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安眉毛高高扬起,杯子重重落在桌面,训斥道:“他是雪做的?坐窗边晒不了太阳,天天中午逃课?!”
    几秒前安静的班级哄笑一片。
    “让他来办公室找我,”老安将教案夹在胳肢窝,嘱咐黎冬,“下周摸底考试,班长记得去教务处领座位表,后天下午组织学生搬桌子。”
    “不是才考完期末吗,怎么又要摸底啊。”
    “摸底摸底,都摸没了,哪还有底啊。”
    哀鸣声中,黎冬起身去教务处,再回到班级时,发现她身后的空位上,有人正趴着睡觉。
    哄闹教室里,清瘦的男生趴在桌面,正午阳光落在他的肩膀后背,勾勒出很淡的浅金色,形状好看的蝴蝶骨凸起,黑发随风轻轻晃动,安静而美好。
    黎冬不自觉屏息,连走向座位的脚步都有意放轻。
    男生将头埋进臂弯,冷白的肤色下,能隐约见到青紫色血管;脸微微向右偏,露出深邃精致的侧颜,像是巧匠精雕细琢的艺术品。
    他看上去像是睡着了。
    黎冬在座位前停下,犹豫着要不要把人叫醒。
    “班长?”旁边的徐榄从漫画书里抬头,不客气地一掌排在桌面,大声道,“老祁别睡了!班长找你!”
    趴在课桌上的男生闭着眼皱眉,桃花眼缓缓睁开,瞳仁是琥珀一般的棕褐色。
    班级和门外几个偷看的女生齐刷刷朝角落看来,引起一阵骚动。
    看见是黎冬,祁夏璟放心地弯眉笑了,没骨头似的懒懒坐起身,手撑着脸,声音是刚睡醒的沙哑:
    “班长找我?”
    声线低沉尾音上扬,像是柔软的羽毛,在人心上随意撩拨着。
    黎冬僵硬地站在祁夏璟面前。
    分班后两人几乎没说过话,她和大多数喜欢祁夏璟的人一样,只敢在角落默默看他。
    “安老师让我问你,为什么下午的课又请假,”她担心道,“现在课讲的很快,你这样学习会跟不上的。”
    话音刚落,旁边的徐榄忍不住笑出声。
    祁夏璟从入学起成绩始终在年级前三,期末联考更是拿下省内第一,课堂上讲的东西,早就对他没用了。
    黎冬反应过来,垂眸抿唇,转身返回座位。
    “班长。”
    祁夏璟出声喊住她,懒洋洋的声音。
    黎冬回头,发现祁夏璟又趴在课桌上,下巴枕着胳膊,漂亮的桃花眸目不转睛地看着她。
    “我身体不好,晒太阳会头疼,下午第一节 课不能来。”
    男生歪头笑着,让吹过的酷暑热风都变得温柔:“班长也不想看见课上到一半我晕过去,影响大家学习吧。”
    黎冬有一瞬的失神,不放心道:“那上课讲的东西怎么办。”
    祁夏璟抬眸在她桌面扫过,视线停留在摊开的笔记本上,抬手,修长指尖很轻地拽了拽黎冬衣袖:“那班长借我看看笔记吧。”
    语调拖长,贴着耳边落下,像是在狡猾地撒娇。
    耳朵尖控制不住地发热,黎冬匆匆应付一句“明天给你”,慌忙转过身去。
    “......还身体不好,你这蹩脚的借口也就能骗骗班长......”
    后座传来窃窃私语声,黎冬沉浸在自我慌乱的独角戏中,没有听见。
    晚上她回到寝室,看着笔记上处处是缩写的笔记,翻出一模一样的崭新笔记本,开始重新滕抄。
    漫长的暗恋像是无解的数学题,哪怕知道祁夏璟并不会看,哪怕知道一切都是她自我感动的幻想,还是会望梅止渴。
    只是梦境碎的比她想的还要快。
    笔记才交给祁夏璟一个上午,下午搬课桌时,黎冬就在走廊看见她通宵抄写的笔记被丢在地上,上面满是脚印和尘泥。
    其实不怪祁夏璟,他中午照常不在学校,帮他搬课桌的是徐榄,笔记从桌子里掉出来再正常不过。
    人来人往的走廊里,黎冬蹲下身,将脏乱的笔记本小心捧在怀里,洁白校服的领口沾上污垢,若无其事地走进班级。
    之后又是一夜通宵抄写笔记。
    除了第二页有一处没留神、抄错后又改正外,一切如常。
    第二天早上回到学校,黎冬走进班级时,看见祁夏璟好像在找东西。
    接连两天没睡觉,她眼睛都快要睁不开,顶着硕大的黑眼圈坐下,从包里拿出笔记本递给祁夏璟,哑声道:“笔记我昨天拿去用了,你还需要吗。”
    祁夏璟看着相同封面的笔记本,表情像是松了口气。
    他笑着接过笔记翻开:“谢谢班长——”
    笔记摊开在第二页,话音戛然而止。
    直觉告诉她,祁夏璟后来的眼神很不寻常,但黎冬那天实在太疲惫,理智更是一次次警醒她,千万不要自作多情。
    -
    或许老天偏爱笨小孩这句话是真的,那天之后,两人的交集突然变得多了起来。
