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瑶抱着膝盖,摇头不说话。
    “你不是一直想要——”说到这里顶峰的人停了好一会儿,才说出了后来的话:“那把碧水剑,宗门秘境试炼快到了,师尊把那把剑——”
    又是漫长的停顿,然后那人说:“送给你吧。”
    青云道君冷淡克制的声音这样对白瑶说,白瑶一下子惊喜抬头,干净纯真的眼睛欢喜地看向师尊。此时少女的眼里,有光。
    顾回没有心,所以不会伤心。她只是那样安静地看着,还没有忘记吸收命珠的能量进行修炼,毕竟难得能够离她的命珠这样近,近到可以建立链接。
    只是很快青云道君就带着白瑶离开了,链接,断了。
    那股强大的力量消失了,又只剩下隐隐的微弱的能量。
    顾回依然借着这灵力能量修炼,当修炼结束的时候,她睁开了眼。看到白云缭绕,有成对的仙鹤从云间飞去。日头西沉,又一天要结束了。
    猝不及防的,她听到有人曾对她说:“夭夭,想要什么,我都给你。”
    “这把剑名碧水,从此它不止叫碧水剑,它还叫夭夭的碧水剑。”
    顾回歪着头看着白云落日,人间的诗人说,夕阳无限好。人间的人有的真好啊,说出的话都那么好听。
    顾回立在峰顶平台下,似乎看夕阳看入了神。
    许久她才冷哼了一声,那本来就是青云道君找到的剑,本来就不是她的,她才不稀罕那些东西。他们巫山什么宝物没有,她才不稀罕白瑶得到的那些东西。
    对于一个剑修来说,剑很重要,重要的犹如另一个自己,那是剑修的心头肉。可是顾回想,自己都没有心,哪里来的什么心头肉呢。
    想到碧水剑,她的手又不觉握了握,握住了手中粗糙的枯枝,赶紧松开。她还没有再见到那把一直撑着她的碧水剑,那剑就不是她的了。
    顾回的手很冷,她想这会儿天太冷了,冷得她的手都发颤了。她这样想的时候,脸上还是带着那种不以为意的笑,还是茫然想着,有什么了不起她也有。
    茫然到,她都忘了自己说的什么“有什么了不起”,也忘了她到底有什么。
    碧水剑,是一把很好很好的剑,只是,到底不是她的。
    这样想着,她拿出了储物戒,她也有。
    好多好多灵石,好多颗丹药。
    还有纸魅欢欢,还有刑天他们。
    她才不稀罕别的呢。
    夕阳无限好,只是近黄昏。近黄昏的夕阳到底落下去了,夜幕降临,青云峰顶的夜,确实很冷。
    第6章
    顾回握着储物戒指,看着天际,那里是太阳落下的地方,也是夜幕腾起的地方。夜幕下的青山宗,亮起了一盏盏灯火,让青山宗所在的这座山,在远处人看来像一座能带给人希望与永恒的仙山。
    而在修真界的另一头,则呈现了完全不同的景象。这里的灯火都是遮遮掩掩的,人人都披着黑斗篷,明明摩肩擦踵都是人,交易,各种交易,在这座拥挤的城里不断发生着,这里有修真界最大的黑市,每天都有无数灵石宝物灵植灵药甚至包括六界信息,在这里流进流出。
    要说规矩,这里还真没有多少规矩,唯一被所有人强调的规矩就是“不要出声”。于是就形成了一种非常奇特的画面,明明这个黑市充满了人,可却没有声音。交易的人个个都紧闭嘴巴,通过除了声音以外的各种途径进行交流,慢慢形成了一套通行于这里的手势语言。
    如果有人想知道明明是一个熙熙攘攘的市场,却为什么能够如此安静,所有人都会心照不宣地看向前方那座悬挂在山峰上的城——幽城,那里住着掌管这整个幽都的王——幽王。你可以不听话,可以不规矩,但是——你不要让幽王觉得吵。
    幽城里到处都是黑色,这里的蛇是黑蛇,豹是黑豹,狐是黑狐。这座城里所有人都集中在幽王宫殿的对角线上最远处,如果没有召唤,任何人都不可以靠近幽王的宫殿。宫殿里服侍的人并不多,寥寥几个,也是尽可能远离幽王所在的正殿,只确保听到召唤的时候能够及时出现。
    反而宫殿里的人是可以说话的,甚至连他们都摸不着头脑,到底为什么三界最大的黑市居然有不能开口说话那么一条规矩。王确实会厌烦人吵,可王什么不厌烦呢,他们的王厌烦出现在他眼前的一切。
    可王,确实从没要求过别人不许开口说话。只是不知怎么的,那条规矩就在下面幽都的黑市形成了,现在已经成为一个特色了。如果非要找原因,大概就是他们的幽王——太吓人了。
    你可以不规矩,你也可以违逆他,这些都可以。正如幽王,也可以轻而易举杀了你。世人生死,都不过在幽王弹指之间。
    所以可以不规矩的幽都,反而人人都谨守规矩。这里的黑市,甚至成为三界最安全的黑市。
    上方幽城中始终井然有序的侍者们突然乱了一下,负责照管薜荔阁的侍者脸色发白,抓着幽城的管家不放:“这可怎么办呀?”
