龚忱很清楚,哪怕敌人一盘散沙,也不会蠢到坐视他们逃出生天,对方早晚会对他群起而攻之。
    于是尽管摆出天不怕地不怕的气势,他们逃跑的速度却极尽所能,像赶着投胎一般,连吃饭喂马睡觉算进去,每天不过休息两个时辰,衔枚疾走,日行百里。
    这根硬骨头,土司们都下不去嘴,数次交战,次次被龚忱带人追着砍杀,他们不想损兵折将与他死战,由着他一路嚣张北上,可莽应龙看不下去了,再不动手,这几百人就真的逃回大郑了啊。
    他闹腾起来,联合土司们一起出兵拦截,在麓川江畔,以多出数倍的人数围剿郑军。
    而连日急行军的疲惫,让龚忱这边的士兵无法再仅凭一股狠劲战胜敌人。
    龚忱也一反常态,完全不恋战,敌人刚出现,他就拟好对策指挥手下各自分工。
    “看到那座山没?山下有条细窄峡谷,张顺带兄弟们退入山谷。小武,你带两个水性好的,换上土兵衣服,游过江到孟密地界,按我之前教你的路线,尽快去云南驻边营给我搬救兵来。你们几个跟我断后。”
    生死存亡之际,龚忱战前反复勘探的习惯救了他们,他对麓川江两岸地形了如指掌,掩护虬武脱身后,且战且退,借助地势躲进绝壁深谷,入口最窄处只能通行两三人,南疆最麻烦的象兵进不去,对方有千军万马也没用,易守难攻。
    只是一旦逃进去,敌方便成了瓮中捉鳖,虽不能一举拿下他们,却可以守住出口,活活饿死他们。
    这是保命的下下之策,绝地求生,不得已而为之。
    敌军动了真格,人实在太多,杀也杀不完,龚忱几人挡在峡谷小道垫后,砍到刀刃翻卷,虎口震裂,浑身是血,脚下尸体迭着尸体,渐渐堵住通道。
    郑军死守险要,大家轮番上阵,从白天打到深夜,敌军怎样也冲不过去,终于放弃死磕,鸣金收兵。
    眼看胜利在望,倒霉的龚少爷的一刀削掉敌人半个脑袋,不及收势,砍在石壁上,刀身断成两截,而对方则在倒下前,斜斜划破他的胸腹,顿时血如泉涌。
    歪在床上瞌睡的曲鹞,从噩梦中猛地惊醒,满眼赤红鲜血,骷髅滚地。
    “明赫!”
    她嘶声尖叫,惊动了丫鬟们,胧月麦秋急忙点灯查看。
    只见曲鹞蜷身捧腹,蹙眉呻吟,在床上疼得满头大汗,腿间缓缓渗出血来。
    “三奶奶要生了!”
    龚府的一苇小筑灯火通明,丫鬟仆妇们忙进忙出,产房内时时传出产妇痛苦的惨叫。
    受丈夫嘱托,本打算趁夜飞檐走壁摸进宫里看女儿的蓝鹤,这下去不了了,不得不守在儿媳身旁,  握着她的手,安慰鼓励打鸡血。
    皇宫里,则是另一番景象,静谧清冷,死气沉沉。
    龚纾好容易等到大家都睡了,悄悄起床,摸黑穿好衣裳,珞瑜扶着她,景荟帮忙开门,骗走当值的宫女,避开巡夜的小太监,像做贼一样,无声无息溜出坤宁宫。
    她们顶着冷风,绕过空旷无人的交泰殿,爬上层层台阶,终于来到乾清宫后殿。
    小皇后心脏狂跳,朝思暮想的人就在里面,马上就能见到他,把他从睡梦中摇醒,狠狠责问他为什么不去看她。
    来了就不走了,她要在他的龙床上坐月子,一刻也不分开!
    乾清宫值夜的太监看到皇后大吃一惊,赶忙提着灯笼给她带路,生怕黑漆漆的不好走,一直将人送到皇帝寝殿。
    给恪桓守夜的太监周福见是皇后,非但不阻拦她,还很高兴地要去禀告皇帝。
    “娘娘您可来了!皇上吩咐过,您要是来这儿找他,不许我们拦着,圣上整日想娘娘,一会儿叨咕要让娘娘养好身子,一会儿又说他没法去瞧娘娘,您一定会自个儿来看他,一天天的就盼着您呢。”
    “皇上已经睡了吧,你先别吵醒他,让本宫瞧瞧他睡得沉不沉。”
    果然他也是想她的,她到底舍不得,跟着周福的引灯来到恪桓床边,掀起床幔,看到他的那一刻,整个人如遭重锤。
    “他怎么……怎么瘦成这样?”
    床上枯瘪的男人,瘦骨嶙峋,面色灰败,要不是穿着皇帝的寝衣,她根本认不出来。
    泪水决堤滚落,她哭着扑到他身上抱住他,抚摸他的面庞,握紧他的手。
    “舅舅,舅舅,我来了,纾纾来看你了……”
    可是为什么,他的手这么冷,冷得像冰一样。
    龚纾恐惧地停下哭泣,睁大眼睛,颤抖着,缓缓伸手到恪桓鼻下……
    一丝气息也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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