    像是平行的两条轨道突然偏移,终于有了交点。
    三中是按照考试名次排座,摸底考试后,祁夏璟先用近视的理由,主动换到黎冬旁边。
    几天后又再次以“看不清板书”的借口,非要在课上抄黎冬的笔记。
    结果被老安抓住当成打扰黎冬学习,几次被叫到后面罚站。
    每当这个时候,祁夏璟都满不在乎地笑笑,变法术似的,从口袋里拿出一件小玩意丢在黎冬课桌上,再懒洋洋地起身离开座位。
    小玩意每次都不同,有时候是巧克力,有时候是棒棒糖,还有几次是解热的风扇和冰凉贴。
    黎冬只敢红着脸收下,做贼似的偷偷放进桌洞,每次忍不住低头看时,总能听见身后传来一道低笑声,带着点宠溺的温柔。
    祁夏璟身边从没出现过女生,对黎冬毫不遮掩的优待,让两人谈恋爱的传言迅速在年级散开。
    两人十分默契地从没提起,祁夏璟保持我行我素,黎冬按耐自己见不得光的爱慕,只希望可以一直这样下去。
    直到那天,老安让她去找祁夏璟说生物竞赛的事情。
    多年后回想起来,黎冬仍旧不知道那天有什么特别,只记得中午的太阳格外毒辣,脚踩的泥地仿佛能看见裂痕。
    赶到天台时,她看见祁夏璟躺在不远处的高台上午睡,光束照在他头顶,映照出近乎透明的颜色,双眼微阖,毫无防备的模样。
    黎冬将怀里的教辅书抱的更紧,感受着从胸腔传来的震动,爬上高台,走到祁夏璟身边。
    夏天的风吹乱衣领和长发,她在祁夏璟身边蹲下,小心翼翼将怀里的教辅书打开,放在他身边太阳照射的地方。
    最后将手里仅剩的笔记摊开举起,试图替他挡住烈日的照射。
    ——他身体不好,晒太阳会头晕。
    关于祁夏璟,每个字她都记得很清楚。
    直到下午的上课铃响,黎冬举起的两只胳膊酸到没有知觉,熟睡的人才悠悠转醒。
    纤长的黑睫颤动,祁夏璟突然睁眼和她对视,黎冬才迟钝地想起,她来天台的目的。
    她惊地往后倒,手里的书闷声摔在地面。
    下一秒,手腕就被骨节分明的手环住,力道不大,却轻易地将黎冬拽回来。
    离得太近,她甚至能看清祁夏璟脸上细小的绒毛,男生一动不动地盯着她看,眼底带着浅浅笑意,语调倦懒微哑:
    “班长也在这里午休?”
    黎冬知道自己行为诡异,解释道:“安老师让我来天台找你,说竞赛的事。”
    “嗯,”祁夏璟勾唇嗯了一声,循循善诱道,“然后呢。”
    “然、然后我看见你睡午觉,不想吵醒你,”黎冬脸红的快要滴血,声若蚊蝇,
    “你说过你不能晒太阳,所以我就——”
    “黎冬。”
    祁夏璟扣着她的手腕不放,指腹有意无意地蹭过她腕骨,宝石般深棕色的瞳孔盯着黎冬:“别人说什么,你都会当真吗。”
    沉思片刻,黎冬如实道:“如果是你,会的。”
    他说的每句话、每一个字,她都当了真。
    祁夏璟没再开口,桃花眼静静看着黎冬,突然不见平时的漫不经心,像是在判断她话里的真假,让黎冬甚至感受到几分凌厉。???
    不知多久后,男生忽地轻声笑了,肩膀微动,颜色很淡的薄唇上扬,耀眼到让身后的烈日都黯然失色。
    下一秒,祁夏璟抬头凑近,话语里带着点缱绻暧昧的笑意,薄唇在黎冬耳边轻声道:
    “那我说我喜欢你,你也相信吗。”
    第4章
    黎冬已经有很多年不做梦。
    祁夏璟清润的告白声停在耳畔,梦里她急忙去追,却只剩下两人在暴雨天的歇斯底里。
    “黎冬你想清楚,如果你一定要分手,我们就永远没有可能了。”
    “......”
    黎冬猛地睁眼,胸膛起伏不定,发梢粘连在满是汗的脖颈;她平躺在柔软床面,感觉有湿滑的液体从脸侧划过。
    六点整的窗外天刚蒙蒙亮,晨曦从云层中探头,黎冬坐在床边醒神,洗漱后换上运动服,准备晨练。
    对于外科医生,数小时的手术时长要求从业者拥有足够充沛的体能,黎冬初中就决定学医,从小养成晨跑的习惯。
    出门时,她朝门口看了一眼——昨晚她回来不久后,听见空了许久的对门传来搬家声,不时夹杂几声狗叫。
    大概是新来的租客。
    清晨空气新鲜,耳机里传来熟悉的英文播报,黎冬来到小区附近的体育公园,简单热身后,放空大脑开始慢跑。
    她是个从内到外都寡淡无趣的人,没有爱好不善交集,下班后除了看专业书读病例,就是锻炼和睡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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