    又瘦又高的管家牧野跟往日完全不一样了,高瘦的颧骨泛着不正常的潮红。幽城里人一看连常年从容的牧野管家都紧张了,其他人虽然不知到底发生了什么,也都跟着紧张起来。
    牧野仔仔细细把灯看了个遍,可是他什么也没看出来。好像如同过去两百年一样,安静,沉息着,看不出任何曾亮过,或者会亮的痕迹。
    管家死死盯着侍者的眼睛,似乎因为激动,面上愈发染上不正常的红,平常总是冷静的声音里带着抖:“你确实,看到那灯——亮了?”
    “我看到了!我真的看到了!就——一亮,就一下就灭了。”侍者自然知道这薜荔阁,这灯意味着什么,每次打扫照管都格外仔细,一点疏忽都不敢有。他也知道他们的王在等着这灯亮起,但——,偏偏只亮了那么一下,偏偏让他给看到了!如今又是王不出殿的时候,王的吩咐是天不塌下来不要叫醒他,就是天塌下来也别找他,天都塌了找他也没用,王的原话是:人都砸死了正好清静。
    唯一的例外就是这薜荔阁中的这盏灯,如果亮了,要立即禀王。
    可这.....到底算不算.....亮了?侍者紧张又困惑地看着管家。
    牧野看向被薜荔叶缠绕的薜荔阁,这次他连手都抖了:“去报!”
    侍者脸一白,“.....小.....小的去呀?”
    牧野看着对方这怂样,此时要不是全身发软手还抖,真就直接打他了:“你看到的当然你报!”他倒是想看到,可他没赶上啊!他一天恨不得进去三十次,怎么偏偏就让武曲这个狗眼看到了呢。
    侍者武曲膝盖一软,“牧野爷爷!”这次直接从哥升级到爷爷了。牧野觉得听到消息后软了的膝盖手脚重新恢复了,他提着黑狗妖武曲,同他一起往正殿去了。
    森寒阴暗的正殿里,幽王斜靠在阔大的王座上,左手撑头靠着,双目闭着,似乎是入睡,又似乎是入定。可如果有胆量的人看到他的脸,又会怀疑他该是从未入睡,因为他的眉始终微微蹙着,苍白的脸上泛着疲倦,或者说厌倦,更准确一些。
    管家和牧野刚一踏入正殿,王座上的男人立即睁开了眼。
    踏入正殿的两人当即跪了下去,不是他们看到了王,而是因为骤然袭来的灭顶威压,让他们直不起来,几乎疑心自己会陨灭在此。
    清醒的幽王这才收了威压,一挥袖子,大殿里亮起了烛火。
    黑的袍,黑的发,都衬得久不见天日的幽王更显苍白。他的唇紧紧抿着,好像总是在抵抗什么。而沉睡中的那种厌倦,当他醒来的时候越发明显。幽王闭了闭眼,重新睁开,黑漆漆的眸子看向进来的两人,不说话。
    “王,灯,灯亮了。”
    幽王闻言始终平静的眼眸似乎动了,又似乎没动。他愣了很久,才用神识去探,没亮。幽王好像没有任何反应,但是他的脸更白了一些,显得薄唇都更红了一些。
    他看着眼前两人,等一个解释。
    牧野此时开口:“武曲说他确实看到灯亮了一下,又灭了。”他期待地看向幽王,希望王能给一个解释,这是否意味着——他们巫山的少主复活了。牧野当年被人挖了黑丹,九死一生活下来,已经失去感应巫山灵的能力了。他找不到大家了,也找不到他的少主了。
    幽王冷哼一声,说出的话泛着森森的冷:“本座死了,你的那个少主都死不了。”
    话说得咬牙切齿,让跪在殿内的武曲打了个寒战,原来王还会生气呢。他们习惯了王的倦怠,世人都说幽王喜怒无常,他们王其实很少有喜怒,这“喜怒无常”的评价大概是说他们王杀人无常.....
