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些高二的笔记当时不知被放在哪里,再找到时她已经大学毕业,那天在客厅怔怔坐了一下午,最后只是将笔记归还原处,终究没狠心丢掉。
    然而这些笔记也没有了。
    清楚母亲是好意,黎冬一时也无法接受现实,忍不住争辩:“可这不是第一次您不过问就丢掉我的东西了,我上次明明说过的——”
    “什么叫‘不是第一次’?”
    周红艳连珠炮似的语气让人无力招架:“你妈一共就动过你两次东西,高中时候是一个破娃娃,这次也就几个旧本子,你就这么跟你妈说话的?”
    黎冬被反驳的哑口无言。
    母亲确实没说错,对除她之外的任何人来说,被丢掉的只是几本纸面泛黄笔记,和随便在商场就能买到的史迪奇公仔而已。
    毫无意义。
    “......对不起,”黎冬起身将只吃几口的饭菜重新放进冰箱,轻声道歉,“是我语气不好。”
    周红艳本就没想非要分个对错,听她服软认错,语气也缓和不少:“你昨晚又值夜班去了吧,都说了让你别那么辛苦,早点找个对象在家带孩子不好吗。”
    “知道了。”
    “每次嘴上都答应好好的,从来不见你行动,”周红艳听出她语气疲惫,生气又心疼,“行了不聊了,你快去休息吧,过两天我做点龟苓膏寄给你。”
    短短几分钟的电话,却让黎冬觉得身心俱疲,人像是被抽干水分的海绵,干瘪而浑身穿孔。
    连去迪士尼的期待也减去大半。
    徐榄发消息说路上堵车,大约还要二十分钟左右;黎冬拿着手机回到卧室,逃避现实地将身体摔进床面。
    她的床头、书桌、甚至是角落躺椅和衣柜里,都随处可见各种大小造型的史迪奇公仔。
    黎冬抓起手边的公仔将脸埋进去,轻微的窒息感让她仿佛回到那年高三的高考之后。
    梅雨时节多逢雨落,吵闹拥挤的筒子楼人满为患,湿热沉闷的狭小房间总有挥之不去的霉味,混杂在婴孩的哭喊、夫妻的拌嘴和老人的唠叨之中。
    高考结束的当天,祁夏璟远在a国的外公突然病重,黎冬亲自将他送上飞机。
    或许是早就意识到某些事将要发生,她到家就开始了长达五天的昏睡。
    中间也会从几平米的房间出来吃饭,隐约听见父亲说她们不再续租、听母亲感谢带着孩子来的房东,说这三年是如何受各位照顾。
    后来她某日早晨醒来,发现桌上陪她度过高三一整年的史迪奇公仔不见了。
    母亲说,房东家的亲戚小孩看着很喜欢,她就随口让小孩带走了。???
    作为补偿,她会给黎冬再买更好的。
    那是黎冬第一次和母亲大吵一架,她语无伦次地解释其他公仔都是不一样的,几近歇斯底里地说不会再有更好的了。
    意识到争吵无用的她夺门而出,在斜风细雨的傍晚拍响房东房门,带着哭腔一遍遍鞠躬道歉,问能不能把史迪仔还给她,她可以用很多钱换。
    房东不明所以,语气歉然地告诉她,回家的路上小孩在泥地里摔了一跤,后来嫌满是泥泞的史迪奇公仔太脏,就随手当垃圾丢掉了。
    那晚的空气里,只剩下令人作呕的腐臭味。
    黎冬找遍了附近所有的垃圾点,纤瘦战栗的身体仿佛下一秒就要被漆黑的夜吞噬。
    到最后她已经分不清,眼角不断砸落的眼泪,究竟是为了丢失的史迪仔,还是她和祁夏璟从最初就注定无法扭转的定局。
    她很早就知道留不住祁夏璟。
    只是从未想过,有一天她连这只史迪奇都弄丢了。
    直到天际泛白、雨终停歇时,一整夜默默跟在她身后撑伞的周屿川,终于声音沙哑地喊了声“姐。”
    “姐,我会赚很多很多钱,给你买很多很多娃娃。”
    十五岁的男孩已经高出黎冬小半个头,看着她哭肿的眼睛,黑眸中满是不甘。
    向来寡言的弟弟紧紧抱住浑身湿透的黎冬,将头埋进她颤抖的颈肩,几乎是低声下气地恳求她。
    “我们回家吧。”
    “求求你。”
    “......”
