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么说,师父真的会让人死而复生的法术?”

    “法术?”夏大夫默念了句,淡问:“……你认为我会输?”

    “……”栩栩摇了摇头,喃喃,“能让人死而复生的说法,果真骗人的……”

    “嗯,也不全是。”夏大夫笑道。

    沉默了一会,栩栩小心翼翼地问了下一个问题:“我……我可以问师父的真名吗?”

    夏大夫缓缓睁开了眼睛,神情黯然。

    栩栩见这个问题惹得师父不高兴了,有些羞愧,正打算放弃这个问题时,却听到夏大夫道:“若是你愿意与我说一个故事,且这个故事可以打动我,我便回答你方才的问题。”

    “真的?”栩栩欣喜,“那师父想听什么样的故事?”

    夏大夫想了想,“嗯,与你有关的故事,友情提示,爱情题材的故事比较容易打动我,比如,你可曾爱过某个人,若是爱过,只要将你与你曾爱过的那个人之间的故事说与我听便可。”

    脑海里,一个九岁男孩站在桃花林里落寞的射箭身影在脑海里一闪而过。可曾爱过某个人,自然爱过,这个人便是眼前的师父啊!可这中间包含的过程,栩栩羞红了脸,打死也不想说,她才不想承认她有恋童癖呢!她很正经地,是个三观很正的好姑娘!

    栩栩没有再说话,默默地走出了船舱,待被清凉的海风吹去了心中那份牵肠挂肚的羁绊,消去了她对往事的困惑,她方回到船舱,与再次闭上眼睛修身养性的夏大夫道起了另一段故事。虽然与她来说,这个故事无关痛痒,但若是唤作这个身体的前任主子,或许就是个惊天地泣鬼神的爱情故事了。

    她可以肯定,这个身体的前任主子,一定深深喜欢着那个叫夏云欢的皇太子。毕竟漪澜院里两年来的唯一陪伴,换作任何一个女子都会动心的。至少,这个身体清楚地记得有关夏云欢的每一句话甚至说话的语气,就可以证明她所猜不假。

    毕竟,作为故事的女主角和男主角从未谋过面。也未曾共同经历过什么风雨,唯一牵扯他与她的红线,只有那一首琴曲。所以,栩栩说起这个故事,除了简单的开场白——“他是循着琴音寻到我的院子里与我说话的。”接下来,便是一段段的单人独话。

    听了那一句句他说了什么,隔日说了什么,再次来时说了什么,或者这次来他没有说话,夏大夫终忍不住开口:“你若是再这番讲下去,怕是打动不了任何人。之前的问题,我便不能回答你了。”

    栩栩一听心中捉急:“那……那我说别的故事罢,娘以前与我说了不少故事的。”

    夏大夫沉默了一会,缓缓问道:“你如此清晰地记住他每一句话,便是真心爱过他了,这个故事便还算是个爱情题材的故事。听得出来,那个‘他’并非你后来的夫君,便是说这个故事终是有个结局的,与我说这个结局吧。”

    栩栩心叹:我才没有爱过他,只是穿越过来后无端拥有了别人的记忆,有点困扰而已。如果不是她已经有个心心念念的人,道不定真会因为这个记忆,而喜欢上那个男子,从而发展成与相爱的人咫尺天涯不得结果的悲剧。幸而,她喜欢的人,此刻就在她的面前。

    见栩栩像是想什么出神,一直没有回答,夏大夫继续问道:“那个‘他’是谁?”

    “皇……皇太子。”不知是鼓起了多大的勇气,栩栩方敢道出这任何人听来都会觉得荒谬的话。堂堂大朝的皇太子,如何会与她一个容颜尽毁身患绝症的女子相爱。又或者,一切都只是她的幻想。只是,那个窗前聆听琴音的少年,他的每一句话,话中每个字的语气,她记得清清晰晰,如何也忘不了。

    “哈哈哈……原来是皇太子啊!”夏大夫果真笑了起来,笑得极为开心,忽收住笑声,半探出身子,道:“如此说来,这个结局便是,你嫁了他人?终与他断了缘分?”

