姚乐带着关尚音的妈妈回来,是玄裔始料未及的,等姚乐让他喊人,他喊过,便低了头,一天内见了太多外人,还是人身的样子,满身不自在。
    偏偏那中年妇女看似满意的应了,玄裔退了退,让开大门,说了一句请进。
    姚乐把关妈让到客厅,自己便先去厨房放食材,玄裔跟也不是不跟也不是,束手束脚的站在沙发附近。
    对方见她这样反而笑了笑,问道,「玄裔?是哪两个字?」
    他只是不自在,并不是不知规矩,缓了缓,便细声地回答,「黑色的玄,后代的裔。」
    「喔~」那人点了点头。
    玄裔不知道该接甚么。已经要句点了吗?!啊啊啊,为什么刚才不乖乖的维持猫身就好,猫身还能当大爷,还能躲起来,多好!
    好在对方开啟新的问题前,姚乐及时回来了,他摸摸他的脑袋,对那人解释,「阿姨不好意思,小裔比较怕生。」
    「没事。」对方说,又和顏悦色地看着他,玄裔的毛都要炸了,他想,反正姚乐都说他怕生了,便伸手扯了一把姚乐的衣服,做出害羞的样子。
    对方看着姚乐:「是跟着你还是阿音姓?」
    姚乐张了张口,摇了摇头,「没有跟谁,玄是他原本的姓。」
    对于答案,玄裔是满意的。
    做为猫身他可以接受小名冠上他人的姓氏,比方他们偶而兴致上来会喊他关白白,他不排斥。
    但原始的家姓他却是不愿意前头被冠上任何姓氏的。他们妖族是没有冠姓的习俗,所谓嫁娶名为结契,双方结为伴侣,地位是平等的。因此当他第一次知道人间嫁娶竟存在所谓冠姓的习俗时,他是讶异的。这种娶妻夫压一头或入赘妻压一头的感觉令他十分不喜。
    倘若姚乐为了应付关尚音妈妈而随意指出一个人的姓,即便他没有其他意思,都会令玄裔十分不舒服。
    但他没有。
    玄裔很满意,表现便带了出来,他仰着头看姚乐,细声地说:「爸爸刚才睡得好好的,连翻身都没有。要帮他翻身了吗?」
    姚乐点了点头,他对关尚音的妈妈说,「阿姨,这边请。」
    几人移动到房间,玄裔站在门边,姚乐跟关尚音妈妈解释来龙去脉。他扶着门框,看着与关尚音眉眼有些相似的妇人,她穿着休间的衣服,短发中参杂着白发,皮肤不再白嫩紧致,略有斑点皱纹分佈,听着姚乐说着玄幻的事物,眼神中有些惊奇,却是平静地听他解释。
    关妈本人玄裔其实没看过,关尚音养他这几年,很少回家,即便回去了,顶多也只待上半天便回来了,倒是会跟他妈通电话,说说家常。
    究其原因,一方面忙,一方面是他的问题。
    他还小时,曾被人算过命,批命人看了他的八字,左算右算,眉头深锁,禁不起追问,最终才说道:『此命格,亲缘浅薄,克父,虽有富贵,却是无妻无子之命。』
    算命嘴,总是胡说的多,他爸妈其实不相信。
    但关爸却在他7岁的时候,因肝癌病逝,他妈是中学老师,家里的经济其实并未因为关爸走了有很大的打击,可从小失怙,又是家里独子,他早早就学会克己復礼的处事方式。
    家中一直在劝关妈改嫁,关妈其实一直以来也有追求者。她一直把关尚音养到18岁成人,才松了口,答应那个等她10多年的追求者。
    关尚音没甚么意见,那人他也知道,他妈的同事,是个实诚的人,一辈子未娶,就是在等他妈。
    可关尚音却在去了大学之后,就鲜少回家了,即便毕了业在同一个城里住着,他也寧可选择自己租房。原因无他,他深刻的记得,那个克父的言论,其实也许是无稽之谈,但他不希望他妈再次失去爱人。
    这些往事都是关尚音在宿舍的时候有一点没一点叨唸给白白听的,姚乐知不知道这些事,玄裔并不清楚,自从搬来了之后,关尚音也不曾在白白在的时候提起这些往事。
    此时关妈拉着关尚音的手,脸上看着是慈爱,也是也是感叹,「你不是想知道为什么我不反对你们在一起吗?算命的曾说,他是无妻无子又克父的命格,我虽不信,可他爸早早的走了,我知道他一直觉得是自己害的。也不晓得是哪个混蛋去告诉他这些鬼话,我不信,可他信了。他一直是个有主见又温柔的孩子,他寧可不回家,寧可做坏人,让我老公以为他不接受他,一口一个叔叔的喊,我知道,他是怕自己害了我老公。」
    她悠悠叹了口气,抬眼看姚乐,「既然他信了这些话,我就知道这辈子,他大概不会结婚了。既然你们俩有缘在一起,我又有甚么好反对,好歹他不至于孤单一世。」
    姚乐惊讶得双眼微微睁大,囁嚅地吐出一句,「......我从没听他说过。」
    对方笑了笑,「噯,大概是不好意思吧,怕你多想,这孩子就是这样,闷头闷脑的,有事都藏在心里琢磨。」又想起甚么似地举着手指立在唇间,「跟你说件事,不要告诉他是我说的。」
    他点了点头。
    「我以前都喊他『小蜗牛』。」
    姚乐听着愣了一下,勾起了唇,也学她举起手指立在唇间,两人像是达成甚么协议似的相视而笑。
    玄裔默默退到外头,蜗牛是怎样?特别害羞吗?可是软软的又黏黏的,光想像毛就要炸了,为什么要把儿子取形象这么鲜明的小名?都无法直视小关了啊喂!