    幽王垂眸,好一会儿才无力地挥挥手,让两人都出去。
    两人转身朝外走的时候才发现正殿角落还盘腿坐着一个人,一个一身白衣的俊美青年人,要不是训练有素,武曲真的要给吓一跳——他们就守着幽城,守着这座殿,这人是什么时候来的,他们一点都不知道啊!
    武曲迷迷糊糊软着手脚跟管家出去了。
    “这.....谁啊?”武曲低声问牧野,他发现此时再想,居然记不起白衣人的面容,只记得是个俊美的青年。那明明该是一张让人印象深刻的脸,可偏偏再想来就是模糊成一片。
    牧野根本不关心这是谁,他只想知道那灯亮了一下到底意味着什么,刑天纸魅肯定知道。听到武曲问,他想了想:“大约是佛子吧。”如今外面沸沸扬扬传的不都是白衣佛子现世,却没人知道佛子降临在哪里,如今看样子,这是降临在他们幽都了。
    正殿内一身白衣的佛子抬眸去看上座的人:“你心乱了。”
    黑衣幽王名陆湛,闻言他苍白的脸不受控制地抽搐了一下,厌恶地盯着佛子:“我等着她活,然后亲手送她——去死。”说这话的时候,他抬手捂了捂胸口,那里有一道永远无法愈合的伤口,似乎每一天都会往更深处扩展。
    万年后再见,她唯一一次肯靠近他,让他恍惚。那一瞬间的恍惚对她就够了,那一刻她心无旁骛,一心只想——杀死他。
    她差点,就做到了。如果不是她的血脉之力回收,大约这会儿他还在魔窟里沉眠。
    陆湛起身,看着外面夜幕降临的天际。
    不管她复生何处,他一定会找到她。
    然后——
    陆湛的脸上都是愤恨和杀气,一遍遍喃喃道:“我要亲自,我要亲自.....杀了她。”最后的话却带着一种无力的低落和不为人知的委屈。
    可佛子知。
    佛子悲悯地看着他,捻着手中佛珠,不语。
    而这个漆黑的夜里这个漆黑的山下庞大的幽都城外,正上演着一出杀人夺宝的戏码。尽管来人早有准备,还是被人盯上了。每个来幽都黑市的人都明白,唯一安全的地方就是幽都内,一旦出了幽都,杀人夺宝就层出不穷,甚至有专门守在幽都城门外专门干这个的。
    幽城的人不管出了幽都外的事儿。
    被追赶的男子回身斩杀了离自己最近的邪修,很快后面几个又追了上来。如若平时,他是不怕这么几个邪修的,但最近他受了重伤,便显得吃力了起来。好在黑暗中有同伴来援,汇合的三人这才算彻底甩下了那几个邪修。
    前来接应的矮胖男人呸了一口:“如今跟人动起手来都得藏头露尾,畏畏缩缩的,真是憋死个人!”要他说,放出大招,杀他们个痛快。
    旁边是个格外漂亮的少年,一双含情桃花眼让人不饮都要醉,他靠着另一个又高又壮的同伴对矮胖男人道:“你这大招一出,只怕今夜都过不去,一波波人又得把咱们追得跟狗一样。”
    他扔了扔手中果子又接住,看着旁边人手中的剑,自嘲笑道:“这么把破剑都有人不要命的抢。”更不要说他们体内以巫山灵气孕育的黑丹了。
    这两人一个是猪妖朱不离,一个是狐妖胡不依。
    胡不依挨着的正是刑天,听到胡不依口中“破剑”,他眉毛一抖,这剑——确实配不上他们少主,可——,他们也只能找来这么把剑了。
