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站在户外吸烟区,指尖夹着烟。这已经是他今天的最后一支烟,因为这场相亲实在让他筋疲力尽疲于应付,不得不靠抽烟来驱散烦躁。
    “遇到什么事了?”他吁了口烟,缓声问。
    不知道是烟的缘故,还是她的声音,他的烦躁确实有在消退。
    “没有啊,为什么这么问?”应隐勾着唇笑,还是很充沛的情绪。
    “应隐。”商邵叫了声她的名字,眯了眯眼,周身气息沉了下来:“不要在不高兴的时候假装高兴。”
    “商先生也许是太多疑了,我今天过得很普通,谈不上什么高兴不高兴。对了,你说要我的签名,要to签吗?写什么呢?我等下就写好找人送给你。”
    商邵想了想:“to雯郡小朋友,这两个字我微信发给你,内容随便。”
    听到他叫别人小朋友,应隐的眼泪几乎落下来。
    这是极不讲道理的,她不知道今天的她为什么这么不讲道理。
    挂电话前,商邵再度确认了一遍:“真的没事?”
    应隐用力抿着唇,“嗯”了一声。
    断了通话,她在书桌里翻箱倒柜,找出很多自己的写真明信片,一张张挑过去,太奇怪了,怎么能送写真?她最终找了幅自己的电影剧照,用相片纸打印了出来,签上:
    「to雯郡小朋友:」
    眼泪掉了下来,晕开马克笔的墨。
    只好重来。
    「to雯郡小朋友:祝你天天开心,甜蜜美满。」
    写完,她把马克笔扔掉,伏在窗边深呼吸。
    她不对劲,一定是入了电影的戏,那个角色不是在乡下写信给丈夫吗?念白字字深情,她入了戏,失了神。
    怕商邵有什么意见,或者有更亲密更想写的祝福,应隐把明信片拍照给他:「这样可以吗?」
    商邵确实是不喜欢打字,发了语音过来,带着明显的笑意:“祝一个八岁小朋友甜蜜美满,是不是有点太over了,妹妹仔?”
    应隐:「八岁?」
    手机又震,这回是语音通话申请了。
    应隐慌乱接起,商邵在那边解释:“是我合作方的女儿,说她喜欢你很多作品,原本想让我托商陆找你的,既然我们认识,那我就直接问你要了,希望你不觉得唐突。”
    应隐:“……”
    “怎么不说话?”
    “……嗯。”
    “你是怎么想到给一个小朋友写甜蜜美满的?”他不得不承认,这四个字真是把他从这场漫长的相亲中解救了出来,让他简直忍不住想笑。
    “我……”应隐含糊其辞:“我以为是你一个女性朋友……”
    “我什么女性朋友,会叫她小朋友?”商邵沉着声,但语气似乎有些意味深长。
    应隐不吭声,商邵明明懂得,却装成恍然大悟,压低了声,缓缓揭晓谜底问:“女朋友?”
    应隐狡辩:“……我没有这个意思,你还叫我妹妹仔。”
    商邵在电话那端一声轻笑。
    应隐脚底心开始发软,硬着头皮解释:“我的意思是你都叫我妹妹仔,所以我也不会把你的小朋友误认为是女朋友……”
    商邵“嗯”一声,听出她的鼻音:“你哭了?”
    “我没有。”应隐面皮滚烫,干巴巴的眼泪让她的脸发烧般:“我在练习试镜,是场悲情戏,我……我入戏了,让你见笑。”
    “所以,”商邵顿了顿,“这几天没有喝醉,是因为‘隐隐接下来都要上班’?”
    应隐只觉得轰地一声,身体里紧绷的力量山洪般决堤泄了,她从头软到脚,从里软到外,捂着手机,在房间里脚步虚浮地转圈:“那个名字……虽然幼稚但是很好用……我的意思是它一目了然……”
    商邵脸上笑意扩大,终究忍不住,垂下脸,很难得地笑出了声。
    “确实挺一目了然。”
    再度挂掉电话,应隐拿拳敲自己额头。
    “让你入戏,让你让戏,让你入戏!”
    她沮丧得要命,心里却野草吹又生。
    商先生不是那种人,为什么要听宋时璋鬼话?
    但他帮了她,说“人他要了”。
    要。
    无论如何,这个字听上去都不怀好意,足以让人面红耳赤。
    她不知道,她的家里住进一个小卧底,正体贴地问商邵:「邵哥哥,你相亲的照片被应隐和助理看到了,要不要我旁敲侧击一下,让她们不要对外传?」
    按原本安排,喝完下午茶,该顺理成章吃顿晚饭的,这是商家主母温有宜对他的殷切期盼。但看到这条微信后,商邵收了手机,在一秒间做好了决定。
    回到桌边时,他彬彬有礼地遗憾致歉:“苏小姐,很抱歉,临时有事,先失陪了,感谢你下午的宝贵时间。”
    这太疏离了,简直像在通知面试失败。与他相亲的苏小姐心里一沉,但还是问:“我们还没来得及加微信呢。”
    “我没有用微信的习惯,有事你可以联系康叔,他一般都在我身边,会及时帮你传达。”说完,他取下餐巾,问服务生要了笔,写下一串康叔的电话,绅士颔首道:“请惠存,告辞。”
    苏小姐:“……”
    他下午明明还挺有耐心的……
    康叔意外提前等到了人,长吁短叹已经揶揄上了:“喝了这么久的茶,还以为你中意,现在又走,看来还是不中意。”
    商邵一上车就把腕表摘了,沉沉舒了口气:“饶了我。”
    康叔很了解他:“但以你的风格,既然去了,再难熬也不至于提前走,怎么,公司有事?”
