夹杂着她的剑幸灾乐祸的声音:“哈哈。”
    还有浮草申崇不怀好意的讥笑:“哼哼。”
    短暂升入半步化神境后,万物声音窸窸窣窣清晰入耳,她可以听见剑与法器的心声,徐千屿从没觉得这么吵过。
    她心想,前世师兄升为道君,世间万物的声音都听得到,那得多吵啊,不知道怎么忍的。
    “别打了。”徐千屿捏住芥子金珠。别将师兄送她的金珠弄破了。
    喙凤蝶嚷道:“蝴蝶你有一只不就够了吗?怎么还要一只!这只蝴蝶一看便是会装柔弱的小贱人,你以前从来将我戴在最显眼的地方,自打有了它,你竟将我放在金珠内,可见你是一个喜新厌旧的女人。”
    幻梦蝶亦发出不明含义的梦呓声,如万千泡泡破裂。
    徐千屿将喙凤蝶拿出来,别在衣襟前,喙凤蝶振了一下翅膀,一切才消停了。
    杯盏碰撞中,水微微的声音传过嘈杂清晰入耳:“仙君,尝尝自家酿的桂子酒吧,配蟹钳是很好的。”水微微今日精心打扮,发髻上簪着水月琉璃簪,垂下闪烁的珠贝。襦裙外披着狐毛批风,贵气中不失娇美,一双眼睛盛满了期待。
    她手中捧的桂子酒,正是那日加料的那壶。
    徐冰来神情低落,没有看她,也没有接话。
    年幼的徐芊芊扯着他的袖子,盯着二人,苍白的脸涨红,似薄冰下跃动的火焰。她眸中着含冷冷的水光,闪动着委屈憎恶,又隐忍到了极致。
    她扯住徐冰来的袖子,唇一张,眼看要开口阻拦。徐千屿眸光明亮,拈过盘里花生,暗中如弹子般打过去。
    这一击在肩膀的经脉处,悄无声息,极快极狠。徐芊芊登时脸色巨变,痛得痉挛,发不出声音。
    徐千屿心想,此时的徐冰来和徐芊芊不可能在水家,眼前的两人应该都是魔气捏造的,因此她下手毫不手软。
    桂子酒内本来要加的幻梦蝶卵,早就被她换成无真捏的醒神符,喝下去不会有什么坏处。她还指望水微微喝这杯酒,早点醒来呢。
    若幻境真的是水微微的梦境,说不定就此破局了;倘若不是,她也想知道洛水给水微微虫卵,究竟期待着什么样的发展。
    水微微环视四周,道:“仙君不理会我,可是小女哪里招待不周?当着客人,还望您给水家几分面子。”
    徐冰来凝眸注视水微微一会儿,看了看酒杯,接过她的酒。二人对饮一杯,水微微难以掩藏面上欣喜雀跃之色,一饮而尽。
    徐千屿抬头,漫天的秋灯在细绳上轻晃,觥筹交错之声持续着,雾气中一轮淡色圆月静静地凝视着她。总觉哪里不对,不由有些疑惑。
    难道这个梦不是水微微的?
    坐下后不久,水微微没有发现任何变化,脸上的喜色渐渐变得为微妙。她看了看酒壶,又暗暗瞥向抱着徐芊芊的徐冰来,神色渐渐僵住。
    徐芊芊病痛交集,又挨了徐千屿暗中一击,竟然向后一倒,痛昏过去。徐冰来立刻将她抱在膝上,给她注入灵气:“芊芊?”
    水微微想关心一句,却插不进嘴,视线转向酒壶,面色红一阵白一阵,难掩失望,却又不知道哪里出了问题。
    片刻,她的眼神在人群中逡巡,仿佛在向谁求助。
    不出片刻,一个粉裳丫鬟越众而出,向水微微走去。
    这名丫鬟正是那日给水微微送虫卵的高阶魔物,徐千屿的视线立刻锁定了她,想看看它非得引徐冰来入梦,到底想要做什么。
    那丫鬟靠近,两只紫色幻梦蝶自她手中无声飞出。
    徐千屿感觉胸前嗡然一颤,心道不好。原是喙凤蝶杀红了眼,一看见幻梦蝶便飞扑过去。徐千屿想阻拦已经来不及。
    喙凤蝶伸出着斑斓的翅膀一拍,便将两只幻梦蝶拍成粉末,也令丫鬟骇得魔气泄露,惊动了徐冰来。他手一抖,将女儿藏在桌下,自后腰抽出长剑。
    他的剑如一把长长的玉尺,又如坚冰散发着丝丝寒气,却如烈火燎原,烧得那丫鬟发出一声惨叫。
    随后桌椅仰翻,碗碟掷碎,客人尖叫逃开。丝缕黑气上升,粉裳丫鬟已然显出原形,面生绒毛,背生双翅,是一只巨大的幻梦蝶。
    它扇动的大翅膀上布满许多眨动的眼睛,挨了徐冰来一剑,那些眼睛几乎尽数被劈为两半。片刻后那些眼睛纷纷脱落,又变成许多小的幻梦蝶。
    徐冰来又是一剑,几乎将这只幻梦蝶斩成两段。徐千屿也等不得了,飞掠至跟前,拔剑砍过去,炙热的剑气扑面而来,那些幻梦蝶化为枯叶般的灰烬。
    她削了两下幻梦蝶,又趁机给了正在诛魔的徐冰来一剑,想把魔气捏造的人一网打尽。
    徐冰来感觉炙热剑气扑面,向后滑动数步,胸前两缕发丝瞬间向上燃烧,到脸颊旁,他满脸愕然,一剑掀开徐千屿的帷幔,骂道:“叫你砍魔,你砍我?!”