    少主如今才筑基,进试炼秘境没有一把趁手的剑怎么能行呢。他们少主的剑——,想到这里刑天露出一丝笑,他们少主得父神真传,是真正的剑骨剑魂,真正的使剑人。再破的剑,到了他们少主手中,都有了魂。
    少年把果子又一抛一接,凑过来道:“这次,也带我们见见少主吧。”他都好久好久没见过他们神女姐姐了,神女姐姐统共就没见过两个人,见的要么是没有心眼的草木,要么是直肠子缺心眼的巫山妖,出了巫山能不给人骗嘛。他得守着他神女姐姐才行,防止再有人来骗他们神女。
    朱不离也眼睛一亮,看向了刑天。
    刑天抱着剑,点了点头。
    朱不离立即道:“正好求少主想想办法,你的伤——”
    刑天立即打断他,严厉道:“我的伤,不要提。”
    他们不是在巫山,少主手中什么都没有。少主自己修炼所需要的丹药恐怕一分都无,如果让少主知道他的伤,岂不是更拖后腿。
    “你——”朱不离拧眉,他岂不知如今少主为难,只是他实在是无法可想,刑天这伤再没有上品丹药,只怕元婴修为都保不住了。整个修仙界灵力如此匮乏,他们又一直要躲躲藏藏,缺东少西,本身作为散修提升修为就是很艰难的事儿了,结果刑天为了护住他们两人还受了这样的伤。如今为了给少主弄到一把能使的剑,把自己的大环刀都换出去了,长此下去,只怕未来自保都难。
    刑天却只是笑了笑:“马上就要见到少主了,谁也不许愁眉苦脸的。”
    “少主回来了,一切都会慢慢好起来的。”
    前方是无边黑夜,几人却觉得终于得见光。
    第7章
    青山宗最近的话题都是关于几天后要进行的秘境试炼,这次秘境试炼不仅会被掌门和各峰峰主通过水镜观看评估,奖品还格外丰厚。掌门这次阔气极了,除了一块上品玄铁外,掌门自己还加了两颗上品疗愈丹,为此所有人更是积极准备。
    恐怕唯一没关注这次秘境试炼的就是顾回了,她正一心一意提升修为,一心一意要赶快结丹,一心一意扩展着自己这副脆弱的身体和灵根所能承受的力量极限。
    三日没有下山见人,这日顾回隐隐觉得自己已经利用所有能利用的灵力把修为拓展到筑基后期,结丹指日可待。每天藏在这峰顶下的岩洞里,一旦站起来腰就直不起来,稍微动一动头顶就扑簌簌掉灰,灰头土脸偷偷摸摸,倒是有不少机会能链接到她的命珠。
    只是一旦链接到就经常会看到白瑶那张天真的脸,不是在劝青云道君尝尝鸡腿,就是宣称自己要开发新的菜肴孝顺师尊,就在刚刚这俏皮灵动的少女,拍着胸脯宣称自己秘境试炼绝不会给师尊丢脸,一定要给师尊争气。
    急于求成没控制好神识强度被反噬刚刚吐出一口血的顾回,抬手抹掉嘴边的血,困惑地歪头思索:前世就是这样一个人赢了自己,断了自己成心的可能?神女反思曾经的失败,怎么都不明白,这个白瑶到底是靠什么赢得沈遇真心的,靠鸡腿?还是靠堕魔?这对于不懂人间感情,尤其是连租贷来的心都失去的神女来说,实在是一个难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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