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将她打横抱起,轻轻放回榻上,盖好被褥,自己睡在床榻外沿,以防她滚下去。明明痛不欲生,她却总是先咬紧牙关将呻|吟闷在口中,憋得满脸通红,浑身湿透了,觉得承受不住时才会翻滚着用头抢打他物以转移自己脸部的苦痛。

    他不敢点她的睡穴,怕她疼得在昏睡中死亡无从知晓,但又实在不忍心,每每在她忍受不住时还是点了她的睡穴,叫她沉沉睡去。

    如此,终于捱到疼痛渐消,纱布被解的一日。他将最后一层纱布轻轻拉起,看见如含豆蔻的红唇,心一颤,手一扬,纱布飘去。

    虽然已经有所预料,可揭下纱布看到她容颜的那一刻,他心底还是有种说不出的震惊,果真是涅槃了:被“烈火”的肌肤比之以为更加莹洁娇嫩,几乎吹弹可破,那样飞翘的眼角眼轮,彻底颠覆了她整个人的气质,以往雪映琼枝的清韶悉数化为祸国狐媚的绮艳......

    唯一不变的,是眼内的瞳子,镶在从前的眼眶里时,是两泓秋水;嵌在现在的眼眶内,是煌煌的火树银花。

    只她如今尚不懂如何施媚,他怔怔地开始幻想,幻想着有朝一日,当她抛弃了少女的青涩拘谨,斜溜娇波,一颦一笑,无不是韵致千般,风情万种,就连骨子里,都是细数不尽的媚,不由忧心起来。

    郑媱起身走去铜镜前顾盼,不由怔住,镜中的人完全不是自己了。

    他出现在镜中,问她:“可真想好要回长公主府,复仇?”

    “是。”

    他低头轻轻叹息了两声,道:“我现在说什么都无法使你复仇的决心动摇,是不是?”

    “是。”

    “好吧,”他的语气十分遗憾,“你走吧,趁着外头的月色回去吧,我马上放出消息给乌衣卫,等我带你出了幽篁,乌衣卫差不多就从小路上来了。”

    郑媱望着他,感激道:“这些日子,叨扰你了。”

    离别总是来得这样沉重,沉默了片刻,他祈求她道:“能不能不要回去了?就留在幽篁。”

    郑媱转过脸来,明艳的娆瞳照射着他,他又避开转身道:“罢了,走吧。”

    他先出了竹篱院落走在前头,郑媱跟在身后。

    二人走进了茂密的竹林。

    很快就听见了风吹草动,他知道是乌衣卫从小道上神不知鬼不觉地来了,脑海中两种声音争执得愈发厉害,一个声音道:“她此行凶多吉少,不要让她去涉险,把她囚在这里,为你生儿育女......”另一个声音说:“爱不是自私地占有,是成全,成全她所有的抉择......”

    于是一路沉默着,在即将出了竹林时蓦然顿下脚步。

    郑媱看见竹林外等候的乌衣卫,凝了他一眼,告别说:“后会有期。”不待他回答越过他就往前走。

    “等一等。”他叫住她说:“保重——”

    郑媱回头,道:“你也保重——”提步又走。

    他蓦然冲上前去拉住了她的衣袖,看了那些乌衣卫一眼,乌衣卫见此情形皆自觉后退了数尺,隐匿了起来。

    “郑媱......”他忽然伸手圈在了她的腰际,低头去嗅她的发香,声音是前所未有的温柔:“若你报完了仇还活着,但,没地方可去的话,回来幽篁,我会一直在这里,等你......”

    郑媱讷了下,心头一暖,没有推开他,语气淡淡回答:“大概是不会活着的吧。”

    温热的水滴溅在头皮上,他泣道:“我是说假如,假如还活着......你回来幽篁,与我做一对平凡夫妻吧,远离外面的喧嚣,只有我们两个人,安静地过我们两个人的日子。”

    郑媱不说话,只静静地聆听他且泣且诉地讲:“你不爱我也没关系......”

    眼角一涩,她掰开了他的手,回头拍拍他的臂膀,最后望了他一眼,挣脱他的手决然离去......

    默默地望着她随乌衣卫远行的背影,他摊开匿在袖中的一双玉玦仔细审视。

    那个女人的本意哪里是真的要她来幽篁换颜,其实是将她送来给他做妻子的,此番他帮她换了颜,放她回去,她又会拿她怎么样呢?那个处事极端、行为乖张的女人,真的会助她复仇吧.......

    转过身去,仰头望着一天清辉,且行且徐吟:“独坐幽篁里,弹琴复长啸,深林人不知,明月来相照......”

    36、艳光

    似曾相识燕归来

    “贵主。”翠茵上前,细声禀道:“她回来了,他为她换了颜。”

    长公主斜倚凤榻的姿态慵懒,似沉寐在午后暖阳,本阖着眼,闻她如此一说微仰起头,蓦然睁开了眼,目光如炬般映照在她的脸上,翠茵微微低了头,碎步趋恭敬地递去鼻壶。

    长公主嗅了一嗅,长吐一口气,长长的护甲轻轻敲击着檀木香案,语气听不出波澜:“换成什么样了?”

    翠茵想了想,说:“半姿绝世。”

    敲击香案的音声渐渐歇了,长公主轻轻嗤了一声,嗤声似骞动帘栊的三月微风,凤眸一转,眉心波漾,却是宴宴笑着凝睇翠茵。“你去殿外候着吧。”

    翠茵退出内殿,来到殿庑下对郑媱道:“小娘子先等一等。”

    ——

    “阿嫦。”长公主唤了一声。

    帘幔后缓慢地踱来一个腰背微驼的老妪,向长公主躬身哑声道:“贵主?”

    长公主问她:“你且说说,是为什么?”

    阿嫦默然,只关切地凝视着神情倨傲的长公主。她只觉得满面荣光的长公主这般眄视傲物、目空一切的仪态,普天之下恐怕再也无法从第二个女人面上找到了。思起以往,阿嫦在心底里唏嘘不已,长公主还是年少不知愁滋味的少女时,她就一直跟在长公主身边,跟了这么多年,亲眼目睹长公主一步一步地从风华正茂的青葱岁月踏入丰韵犹饶的迟暮之年,美人虽然迟暮,高华但增不减。

    阿嫦见过她情窦初开时青涩羞赧的眼底娇波;见过她被迫痛别爱人与骨肉至亲时的肝肠寸断;见过她出嫁之日没有一丝欢喜的镇定眸色;见过她洞房花烛夜面对驸马殷勤执手时的冷如冰霜。阿嫦知道,长公主一路走来不易,是那些不为人知的、风刀霜剑里的磕绊坎坷成就了今日的长公主。

    长公主望着阿嫦无声地笑着,良久,才叹息了一声,又柔声道:“那个孩子真是没有什么心眼,总是喜欢先人后己。”

    “是,”阿嫦颔首,平淡的音调仿佛与长公主闲话家常,“公子性情至醇。”

    “本宫都把人给他送去了,他竟然不要又给本宫送回来了,呵——”

    “或许公子没有揣测出贵主的心思,”阿嫦道,“或许贵主当初不应只让郑媱送去一枚玉玦,该让乌衣卫给他一封信,信中说明贵主送郑媱去的意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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