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后见温湛时,刘安全程在旁侍奉,他是另一个清楚皇帝状况堪忧的人,甚至比龚纾知道得还多,恪桓夜里跑到坤宁宫外吹冷风听老婆吹笛子的事小皇后就一无所知,皇帝明令禁止不许他们多嘴。
    他也常常劝说安抚主人,但毕竟是奴仆,身份框死了他,说话不可僭越,见小皇后这样忧心,等温湛走后便对龚纾说:
    “温大人说得不错,这世上能劝得了皇上,令圣上舒心的唯有娘娘一人。这就要入冬了,奴才让人把别苑收拾一番,等圣上恩准了,娘娘与皇上便可移驾离宫小住几日怡情散心。”
    “公公有心了,那本宫去问问皇上意思。只是这样一来,或许会耽搁朝政,本宫不知朝中局势,就怕……”
    怕亲爹架空皇帝,快乐摄政。
    这话龚纾不愿意说,刘安自然明白,笑着让她放心:“有温大人在,不妨事的。朝中大事皆由内阁妥当处置,而内阁之中又有温大人四两拨千斤地辅佐首辅,龚阁老雷厉风行,温大人却能以柔克刚。”
    “真的吗?温湛能拿捏首辅?”
    龚纾瞪大眼睛,十分怀疑,亲爹那个心机那个脾气,除了先帝和她娘,谁哄得好啊。
    “娘娘有所不知,阁老爱才,先皇帝在位时温大人获罪,就是阁老一力庇护提拔的,可算是温大人的半师。且温大人处事圆滑,对皇上忠心,对阁老耐心,朝堂上的事多亏有他在这君臣翁婿二人之间斡旋。”
    要不然早就吵翻了。
    原来还有这样一层关系在里面,龚纾这才想通为什么自家老爹会任凭皇帝心腹的温湛做大,还轻易给他入阁,由此可见首辅虽把持朝政一手遮天,恪桓却从未担心皇位受威胁,不仅仅是因为有她,更以温湛为中心达成了某种默契。
    内阁做什么温湛都能知道,龚肃羽不听皇帝的话,但也不欺瞒皇帝,有温湛这双眼睛,恪桓不怕消息闭塞受权臣蒙蔽架空,皇权兵权无人能觊觎,因此再如何拉扯,皇帝也没说下狠手搬出锦衣卫对付与他作对的大臣。
    只要温湛在朝中一日,双方吵得再凶,也不会搞到你死我活,反而心照不宣都给对方留了余地,且随时有台阶可下。
    龚纾回到坤宁宫,坐在床边看着熟睡的昭仁帝,握住他的手轻轻叹息,要治理天下本就辛苦,还得与满朝大臣勾心斗角,也怪不得他老黏着她撒娇,他一定很累很累了。
    皇帝必须面对大臣的指摘反对,要扶持亲信帮他与首辅党拉扯,龚忱就没这个烦恼,奏疏封驳?这有何难,他直接入宫面圣讨来谕旨,自顾自办事去了。
    按矿产计数,十取其三,朝廷定下规矩,授民商采矿之权,以产银的三成为银课缴纳矿税。
    对龚忱而言最为头疼的,是怎样杜绝官员贪污中饱私囊,地方官是肯定靠不住的,督察院?司礼监?谁当矿监都有腐坏的可能。
    “石大人,水洞山开矿之事,辛苦你一力操持,事情办得十分妥帖。只是据本官查证推算,这两月上报的课银与石工实际炼成的略有出入,账册虽不在我手中,上边的数字我却是知道的。”
    龚忱让人把知县石综喊到县衙的签押房里,靠在椅背上,翘着腿,手肘搁在扶手上撑着下巴,一扫平日端肃,姿态随意轻松,口气也像闲话家常,面前的茶盏白烟袅袅。
    可是石综却心里打鼓,这小煞星背景太硬,之前用女色钱财诱他上船,全被他半真半假糊弄过去,不说好也不说不好,原来早就盯上了他们这些当地官员,看来是想用房山的功绩去讨好皇帝,可恨沉缙愚不可及,一来就明里暗里示意他们龚忱也要分一杯羹,被人耍了也不知道。
    他怎么可能知道真账?石综可不是沉缙这样新入官场的雏鸟,会蠢到被人轻易诈出实话,躬身站着垂首回答:“大人千万不要听信谗言,谎报课银什么都是子虚乌有,山里炼出多少,县里就缴了多少,连石工的工费都没算进去呢。”
    “九月十七日,收碎银二两,十九日,收碎银三两八钱,二十日,一两九钱……你要不要去翻翻账册,瞧瞧我说的对不对,完了再来回话,同僚一场,我都等了三四个月了,再多等片刻也无妨。”
    他放下手弹了弹官袍袖管,漫不经心地抿了口茶,而后抬头对踟蹰犹疑石综莞尔一笑。
    “不过你查完账册,后边的话,咱们就得去刑部聊了,石大人为官多年,应该懂这里面的区别。计疑无定事,事疑无成功,想明白了再走。”
    啊这……这厮好阴险,口说无凭的两句话,就想空手套白狼!
    石综心念急转,左右为难,如果龚忱说的是真的,那现下就是他唯一坦白自救的机会,但即便交代了,对方未必不会以此将他革职问罪;如果龚忱在套话,他要么像傻子一样受骗入套自毁前程,要么嘴硬不招,被他用别的办法刁难折磨,甚至押进大牢拷问。
    最麻烦的是,知道账目的还有沉缙,就算他能稳住不上当,沉缙稳得住吗?
    “若是石大人担心沉缙的话,大可不必,你可别忘了,他与我是同科。”
    龚忱皮笑肉不笑,阴沉沉地注视冷汗涔涔的石综,像盯上猎物的狼,幽暗双目把石综看得毛骨悚然——难道沉缙从一开始就是他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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