝没有回答,却是看了眼那玉牌。这银丝流苏有些眼熟,好像顾初衍的玉牌上也挂了个不同颜色的。
    “在与人联络?”
    “是的。”白芨替他自豪,“我第一时间向师父与魔祖报了喜讯,想必他们也很开心。”
    她抬起眼,忽地问道:“师兄,你刚刚去做什么了?”
    “种地。”
    “……”
    白芨震撼抬头,然而那洞府离她太远,是无论如何也看不清里面的状况的。
    喻永朝没有骗她。
    离开之前,确实有一件事情要做。
    雷劫过后降下的甘霖,给了植物新的生机。他想到了来这里之前带的几株芨芨草,将那几株草移植到了外面,种了下来。
    也许过不了多久,这里能长出漫山遍野的芨芨草……
    记住一个人需要漫长的过程。
    从声音,到面孔,从气息,到性格。他将芨芨草带在身边,就怕万千种可能中发生了那一种——融魂之后忘记了白芨。
    倘若一株芨芨草不能令他想起,那就种下更多,直到他所见的每一处都有这丝坚韧的绿,漫山遍野的绿。
    他以相思寄于草。
    ……来年春风也藏情。
    *
    回城主府那日,白芨看到了许多熟悉的面孔。
    魔尊提了一壶酒,正拿魔气温着;魔祖还是老样子,干脆躺在化灵池边上钓鱼,看得白芨是提心吊胆,生怕魔祖一翻身掉进化灵池里喂食人鱼;而大师兄似乎与二师兄在谈些什么,见到她来,打了个招呼;饕餮拉了几个演武场的朋友来,没等聊几句就在庭院里打了起来。
    纵然心里还有许多疑问没有解开,看到眼前魔界的友人,白芨露出了真心的笑容。
    顺着记忆中的位置,白芨走到了当初学扇时用来练习的魔树下。
    她团的“魔果”仍然悬挂在树枝上,也不知魔尊有没有发觉。魔树相比第一次见时又粗壮了些许,倘若她以之前的力度再去摘果子,恐怕连魔树的叶子也触不到。
    树下站了个人,正闭目仰头靠在树干上。有落叶落在他的肩上,白芨顺着视线望去,看到了那熟悉的白色狐皮袄。
    如若没记错,顾初衍很喜欢这狐皮袄子。她放轻动作,打算用一缕魔气将那片叶子打落下来。
    一缕细如丝线的魔气自指尖而出。
    它十分缓慢地接近了顾初衍肩上的落叶,刚刚触及到叶子时,却被两根手指夹住。
    魔气一时动弹不得,进退两难,将这股无助的情绪传回白芨身边。
    树下的人睁开了眼睛,一点笑意从眼中浮现,像冬日的雪般清冽又干净。
    见顾初衍探究地望向身侧的魔气,白芨有些无措。
    她并没有打扰顾初衍休憩的意思,于是解释道:“我只是想拂落顾师兄身上的落叶。”
    只是她心中忍不住猜想,顾初衍到底是不是在睡觉。若是醒着,为何等她的魔气到了身边才睁眼;若是睡着,她动作放得那么轻,感知未免太过敏锐。
    顾初衍点点头,松开了夹着魔气的手,却将这片叶子留了下来。
    在他接过落叶的同时,白芨收回了魔气,亦是在观察着他。
    “顾师兄。”她站在原地,并没有上前,“我是不是忘记了什么?”
    顾初衍站在树下,一个人呆在这里,看起来有些寂寞。若不是因为寂寞,怎会摘下那枚落叶,用那样温柔的眼光看着呢?
    “是啊。”顾初衍十分肯定地点了点头。
    白芨问道:“我忘记了什么?”
    有风吹过,更多的落叶从魔树上落下。顾初衍喉头微动,最终化为了一声笑:“忘记答应要与我同去一处地方。”
    白芨点了点头,心中记起当时顾初衍的“拒饭请求”,却看见顾初衍仰起头望向魔树之上。
    ……魔树之上,是她团的魔球,替换了被她收割得光秃秃的魔果。
    顾初衍一挥手,树上的魔球应声而落,落入他的掌心之中。他看了半晌,准备往面前递。
    “那个不能吃!”
    白芨心急,操控着魔气准备将顾初衍的动作拦下。后者听到她阻拦的话,先是愣了一下,复而笑道:“我自然知道这东西不能吃。”
    “这上面的魔气气息,很容易就能辨认出是你的。”顾初衍看了看刚刚夹着白芨所放出魔气的手指,解释道,“每个人的魔气所释放出的气息不尽相同,又怎会被认错呢?”
    白芨:……
    原来她一直在自欺欺人。
    喻陵不是不知道树上的魔果来自哪里,只是他没说罢了。而大师兄显然知道此事,还故意让她去团魔球。
    只见顾初衍当着她的面将“魔果”收了起来,与那落叶放在了一起。
    耳畔传来饕餮那边比试的呼喝声,而顾初衍眉眼温柔地站在树下,有一种虚幻的真实感。
    “这树上果子与落叶这么多,顾师兄为何要收集这些?城主府平日无人,若是师兄想来,随时都可以来。”
    顾初衍轻声道:“只是留个纪念。”
    “什么?”白芨没有听清,想等着顾初衍重复一遍,然而那人只是笑吟吟地望着她,“择日不如撞日,今天请师妹同我去‘须臾’一观吧。”
    他拿出玉牌,金色的流苏垂下,硬生生把那漆黑的玉牌提升了几分美感。见白芨应允,这才放开淡淡的雾气。
    转瞬之间,白芨再次抬眼之时,已经进入了须臾之内。
    与上次进入须臾所看到不同的是,这方空间内不再是一方空地,而是堆砌了许多假山、树林、各式各样的造景,与外界十分逼真,就连树上都有栖息着的鸟儿。
    白芨不由赞叹:“若说此处是方小世界也不为过。”
    山川树木河流日月,外界有的,须臾中都有。顾初衍回过头,引着她往林中走。
    林中悬挂着数十盏灯,灯中燃着跳跃的火光。顾初衍朝着天空的方向挥了挥手,天色瞬间暗下去,显得那灯火更加明耀。
    林中是一条狭窄的通路,只容纳一人的宽度。各色石子铺在路上,在灯火的照射下格外亮眼。
    白芨踩着石头走着,林中曲折,又有这么多新奇的东西为她引着路,也不觉无聊。
    直到顾初衍停了下来。
    她听见了恍若瀑布冲击的水流声。
    “顾师兄?”她试探着开口,从那最后一个漂亮的石头上移下脚步。顾初衍没有回头,白芨想了想,走上前去,与他并肩。
    一点水汽荡开。
    耳畔是震耳欲聋的瀑布声,举目望去,一处山崖傲然耸立在面前,飞腾的水花一溅千尺,最终汇集在山脚下的池水中。
    “顾师兄……这也是你造的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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