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洛,佛子松开了手,龙着外
    袍抬脚往厢房走去,撩起帘子,回身对傻傻愣在院子中的顾茴冷冰冰道:“还留在那里做什么,不想走就进来。”
    顾茴回头,看清了撩帘的佛子,突然知道自己错了。
    他是佛子,是那个往巫山寻她的陆湛吗?是,也不是。
    他是佛子呀!是她,见到故人过于欢喜,忘行了,也冒犯了。
    接下来的除夕夜,任凭顾茴这么大一个大活人杵在不大的厢房内,佛子都没有再看她一眼。顾一时间连佛子藏在血液中的剧情都不敢打开来看,心道自己这一冒犯,一下子回到了大半年前,要不是已经拿到了佛子此生剧情,她真是白忙活了大半年。
    果然人不能得意,一得意就忘行,一忘行就会犯错误。
    厢房内只有火盆偶尔发出的哗哗卜下的声音,佛子依然在烛火下安静看着手中经卷。顾茴视线最多放在佛子放在经卷上的手上,不敢看佛子脸色。不看她也知道,冷若冰霜……
    顾茴呆呆盯着佛子放在经卷上的白皙修长的手,谁知佛子把压在桌案上的经卷执起,这下子顾小心翼翼落在桌上的视线,连佛子的手都看不见了,只能看到桌案上那个刚刚翻倒被她扶起来的茶碗。
    她悄悄抬头,看到垂眸认真看书的佛子。烛火下,让本就白皙的佛子脸庞显得更加如玉般温润,睫毛很长,静静垂下,遮住了他低垂的眼睛。
    顾茴本来是想悄悄看一眼,结果不觉看住。这样的陆湛,真的是好久没看到了。直到佛子脸上垂下的长长睫毛轻轻颤动,顾筐才回神,赶紧移开目光,又迅速回扫了一眼,确定佛子专注佛经,并没有注意到她过长的注视——这也该算是不当的举动吧,真被抓到说不得这人真要撵自己走了。
    看佛子今夜根本没有再理会自己的打算,顾茴起身轻轻掀开帘子出去,上了菩提树,抱着菩提树干坐了一会儿,才去看血液中藏着的剧情。
    厢房棉帘无声落下,但灯下的佛子却轻轻出了口气,转头看着还在轻轻晃荡的门帘,好一会儿才重新把目光转到手中经书上,轻诵出声:
    “诸菩萨摩诃萨。应如是生清净心。不应住色生心。不应住声香味触法生心。应无所住而生其心....
    窗外顾茴看完此世轮回佛子经历的一切,忍不住骂了人。
    这一世的佛子一心弘扬佛法,给他带来大劫的是个女人!
    这一世的佛子是成了大功德的,翻译出很多经典佛经,弘扬了佛法,在一场瘟疫中利用一个古方救下了一城的人。并且即使是瘟疫之中,佛子依然行走在这个城郭村落每一个有需要的人家,给被死亡阴影笼罩的城池和村落带来慰藉,安稳住生乱的人心。
    可是佛子一生都是背负污名的,即使在佛子于瘟疫中建立莫大功德之后,他这一污名也总是被竞争对手提起。即使佛子老迈,已经是德高望重的住持了,对手依然从未放过这一污名,依然可以一次次讯问嘲讽。而在这场瘟疫发生之前,佛子行过街道,都会被各种烂菜污物砸在身上。本来受人推崇的佛子,每场法会都会有突然砸出的污泥烂菜,称他道貌岸然,轰他下台。
    可佛子从未因此取消任何一场说法,他在这些取笑声中,带着身上脏污,继续如常说法。始终温和平静,一如既往。
    佛子被攻讦的正是:破了色戒,与当朝太尉之妻有染。太尉在三十六岁这年娶了郎中令年纪最小的庶女为继妻,成为当时一大盛事。当时太尉已有权倾朝野之势,居然娶了小小一名庶女,委实惊到了不少人。此女颜色极盛,随着脱离嫡母打压,嫁给太尉,彻底露出了整个盈极的容颜,被人认为是可祸国的红颜之姿。
    佐证此女之美的,先有太尉十八岁的儿子对继母动心,为此还被父亲直接送到边关磨砺,后有-报恩寺俊逸至极的佛子,也为此女动了凡心。
    看到这里顾茴真的是坐在树上就忍不住骂人了……她几乎有点忍不住立即想到郎中令府中看看这个此时才十二岁的少女,到底长得是多美呢?美到能打动佛子?顾茴不信!