    徐千屿感觉面颊前一凉,这种凉意令人心悸。两人剑气相触,都是一怔,感觉不对,怎么这个徐冰来好像是真的?
    不知何时削断了细绳,盏盏灯向下滚落,又不少落在地上,烧了起来。烧到徐芊芊的衣角,徐芊芊哼了一声,又有更多灯如火球从天空坠落。徐冰来顾不得解释,将徐芊芊自桌下抱起。
    徐千屿反身一剑,大幻梦蝶被削成两半。
    “等一下。”她直直着盯徐芊芊,脑袋有点糊涂,“师尊,你是真的在水家?那徐芊芊,她也在水家吗?”
    徐冰来道:“是啊。”
    魔物砸在了地上,溅起尘埃无数,随后如黑琉璃崩碎。
    残余的魔气沿着流动的空气迅速逃回坐在桌上的“神婆”体内,她身子一震,口角出血。一旁的“道士”望着满地狼藉,不冷不热道:“妹妹,她将你砍伤了。早就说了,将她卷进来会坏事。”
    两人化形消失,显出一双相似的华贵美丽的真容,正是尹湘君和尹洛水,两人之间,悬垂着根根傀儡丝。只是洛水手中的琉璃灯中的蝴蝶不见了,只剩黯淡的灯罩。
    洛水唇衔血渍,没有表情地注视着徐千屿。
    徐千屿身后无声无息地出现了一个大鸟般的影子,紫色的魔气荡开,千百声呓语从后脑逼近耳根。徐千屿被人猛地一推,直直撞向徐冰来。她下意识躲开,可却撞入了虚空。
    等睁开眼,耳边传来曲调不同的仙乐,她站在一个全然陌生的广阔地方,面前有许多桌案,摆有珍馐。
    大殿内仙雾袅袅,衣着华贵的修士们围坐桌前。
    她面前这桌便有熟悉的人。徐冰来同年幼的徐芊芊道:“想吃什么,爹爹给你夹。”徐芊芊指了指,她身旁的女修笑道:“来,夹这个。”
    这是,徐芊芊的亲娘?
    一家三口其乐融融间,徐千屿神色一凛,自地下裂开一条缝隙,一只触须探出来,她握紧手中剑。
    但这东西远比她想象的巨大和可怖。
    它从地下尽数出来的瞬间,大地震动起来,浓郁的魔气如利箭,将她发丝向后吹去。
    第160章 幻梦蝶(四)
    徐千屿向后翻了个跟头跪在地上, 仰头向上看,不禁变色。
    魔物的面貌隐在魔气中,只知其身如巨人, 眼如灯盏, 背生巨翼, 依靠八条藤蔓状的触足立在地上。触足如盘绕的长蛇一般相互厮磨,发出可怖的声响。
    触足忽然如撒网般散开,嵌入地面,长条茶台倾倒, 横梁粉末纷纷下落。在场修士骇然变色,有反应快的击出的法器,但法器如同以卵撞石, 修为低的俨然已血溅当场。
    徐千屿瞬间退开数尺, 喙凤蝶砰地打开战阵。她在战阵中挖个小洞, 向外窥视。魔物沉浸在肆意的杀戮中, 没有将她放在眼里。等到所有人都葬身此地,这只小小的蝴蝶自然也逃不掉的。
    系统道:“怎么不打了?”