    “或许本就无缘吧。”栩栩为身体的前任主子惋惜。

    然而,夏大夫微皱起了眉头,却叹:“其实……这个结局是好的。皇太子是未来的皇帝,将来的女人无数,你只不过是他此生将拥有的女子中的沧海一粟。你若是嫁与了他,后宫中只会受尽委屈,那段懵懵的爱恋也会在委屈中灰飞烟灭。如此,倒不如将那段爱恋的美好定格在琴音中。如此,你与他也两不相负了。”

    “嗯。”栩栩连连点头,经过夏大夫这么一分析,她突然觉得这个故事分外感人了。

    夏大夫道:“故事很好,我可以回答你之前的问题。”见栩栩投过来满满期待的目光,却道:“我的真名很好记,只有两个字。不过,我只能给你提醒,但不会亲口说出来,否则便没意思了。”顿了顿,在栩栩露出失落的笑容时,接着道:“因为这个名字天下间只有两个人知道,一个人是我,还有一个人,是你。”

    “啊?”栩栩受宠若惊,拼命地回想过往的一个个与夏大夫相处的片段,怎么也想不起来夏大夫什么时候和她提过他的真名了。难道,她得了间接失忆症?难道,夏大夫是在给她取血昏迷的时候和她说的?

    啊啊啊啊,师父太狡猾了,怎么可以这样考验她的记忆力。

    夏大夫突然又自顾自地道:“其实,两年前,我在天云山救你回村之后,失去了一部分记忆。那部分记忆似乎对我并不重要,所以,即使失去了,对我的日常也没有多大影响,只是时常会因记忆中突然少了一个片段,而在一些事上莫名想不通而已。我其实并不记得自己是如何在天云山救的你,不过,我知道我必须救你。”

    师父失忆了……这个消息震得栩栩久久回不过神来,也不知道师父是否还记得九岁时在一片桃花林里遇到的一个叫灵儿的女孩。

    不过,他记不记得好像也与她没什么关系,毕竟,她不是灵儿。

    再次想到自己没有穿越成那个叫灵儿的女孩,栩栩又一阵心里闷闷不快。因为千寻沐喜欢的是灵儿,她没有成为他喜欢的人。这场穿越,充满了遗憾。

    ☆、此恨绵绵无绝期(一)

    船抵达了岸口,是两天后的凌晨。

    待栩栩与吴用都上了岸,夏大夫却停在船头,犹豫着什么。

    栩栩正疑惑着师父是在想什么,吴用喊道:“天师,快些上岸与我去见我家姥爷。”

    夏大夫这才点了点头,跨步上了岸,却在刚刚站稳之时,身体晃了两晃,哇的呕吐起来。

    吴用摇头叹道:“天师真是怪体质,晕船时不吐,怎的到了陆地上还吐了。”

    栩栩轻拍着夏大夫的背,喃喃:“也许,是因为好不容易习惯了船,到了陆地上又不适应了吧。”

    ……夏大夫表示无语中。

    不久,他们坐着普罗州知府派来的轿子,到了府上。

    普罗州的知府名叫楚颜辛,于三年前在普罗州担任的知府,是个为名做主的好官,在当地饱受老百姓的赞扬。

    栩栩见到那个请来师父帮忙的普罗州知府时,却是吃了惊。在她看来,那些个能升官到知府这个位置的人,怎么也该三四十来岁,且必定是神色庄严,威风凛凛的。而这个从帷幔里走出来的翩翩公子楚颜辛,如何看,都只有二十来岁,且一身普通人家的素衣,丝毫没有大官该有的官威,却是文文弱弱的书生模样。

    楚颜辛好似生了病,脸色不大好,是在丫鬟的搀扶下过来的。他见到夏大夫时,也没有露出半点迎客的喜悦样子,只是咳了咳,淡淡道:“您来了?”

    令栩栩更费解的是,夏大夫身为一个大夫,见到病人的第一反应应该便是看望病人的病情,把把脉什么的,然而,夏大夫只是微微点头,面带笑容,道:“嗯,我来了。”

    楚颜辛坐下后,命了丫鬟上茶。

    夏大夫开门见山道:“你邀请我来,可是想请我帮忙的?”