    而且这么美的一个人到底是怎么藏住自己美貌的,怎么通过往脸上化妆就把美貌藏得严严实实?结果就那么巧淋了场雨被经过的太尉发现了……震撼了……后来折腾出这么多事,太尉只舍得虐儿子虐佛子,就是不舍得放开这个女人……
    美成这个样子?顾茴心道那我真的很想看看……
    剧情中四年后,此女嫁给太尉后,确实不断来大报恩寺,不断与佛子产生交集。没有人知道在这个无人的小院里,到底发生了什么。太尉抓好,在佛子厢房发现独处的两人,还发现此女的帕子,上有佛子笔迹“世间安得双全法”,而帕子据此女的侍女说是主人遗失的,不知道为何会在佛子这里。
    此女对此始终只有一句,她和佛子是清白的。她公然护卫佛子的态度,不仅激怒了太尉,更是让那些推崇此女的公子们对佛子恨得咬牙切齿。
    就这样关于佛子与此女的各种香艳流言不管在上层贵人之间还是市井下层都是最为人津津乐道的:想想吧,足以祸国的红颜与清俊自守的佛子。那些据说太尉夫人与法子谈法的日子,在那间只有两个人的厢房中,到底发生了什么?简直不能想,一想就上头……
    对于世人来说,佛子从不请人进他的小院,太尉夫人却多次得以进入。只此一件事,就可知佛子对此女生情,只是不知有无那些破戒勾当。
    而一向推崇佛子的太尉,从此对佛子更是极尽羞辱之能事。太尉夫人每次忍不住为佛子说话,都引起太尉与夫人之间情感波折,顺带太尉更加变本加厉羞辱佛子。
    这种羞辱贯穿了佛子的一生,直到佛子一百二十八岁圆寂之年,还有佛子的反对者跳出来认为佛子纵然功德无量,但德行有失,与人妇有染,不当入当朝佛塔供奉。
    看完陆洛作为佛子一世经历的顾筐,心里莫名憋屈,简直有种现在就直接闯进厢房把佛子从榻上叫起来问个清楚的冲动。顾茴甚至都坐不住了,直接从树上跳下来,在小院里一遍遍转着,嘴里都是:气死了,气死我了。
    她觉得心里堵得难受,但到底为何难受她却说不上来。
    第68章
    顾茴把剧情看过一遍,完全无法回头再看第二遍,只觉得胸腔中有什么地方堵得要命,如鲠在喉,特别不痛快。
    如果非要问,顾茴能找到的理由是:他可是佛子呀!他就该潜心翻译他的经文,好好弘扬他的佛法,跟什么太尉之妻勾搭什么呢?虽然顾茴相信佛子与此女必然没有那些龌龊事,但他到底为何会三番五次允此女进这个小院,进他的厢房,到底为什么呀?
    ……总不能……总不能真的是他看上人家了?
    顾茴怔怔站在院中,这个突然冒出来的想法让她愣住了。如果那个女孩美到这个程度,而且才华横溢,做出好些了不得的大事,那么他看上她,有这么难以接受吗?
    但顾茴默默道:可是,可是他说他心悦我的。
    另一个声音道:可这时候他还未见到你,他也不是后来的陆湛,他封印神格,只是一个凡人,只是一个普通的凡人。而如果不是父神使了法子,把她送入陆湛轮回,陆湛在凡间这一世世纪回,本就没有她这个人,他轮回中的一切本就与她无关。
    顾茴茫然看着院中菩提树,说的很有道理,可是……可是,她为何还是这样难受。
    菩提只是叶子簌簌动了,菩提不会回答她。
    她就是来帮他渡劫的,怎么倒要求起人家来了,乌黑的夜色中,顾茴把剧情又看了一遍。明明就是很普通的剧情,话本子上也不是没见过,高僧与美人的故事。任何人,喜欢上作为佛子的陆湛,本就无稀奇之处。至于那个女子,顾茴心道,美到极致,又兰心蕙质,当然可以打动任何人。
    纸魅说,极致的美,就是为所欲为,她没有见过不为所动的人。美这种东西,比一切其他品质都坦率真实,只是一眼,就扑面而来。一个足以祸国的红颜,和一个年轻的高僧,似乎也没有那么让人不可接受。
    明明这样想,可顾茴却偏偏觉得,如此不可接受。
    顾茴就这样站在那里,不知站了多久。直到身边突然多了个人,头上突然多了把伞,她才发现原来下雪了,好大的雪,菩提上、芭蕉叶上都已落了薄薄的一层。
    佛子一手撑着伞,一手拿袖子轻轻扫掉她肩上落雪,犹豫了一下,还是小心翼翼用袖子轻轻扫去她发上雪。
    佛子动作很轻很温柔。
    不会哭的顾茴觉得特别想哭,她突然发现,不管陆洁甚是谁,是什么样子,都那么好,好到她不想让他与任何人有关,好到让神女想据为己有。巫山是她的,陆湛也该是她的。