    枕边手机震动不停,黎冬将埋在公仔身上的头抬起,接通电话就听徐榄大咧咧的声音响起:
    “班长你五分钟后下楼呗,我马上到你家楼下了。”
    黎冬情绪还未从回忆中完全抽离,坐在床边哑声道:“好,我马上下来。”
    “得嘞,你慢慢来哈,不急。”
    黎冬起身走到镜边整理衣服,看着满屋子的史迪奇,和镜子里她眼角泛起的微红,唇边浮现一丝无奈苦笑。
    故事就是这样简单,实在没什么好说的。
    现在的她已经能买得起很多只史迪奇公仔。
    只是她唯独最想要的那一只,遗失后再也找不到了。
    -
    不论是在小区接人、还是到游乐园后的聚餐,大家看到黎冬便装的第一反应,都是无比默契地惊掉下巴,不敢相信面前柔和微笑的女人,居然是平时不苟言笑的黎医生。
    工作时间和私下相处的黎冬简直判若两人。
    即便同样沉默寡言,但周身冷肃的疏离感消失不见,也不再逢人搭话聊闲就一句冷冰冰“现在是工作时间”,而是会安安静静地听完对方说完,沉思片刻,然后认真地有问必答。
    不施粉黛的的女人打扮素雅而不失温柔,肤如凝脂,同行几个带妆的小姑娘看着都挺白,但只要靠近黎冬,就会自动变黑两个色号。
    “好羡慕啊,”合照时,负责自拍的小王看着照片感叹,“白就算了,黎医生都站在最前面了,怎么脸还是最小的哦,简直是合照杀手。”
    黎冬其实看不出区别,轻声解释道:“可能是我骨架比较小,仰视拍摄角度也会有视觉误差。”
    小王刚才就随口一说,没想到黎冬会认真解释这么多,抬头笑眯眯道:“如果不是这次出来玩,我真想不出黎医生私下居然是这样的。”
    这不是黎冬今天第一次听这种话,疑惑地轻轻皱眉:“我平时很不近人情吗?”
    “倒不是不近人情,”小王旁边的小姑娘笑着插话,“不过能多笑笑就更好啦。”
    今天来玩的都是年轻人,聊天说话没那么多条条框框,再加上黎冬私下又意外很好相处,本不熟悉的人也很快打成一片。
    中午选在露天餐厅吃饭时,徐榄很快发现黎冬有些不在状态。
    女人坐在长桌最角落位置,始终安静地低头吃饭,没加入同事热烈的讨论,只时不时抬头,眼神直勾勾地看向远处的礼品店,进门位置就是几台娃娃机。
    当黎冬第五次发呆时,徐榄忍不住问道:“我们高中来的时候,这家游戏厅就在了吧?你是想去抓娃娃?”
    黎冬点头。
    游乐园和十年前相差甚远,很多项目都经历了更新换代,这家礼品店也重整装潢,只依稀能看出十年前的影子。
    “好不容易来一次迪士尼,去抓娃娃多浪费时间啊,”有人提议道,“我们先去鬼屋排队吧,或者去坐过山车。”
    七嘴八舌的建议后,大家决定按照各自喜好分头行动,晚上再一起看烟火秀。
    “我去鬼屋,”徐榄靠着椅背,拍拍身旁的另一位主治许医生,“你呢,去哪玩。”
    “我要先去礼品店买点东西。”
    许医生性格本就腼腆,被徐榄似笑非笑的眼神看的心虚:“怎么了,给我妹带点礼物不行么。”
    “谁说不行了,你小子抖什么,”徐榄意味不明地哼笑一声,结账后起身,“走了。”
    众人纷纷感谢徐榄请客,之后分别去玩感兴趣的项目。
    黎冬没听见刚才的对话,和其他人简单道别后,直奔餐厅对面的礼品店,在门口的小型娃娃机停下脚步。
    最靠外的一台娃娃机里,摆着各种各样的玩偶挂件,黎冬很快在紧贴右侧内壁的角落里,看到一只迷你史迪奇。
    玩偶竖起耳朵咧开嘴,造型和她丢失的那只有八九分相似,只是块头小很多。
    黎冬只是抱着试一试的心情来找,没想到真的有。
    她很想要这个史迪奇。
    拿着兑换好的一小筐游戏币回来,黎冬就一个人弯着腰专心抓娃娃,身边不断有人经过。
    其实她在货架上看到一排造型相同的史迪奇公仔,连大小个头都跟她丢失的那只一模一样。
    其实家里还有三十几只史迪奇。
    但黎冬就只想要娃娃机里这一只。
    她不擅长抓娃娃,连第二筐游戏币都快耗尽,也只是捡漏地抓到一个唐老鸭。
    黎冬也不着急,反倒是旁观许久、离开又折返回来的许医生忍不住上前:
    “你想要最里面的史迪奇吗?要不要我帮你?”
    黎冬摇头:“不用,谢谢你。”
    别人抓的对她而言毫无意义,如果要妥协,不如最开始直接买货架上的公仔。
    “你要的那个不太好抓,位置太偏了,”许医生还在试图搭话,劝道,
    “或者你换一个?其他娃娃也一样可爱。”
    “不一样的。”黎冬始终没有回头,眼睛专注地直盯着挤到角落的史迪奇,声轻却坚定,
    “我只要那个。”
    许医生尴尬地被冷落一旁,几次开口都得不到任何回应,最后实在待不住,只好独自离开。
    礼品店里人来人往,时而会有人在黎冬身边停留,有些是好奇心驱使,有些则是上前搭讪。
    形形色色的不同人靠近停留又转身离开,只有黎冬在那台娃娃机前不走,执拗地一次又一次投币,眼里只有那只史迪奇。
    她换钱的次数太多,连店员都看不下去,和老板汇报请示后,服从指示要把娃娃送给黎冬。
    店员走到她身边,温声道:“请问您有想要的吗?我们可以送您一个。”?
    黎冬闻言垂眸,抱着所剩不多硬币的小筐犹豫不决。
    店员以为她没听清,笑着重复问题。
    她或许,真的没办法抓到那只史迪奇了。
    唇边扯出自嘲苦笑,黎冬终于决定妥协,抬手指向最角落的史迪奇,哑声道:“请给我——”
    “要哪个。”
    身后上方传来熟悉的低沉男声,不同于平日四平八稳的慵倦,反倒夹杂着起伏呼吸,甚至能听出几分罕见的急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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