    楚颜辛点了点头。

    夏大夫接过丫鬟递来的茶,接着道:“既然如此,依着三年前的赌约,你输了,便是要将你最珍贵的东西交与我。”

    楚颜辛终于露出了笑容,却是极苦的笑容,“自然,在你帮了我这个忙之后,我的性命你随时可以取。”

    性命?栩栩愣了,这才发觉那个三年之约的厉害所在——一个人最珍贵的东西,自然便是生命。如此,师父赢了,便是要取对方的性命。而依着师父杀手千寻沐的身份与性格,杀人这种事,他自然是做得出来的。

    “原来对你而言,最珍贵的东西,是你的生命。”夏大夫这时叹道,“这真是太好了,我最近正在研究一味药材,需要人的大脑做药引子,正愁到哪里弄货呢。如今,你可是解了我这燃眉之急。”

    栩栩听此,只觉得毛骨悚然,第一次觉得原来师父这么可怕的。

    “你不问我是找你帮什么忙?”楚颜辛问。

    夏大夫一愣,笑道:“忘问了,你是想要我帮什么忙?”

    “你还记得三年前的事吗?”

    夏大夫想了想,“我近来记忆下降得厉害,且是属于间接性失忆。我记得三年前与你有这么个约定,却忘了其中的一些细节。你且与我说说。”

    楚颜辛闭上了眼睛,仿佛在回忆着什么,缓缓道:“三年前,你与我吃了一种名为九霄的神药,那种药可以让人忘记想忘记的东西。我因为吃了它,确实忘记了诸多不开心的事以及至今也未曾想起的人。一个月前,一个别院的丫鬟不顾生命危险闯入府中含泪与我哭诉,我才知道,原来自己在三年前便取了妻子,且妻子名叫纪宁,是大禹国的三公主。”

    栩栩吃惊:原来那位大禹国的三公主没有死,而是嫁给了眼前这个人!

    四年前,京城中曾发生过一件倾国大事。大禹国是唯一与大夏国没有发生过战争的国家,只因多年来一直与大夏国连亲,才能和有着“战神”之称的大夏国友好往来。两国的友好关系却险些因这件倾国事件而破裂。

    导致倾国事件的,便是当时送来与当今皇太子结亲的大禹国三公主纪宁。纪宁在来京城的路途中爱上了一个落魄书生,最后宁死不愿嫁给皇太子,甚至与皇太子大婚之夜,与那个落魄书生私奔离去。可相传第二日,那位公主与那位书生双双死在皇宫士兵的乱箭之下。

    这件事当时在京都传得沸沸扬扬,甚至传到了一直久居漪澜院不问世事的栩栩耳中。而告诉栩栩这件事的,便是第二次来听她弹琴的皇太子夏云欢。

    当时栩栩并不知道对方皇太子的身份。若是她知道,她想她一定就能明白当时夏云欢与她说这些事时,是如何难过的心境,也明白那一声接一声叹息苦笑是为何故。

    那时,她什么也没有做,只是静静地聆听着他的叹息,他的无奈苦笑,以及他离去的脚步声。

    想来,这个身体的前任主子在夏云欢的人生中,只是个默默的聆听者,她以前就很可怜她,现在更可怜她了。

    听了楚颜辛的话,夏大夫也微微吃了惊,只是对于早知道这件事的他来说,吃惊的重点自然与栩栩不同。“世间竟有九霄如此的神药?还是我给你的?”他如此惊讶道。

    楚颜辛呆了呆,“看来天师大人果真是忘事得厉害。”

    夏大夫道,“你接着说。”

    “我赶去别院的时候,我的妻子纪宁已经因病去世了。我将她的身体被放在冰窖中,至今完好无损的保存着。”楚颜辛接着道。

    “因此呢?”夏大夫问。

    “我想要记起与她之间的往事,我想要知道我为何与这样一位本应嫁给皇太子的别国公主走到了一起,我想知道,我与她之间,究竟有着怎样一段刻骨铭心的爱恋。”

    夏大夫打断了楚颜辛的话,“刻骨铭心这个词你用错了,你没有记住你与她的感情,甚至她这个人,你都忘得干干净净。”

    “那是因为我吃了你给的药,是九霄让我忘记了一切。”楚颜辛慌张企图辩解。

    “但我也没有逼你不是?”夏大夫道,如同质问,“既然你吃了药,便是心甘情愿的忘记。既然是心甘情愿地忘记,便是因无法忍受。让你无法忍受的记忆,要回来作何用?”