    迈巴赫已经驶出酒店的地下车库,驶上街道。
    十一月份的天,不过五点,暮色便已开始四合,华灯初上,灯影与晚秋天幕的深蓝交织,流转于后座男人的眼底。
    他眼神明明清绝,却偏偏又有浓如山雾般的捉摸不透。
    半晌,康叔听到他吩咐:“去应隐家。”
    第20章
    康叔没有多问,在系统里点出导航历史记录,语音提示全程二十六公里,因为是工作日晚高峰,用时需一个多小时。
    康叔想提醒他,这个时候过去正是饭点,对于一对半生不熟的男女来说,可能会有些唐突,并给对方带来一些“要不要留他吃饭”的困扰。但他转念一想,商邵做事向来四平八稳周到缜密,应当不需要他这个老人家来操心。
    车子调转方向,驶上一片拥堵的过江大桥。
    车尾灯的红连绵成一片,与商邵指尖烟管的那一点红星呼应。
    他抽了两口才意识到什么,垂眸看着手中烟,目光冷静中带点怔然。
    超额了,刚刚看到中控有烟,没多想就点了起来。
    车流缓慢移动,康叔关注着路况,听到后座的男人问:“怎么不问我过去干什么?”
    康叔活了一大把年纪,早就洞若观火。他知道,商邵向来不需要别人过问他去哪里、做什么,但此时此刻,康叔顺从他的心意,问:“去干什么?”
    商邵把长长的烟管捻灭在车载烟灰缸中,给了他一个答案:“问她拿一下签名。”
    康叔点点头,没说话,唇角笑笑。
    “下次车里别放烟了,不看到还好,一看到就会忍不住。”商邵面无表情,阖下眼眸。
    康叔的目光通过后视镜停在他脸上。他似乎在忍耐着一种心烦意乱。
    也许是老天开眼,过了桥后,车流分转,路况骤然变好。一路畅通,到了地方时,才刚刚过六点。
    虽然只来过一次,但商邵已熟悉那道上坡拐角,大理石砖铺就的坡道,一棵顶天立地的印尼桃花心木,树冠如伞盖般铺过半个天空,风吹动时,一蓬蓬叶片发出轻柔的摩挲声。
    别墅院子砌着白色围墙,电动铁门合着,站在外面并看不见里面的情形,只知道户外营地灯明亮地点在树间,灯辉下传来隐约的谈笑。
    康叔上前去按响门铃,等待开门的空档,他回头看,见商邵将白色袖子挽了一挽,慢条斯理地将腕表重新扣了上去。
    他站姿松弛散漫,一身白衣黑裤,衣摆妥帖地束进窄腰,更显得肩宽腿长,身形优越。系着腕表时垂首敛目,一副漫不经心的倜傥。
    康叔不知为何笑了笑。明明跟下午相亲时是一样的装束,但现在的他,看着就是要更出众一些。
    等了小半分钟,铁门后传来迫近的脚步声:“来了!谁呀?”
    不等康叔作答,俊仪已经看清了黑色栅栏门外的脸,大吃一惊:“商先生?”
    商邵冲她颔颔首:“来得突然,打扰了。”
    俊仪赶紧开门,也没想着问一问应隐。总而言之,她老板总不可能把商先生堵在门外吧。
    俊仪是个傻的,手里还攥着银色长匙,商邵笑了笑:“在吃饭?”
    “嗯嗯。”俊仪让开路,看着他沐浴在灯下清辉中,很自然地便抬步往人声的方向走了。
    秋风起,食腊味,俊仪今晚上做了腊味双拼煲仔饭,切了半份明炉烧鹅,配清炒芥兰、水东芥、糖渍普罗旺斯西红柿,炖了洪湖莲藕汤,又煨了秋月梨的甜品。一桌子满满当当,一旁的陶瓷高脚水果盆里,火晶柿子透着火亮的橙。
    商邵过来时,正看到应隐侧身对着他,与缇文在圆桌边相对而坐。
    她穿着裙子,身上披一件羊毛开衫,两只手肘支起在桌边,正一边剥着柿子皮,一边问:“谁吃饭的时候过来?”
    缇文答道:“快递?”
    黑色软皮鞋跟轻轻停在了青石路旁。
    缇文先抬眸,差点又一口水呛出来,但她今天受到的惊吓太多,已经养出经验,赶紧抿唇忍住了,眼珠子却瞪得老大。
    应隐见了缇文的窘相,下意识地转过脸去,就这么不设防望向灯底下。
    她的唇边带着些微笑意,但明显能让人感觉到,她的情绪不高,眉眼间恹恹而心不在焉。
    一阵杯碟瓷器的磕碰声。
    看见商邵,应隐噌地一下,慌乱站了起来:“商……”
    她张了张唇,吞咽了一下,才恢复镇定地念出:“商先生。”
    “打扰你吃饭了?”商邵口吻淡然地问,一点关切,半分致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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