    人类的笑点朕真的不懂。
    他跑到厨房,坐在椅子上,闻着塑胶袋里鲜鱼的味道压惊。依照他的经验,最晚晚上就有鱼吃啦,玄裔瞬间雨过天青地晃着脚丫子。
    「小裔因为甚么事情开心?」正暗自乐着,关妈的声音传了过来。
    她站在厨房门口看他,没看见姚乐,玄裔不自觉得有些紧张,站了起来弱弱的喊了,「奶、奶奶。」
    「噯,别紧张。」对方脸上的线条舒展,走了过来,「阿乐帮阿音收拾一下,咱们等会儿再进去。」
    他猜姚乐是要帮关尚音处理生理问题,穿尿布,换衣服甚么的,便应了声好。
    对方低着头看他,显尽慈祥的问,「小裔因为甚么事情开心,可以跟奶奶说吗?」
    「唔......乐爸爸买了鱼,有鱼可以吃所以开心。」玄裔摆出一副天真的样子回答。
    对方似乎没想到他的答案如此简单,便确定似地问,「小裔喜欢吃鱼?」
    「嗯,特别喜欢。」
    「那还喜欢吃甚么?」
    他被这问题问住了,他以前在山上,吃的是自己打的野味,老鼠、麻雀、小蛇、活鱼......等等,这不行。
    入世之后,主食是饲料,哪个牌子猫饲料特别好吃他倒是知道,还有罐罐,哪个牌子特别难吃他也知道。
    不行,饲料不行。
    姚乐的猫饭他吃最多的就是鱼,各种川烫鱼,啊,还有鱼蛋捲,但是他只挑鱼吃。
    鱼不行,回答过了啊。
    对方很有耐心地等答案,玄裔搜索枯肠的想起了早上的稀饭,特别暖胃,所以他说:「稀饭,有肉糜,青菜的咸粥。」
    对方听了答案愣了愣,看着他的眼神益发慈爱,甚至伸出手要摸他脑袋,玄裔忍了忍,他不是猫,他是人是人是人,所以被不熟的人摸头甚么的没关係,没关係,没关係。
    唔,打个商量,先让我闻闻手可以吗?
    对方看着他却是笑了起来,手伸到一半又缩了回去。收、收回去了,玄裔张着眼睛望着对方。
    关妈语调轻扬地说,「你跟阿音小时候还真一模一样,特别怕生,每次家里来了他不熟的长辈,要摸他,他总是视死如归的样子,让人特别想逗他,噯,真让人怀念。」
    玄裔耳朵有些热感,特别像是怎样,一定要这样吗,还不如摸头。
    她逗完了玄裔,想起甚么似的,转头望瞭望:「不是说阿音养了只黑猫,怎么都没看见?我记得是叫,白白?」
    「......」白白在你面前,谢谢。
    「它去外头玩了,玩够了就会回家。」
    「喔,现在倒是散养了?我之前听说是养在宿舍的,噯,没见着可惜了,阿音说是只特别聪明又乖的猫。」
    「嗯......」被背后夸奖甚么的,玄裔耳朵的热感依旧。
    在玄裔差点再次陷入句点危机时,姚乐解决了关尚音的生理问题,开了门寻了出来。时间也差不多中午了,他要留关妈吃饭,对方却摆了摆手,说了下次,他们约好了明天一起去医院请假,对方就要离开了。
    临走前,关妈问了玄裔怎没去上学的事,姚乐不慌不忙的说因为近日才领养,办了转学,会休息几天再去。
    关妈歪着头看着玄裔,伸手揉了揉他的脑袋,笑了笑,「可真像阿音小时候,果真跟你说的一样,有缘。」蹲在他身前,「小裔不喜欢跟爸爸姓吗?」
    对方也是枚人物啊,弹指间就给他挖个陷阱,跳不跳是个问题,不过他都已经被吃了那么多豆腐了,多这一次不多少这一次不少。
    所以玄裔摇了摇头,一脸无辜地说:「可我不想搭在玄姓上。」
    「喔?」关妈看了姚乐一眼,姚乐搔了搔头,「其实我跟尚音取名都有点废,就一直拖着了。」
    是啊,让你们来取搞不好会变成关小黑或者姚小黑。
    玄裔默默吐嘈的时候,关妈也在沉吟,「或者换个近似意义的词,叫『毓之』如何,关毓之或姚毓之都好听。小裔便作为小名喊。」
    姚乐咀嚼那名字了一会儿,对她说:「谢谢阿姨,等尚音醒了,我再跟他商量。」
    对方听了笑了笑,没说甚么,站了起来,摸了摸玄裔的头,便告辞了。
    姚乐去送客,玄裔默默变成黑猫,趴上沙发。
    毓之甚么的......它的名字都够多了......可是好歹,比白白好听,也比小黑好听。要是他们真想再给他取个人名,他、他便接受好了,要知道,在江湖里跑跳,谁还没有些许个马甲护身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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