    佛子低低地叹了口气,以为还是方才的事情,他如此小心翼翼扫掉她鬓发上雪:是我话说得太重,你————”他收了袖子,擢着伞,低声道:“不要放在心上。”佛子想,明明是他动了不该动的凡心,却指责这个为他而来的人不是。他该约束的是自己,却先对她提要求。他明明对世人都无要求,对世人任何做法都能接受,为何偏偏对她说了那样的话。
    “顾茴,”佛子再次叫了她的名字,声音很轻。
    “天天。”顾茴抬头,看向站在她身边的佛子,“你可以叫我夭夭。”
    佛子顿了很久,轻轻启唇,叫的还是顾苜,他说:你大约还小,分不清人与人之间该有的距离。我不该凶你,不过,”佛子轻轻笑了一声,更加温柔道:“你要知道,不可以随便对男子做这样亲密的事情。”说到这里佛子再次顿了顿,雪落无声,他的声音显得缥缈,佛子看着伞外静静飘落的雪,轻声道:“以后,以后————待你遇到心悦的人,你才可以这样碰触他。”
    “对心悦的人,可以?”顾茴仰头问他。
    伞下两人瞬间目光相交,佛子紧了紧握伞的手,垂下视线看着地上薄薄的积雪,“对心悦的人,才可以。”
    “佛子如果有了心悦的人,也会渴望碰触她吗?”顾茴轻声问。那个没有她的故事中,佛子也生了碰触那人的欲望吗?
    佛子睫毛颤动,手握得更用力了,轻声却坚定道:“我为佛子,此生只为宏法。我,不会有心悦的人。”
    是的,现在你当然觉得自己不会有。
    顾茴移开目光,不再看佛子,雪更大了,簌簌落下。
    她想,不管是人、妖、神还是鬼,都是软弱的,在时光面前都是软弱的。他们笃定的,在足够长的岁月中,也许都会变了样子。
    顾茴第一次叫眼前人称谓,她说:“佛子,我觉得,好难过啊。”人皇会变,神女会变,她为何竟自私到不容陆湛改变。在更遥远更遥远的未来,陆湛会上巫山,会遇到她,会欢喜她。而那个郎中令的女儿,不过是他轮回中,一次不足道的心动。
    对于这一切道理,顾茴早已想得通透明白。
    她只是,只是,难过。
    顾茴慢慢蹲了下去,抱着膝盖,蹲在这场越来越大的雪中,整个人都在轻轻发抖。
    执伞的佛子,听到顾萆那样无助地说她很难过,佛子觉得自己的心都好似被人揉碎了,疼得他手足无措,却无可奈何。他能做什么呢?他握紧手中的伞,握紧再握紧,他唯一能做的也只有把那件带有他体温的外袍轻轻拢在顾身上,也只有手中这把为她撑开的伞。
    佛法普度众生。
    可是这一刻佛子悲伤地发现,他甚至无法安慰他的————个难过的女孩。
    “会过去的,会过去的。”诸法无常,是让人无能为力的真相,也是无能为力的人的希望。一切相聚都会散,一切美好都会破灭,但也正因无常,所以困境会过去,痛苦————会过去。心动,心动——当然也会过去。
    “会过去的。”铺天盖地的大雪中,佛子这样轻声说,一遍又一遍。是说给她,也是说给自己。
    有一天,她会遇到一个很好很好的人。当她再这样难过的时候,那个很好很好的人,就可以给她一个温暖的拥抱,轻轻哄着她。那人一定对她很好,佛子茫然地想,谁会舍得不对她好呢。
    而他,会把佛法传遍中原大地,把佛法带给每一个受着人生苦楚的人。这是他的宿命,是他的道。
    雪终会停,天终会亮。
    四年时光,说惯也慢,是一天天的晨起晚歇,是一天又一天的诵经、译经,是好多场法会,是一晚又一晚灯下苦读或写下推敲一个又一个说法。
    四年时光,说快也快,菩提树绿了又落,绿了又落,四次循环,就送走了四年岁月。
    二十四岁的佛子,已经声名远播。他的法会,早就一席难求。太尉大人感动于佛子讲法,为佛子建了更大的场地,足以容纳更多的人,让佛子为众生讲法。
    最近一年顾茴越来越多地听到郎中令家那位席女、如今的太尉夫人的故事,不鸣则已一鸣惊人,她已经是整个京师推崇的女子。这两年,她频频献策,为国家解决水患饥荒提出很好良策,她写出的救灾策略更是被认为字字珠玑,直接印行发放。
    此女更有很多脍炙人口的诗句,开阔如飞流直下三千尺,疑是银河落九天,苍凉如无边落木萧萧下,不尽长江滚滚来。这样的句子能得一句都是大才,此女竟然随时提笔都可能给出如此大才之句。她却说这些句子并非她所写,她也是梦中所得。如此众人不仅暮其才,更爱其德。
    顾苜只是听着这些就心烦,四年前她就动过念头去郎中令家看看这个女孩,可是四年来她从未真去过。顾茴发现,自己压根不想看见这人,眼不见心不烦。她只要看住佛子就好了。
    却没想到她只是离开这么一小段时间,再回到菩提小院前,竟然看到佛子从院中把一个年轻女子送出门!