    栩栩心中叹息,或许他与她之间曾经真的有一段刻骨铭心的爱情故事,可如今,她死了,他忘了,所谓的爱情,已不复存在。

    “为一段不值得你珍惜的记忆丧命,不值得。我劝你还是好好活下去吧。”

    夏大夫站起,拉着栩栩,往外走,刚到达门口,却被门前持着刀剑的士兵拦住。

    楚颜辛缓缓站起,剧烈地咳嗽,阴冷道:“若是你不帮我这个忙,便是违背了当时的约定。违背约定的代价,按照我这里的律法,是死路一条。”

    夏大夫冷静道:“若是我帮你这个忙,你便是死路一条。你放过我,我也放过你,岂不是两全齐美?”

    楚颜辛却没有因夏大夫的话有半分动容,“给你一夜的时间思考,明日晌午前若还没有给我想要的答案,我会毫不犹豫地斩了你们的脑袋。而且,我会先杀了你身旁的这个女子。”

    在楚颜辛道出最后一句话时,夏大夫突然将拳头握得咯咯作响,面色可怕地吼了一声:“你敢!”

    声音之大之厉,震得房梁嗡响,众人不由吓得一哆嗦。

    栩栩从未见过夏大夫如此的模样,一时也懵了。她也不曾想,那楚颜辛没有架子时像个弱弱的病书生,好不容易摆起了官架子,却是这样蛮不讲理得可怕。

    楚颜辛这时得意地大笑:“哈哈……看来天师非常在乎身边的这个女子,既然如此,天师也应当明白我的心情!”

    很快有官兵将栩栩与夏大夫押往了大牢。栩栩始终没有明白,那知府大人的心情究竟是什么样的。当抛弃了重要的记忆后急于追回的心情,是怎样的?

    牢门锁上后,那些押着他们来的官兵便离去了。这几间牢房是专设为即将处死刑的犯人所用,平时便没什么人,此刻,也便栩栩与夏大夫二人。

    隔着一道木桩墙壁,灰暗的光线下,栩栩依稀可以看到夏大夫沉思的脸庞。在隔了两日的宁静后,栩栩终于再度鼓起勇气与夏大夫说话:“师父,依您的能力,方才在正堂,完全可以安然无恙地走出去,可为什么……”

    夏大夫从沉思中回过神,淡然一笑,“知府大人不曾想杀我们,我们又何必逃跑?”

    “什么?”栩栩吃惊,“就是说就算师父不帮忙,知府大人也不会杀我们?”

    “嗯。”夏大夫点头,“一个爱民如子的青天好官,如何会滥杀无辜。他只是想吓唬吓唬我们罢了。”

    “原来是这个样子。”栩栩终于安下心来,却又有些不解,“那师父方才为什么那么生气?”

    “……”夏大夫一脸迷惑,“……有吗?”

    见师父又失忆了,栩栩终选择在这件事上放弃说下去,沉默了会,小心翼翼地问:“既然楚颜辛是那么好的好官,他的失忆又是因吃了师父的药,师父给他解药帮他恢复记忆,又有何不可呢?”

    “我并不记得我曾有九霄这个药,医书上也从没有关于这药的记载。”夏大夫靠着墙壁,仰着头眯着眼睛,“也许药是我自己研制的,只是我忘记了。我不记得九霄的药量和成分,根本造不出九霄的解药。何况,消除记忆的药,向来都是没有解药的。”

    “没有解药……”栩栩喃喃,想着楚颜辛的情况,因这个消息松了口气。然而,心情却又因另一件事而无比沉重,“师父……师父的失忆,会不会也是因吃了九霄?”

    夏大夫缓缓睁开了眼睛,凝视着对面墙壁上方的油灯,眼眸中映着的跳跃的灯火。许久许久。

    “并不清楚,也许是。”

    ☆、此恨绵绵无绝期(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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