    “打有什么用, 都是假的,白费力气。”徐千屿道。
    她确认刚才被推进这个空间时,面前除了抱着徐芊芊的便宜爹,没有其他任何人。随后身边的情景全都变了。
    她应该是被推进了他人的梦境。
    这个宴席中有徐芊芊一家三口的身影。此处不是徐冰来的梦, 便是徐芊芊的梦。但倘若是徐芊芊的话……
    “一个人在梦中, 还能再做梦么?”徐千屿道。
    “梦中梦吗?”系统道, “完全可能, 这很常见啊。”
    徐千屿观望四周, 有不少熟面孔:
    一个紫裳的小女孩在空中挣扎, 徐冰来出手如电, 从后脊抽出玉尺,将触足斩断,女孩连同半截触须砸落在地下——是年幼的付霜霜。
    付霜霜贝齿紧咬,面色恼恨,哗地展开铁扇,组成扇面的铁梭,根根射向魔物。
    “霜霜,这东西报复心极强,你小心些,还不到快阿妈身后来?”一旁戴面纱的天山女修用一道剑风将她扫至身后,向徐冰来道一声“多谢”,手中七股傀儡丝,绞住扑过来的触足。
    另一边,有人拿剑砍在铜门上,激得火花四溅:“禁制为何打不开……”
    天山掌门的傀儡丝瞬间贯穿他的身体:“这东西放出去要坏事。我等诛魔,万死不辞,你难道要临阵脱逃吗?”
    混乱中,有修士愤怒地质问:“尹掌门,灵越仙宗未免防护不周,仙宗之内怎么出现这样的魔物?”
    却见尹湘君自己胸口被洞穿,面色白得如玉山将崩,靠在柱上,只有出气没有进气,再追责也便没了意义。
    徐千屿没有见到洛水的身影。
    这等实力的魔物,在她的整个出春生涯中前所未见。若算起来,眼前这个竟然比谢妄真还要厉害。它出现得猝不及防,以至于修士们被打乱阵脚,分散开来,错过了联手布阵的好时机。
    若是他们不能顺利斩杀魔物,也不能逃出去,那等轮到她,便危险了。
    魔气一波一波地冲撞徐千屿的后颈,催逼她的战意。
    梦境是虚幻的,灵力的爆发与流失却是实在的。那个人将她困在此梦中,很可能是想用梦境中这只大魔耗死她。
    不知道在梦中死了会怎么样?现实中也会死吗?
    徐千屿想到此处,立刻落至徐冰来眼前,徐冰来的金眸扫过她,径自掠过她,走到了桌后:“周蓓?”
    方才他救付霜霜,他的妻子周蓓将徐芊芊护在身下,后脊拱起,如一座桥,半晌没有动静。
    周蓓面色苍白,直起身望他一眼;她怀里的徐芊芊没有受重伤,只是呆住了,脸颊的一道伤痕正在缓缓消退。徐冰来松了口气。
    徐千屿以剑鞘戳戳徐冰来的背,还未碰到,徐冰来警惕转身,徐千屿抬头,清晰道:“爹。”
    徐芊芊、周蓓都看向她,目光难掩惊愕。
    徐千屿面色坦然,没办法,她得将做梦的人叫醒。
    “你看看我的眼睛、鼻子,长得像你吗?”徐千屿指指自己的脸,狐耳的映衬之下,这张面容狡黠娇美,又含着几分可恶的挑衅,“不然你看看我的剑熟不熟悉,这可是你亲自替我相看的呢。”
    徐千屿说着,反手从背后抽出木剑。这时,徐芊芊眸中一闪而过的恨意落入她的眼底。
    徐冰来紧张地手按玉尺,修士拔剑,是为挑衅,然而徐千屿没有拔剑,她虚晃一枪,以迅雷不及掩耳反手击在徐芊芊胸口,喝道:“徐芊芊,还不醒?”
    徐冰来暴怒的剑气,瞬间将她扫开。
    徐千屿重重撞在墙壁上,压下上涌的腥气,继续问:“徐芊芊,你还记得你生来没有灵根么?你现在伤能自愈,你身上的雷灵根,是你的吗?”
    她看见两人紧张地围着徐芊芊查看伤势,年幼的徐芊芊结结实实地挨了一掌,吐出血来。徐冰来戾气暴涨,转身还要再打,却被徐千屿的爆发出的剑气架住,他的剑脱手而出,跌在一旁。
    徐冰来怔在原地,伸手拾剑,又被徐千屿击飞。不仅是他面色难看,徐芊芊母女也都怔住了。
    “别以为我叫你一声爹你就真是我爹了。”徐千屿冷冷扫向玉尺,又擦擦唇边血渍,瞥向徐芊芊:“你自诩爱护徐芊芊,连我打她两次你都看不住,你算什么好爹?旁人若是伤我,我外祖父愿意以身为阵,你呢?你连他的一根指头都比不上。你就是上赶着我当爹,我都不要。”
    徐芊芊先是震撼,随后黑眸一黯,似有什么破碎开,丝缕哀伤从碎片中氤出来。
    随即,大殿一角的柱子轰然坍塌!
    烟尘之中,有人喜道:“禁止破了,快走!”
    但这样大的动静吸引了那只魔物,它遁地而来,破土而出。几根破空而出触须封住漏口,另有几根穿破徐千屿的剑气,朝几人攻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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