    顾茴直接愣在了那里,除了佛子旁人都看不到她。
    顾茴就看着眼前这个极美的年轻女子表达着对佛子仰慕,诉说着佛法对众生的意义,说得头头是道,展望未来展望得特别宏大,就是对此人有偏见的顾茴听得都觉极为心动。佛法将传遍四海,而佛子成就将为后人铭记。
    佛子面色是如常的专注和温和,对女子施礼,目送她带着丫头离开。
    这四年来,佛子与顾茴两人朝夕相处,但各自都十分注意彼此距离。两人都不断提醒自己同一个事实:他/我是佛子。
    此时佛子已转身进了院门,却发现顾茴始终站在那里也不进来也不动,他唤顾茴:怎么不进来?”
    顾茴看佛子如常的样子,火噌一下起来了!她还没问他,他倒问她怎么不进去!顾茴觉得这个小院子都脏了,要不是她有助佛子渡劫的任务,她真想转身就走,再也不进这个破院子!
    明明早就说了:这个院子不待外客!怎么,刚刚那个是内客?那人是说得很好,懂得很多……顾笛一边生气,一边不得不承认这个事实,四年来她也没少跟着佛子接触佛法,那女子有几句话说得很是精妙。可是———,顾茴一时间竟然不知可是什么,这让她越发气了。
    佛子这时终于注意到顾茴脸色很是难看,但这方小院虽偏僻也可能有人经过,并不是说话的地方,他只得伸手轻轻扯住顾茴衣袖,把她带进院子,闭了院门,才间问她怎么了,可是遇到麻烦。
    麻烦?麻烦可大了!
    顾茴的脸气得都微微发红,反让佛子转开视线。
    面若桃花绽,态娇堪比晚霞艳。
    顾茴站在院门边,并不再往里行,直接问道:“她是谁?为何能进来!”
    做子一愣他抬脸看了顾筒一眼,答道·“这位施士县大针夫人区位地土是人家大人,她歹下停了一段狂又。说到
    这里佛子微微蹙了壁眉:“正是我迟迟翻译不好的一段经文。”他想着那段经文,确实每个词都译得恰到好处,正是他这段日子苦苦寻找的。他看到第一眼就知道再也找不到比这更贴切精妙的译法了,觉得惊喜,又觉得怅然若失。
    “这位施主确实——”
    “确实什么?”顾茴确实着急。确实聪明?确实美?确实心地善良?怎么不一下子把话说完。顾茴盯着佛子,就等他那个确实什么说出来,她心里压着的火听到这个确实就开始蹭蹭往上,只等佛子一句话点燃,依着神女脾气,她真的敢一把火把这小院烧了。
    从此再没有太尉之妻与佛子几次私会的小院!她甚至气呼呼想到建议佛子搬去大殿后,跟其他人一起住算了……她倒要看看,佛子连独居之处都没有了,还能怎么跟太尉之妻独处。反正离了这个小院,佛子走到哪里,都有一堆人跟着…
    佛子似乎想要寻找一个贴切的形容,好一会儿才道,“古怪。”说到这里佛子轻轻皱了皱眉,这人确实古怪,她谈佛论经时,很多自然使用的经文都是他才译出的,尚未对外讲法使用。
    确实古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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