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是一群人跟着他鱼贯而入。
    一分钟后。
    观海大师第一个“阿弥陀佛、阿弥陀佛”地从门里窜出来,神色惊恐,双目无神,仿佛信仰遭受了极大的冲击。
    只见石门后,是一个比他们方才看见的大殿还大的宫殿。
    这个布局有点类似于故宫的三进门,只是四面墙壁不再是玉石,变成了漆黑的玄武岩。大殿顶部两侧向中间倾斜,形成了一个拱形。
    一排一排衣着整齐的……人,正悬挂在大殿之上。
    或者根本谈不上人。
    因为他们……没有皮。
    几百具没有人皮的尸体,顺着穹顶拱形的弧度,密密麻麻吊在半空。
    他们五官因为撕裂而模糊,肌肉如同一层皮革,覆盖在嶙峋骨骼之上。
    腹腔中的肠子暴露在外面,已经风化干枯。
    一切都寂静无声。
    恐惧在沉默里蔓延,胆子小一点的何马生,已经弯腰吐了出来。
    而丸子头忽然抽泣一声,崩溃地指着李妮妮:“我就说不要下甬道吧,我一遍一遍地提醒你们,没人听我的!……我们都出不去了!都出不去了!我们最后也会变得跟这些人一样!”
    她似哭似笑:“……我们都是那个神的祭品!我们都是他的人牲!”
    那个神?
    哪个神?
    这大概是被这么多尸体刺激到了,一个保镖拉住丸子头,把她带到一边冷静。
    李妮妮没理会他们,她走到一具尸体前,伸手划断系在尸体脖子上的绳子。
    那具尸体“咔嚓”一声落地,骨骼直接在地上碎成两截,又被一点点筋肉连着。
    像根断掉的可怜春卷。
    看他下面残余风化的海绵体组织,应该是个男孩子。
    春卷男孩双目微睁,干瘪枯瘦。
    李妮妮在其余人一言难尽的神情里,凑近闻了闻。
    ——之前那种类似猪油的奇怪味道,果然就是从他们身体里散发出来。
    大概是达玛人的尸体防腐技术还不够纯熟。
    一般制作干尸,要先泡碱溶去油脂,他们少了这一道工序,让尸体身上的油脂析出,才会发出这种味道。
    但如果连油脂都没有洗去,这些尸体为什么没有腐烂?
    李妮妮打量了片刻,忽然在尸体头顶瞥见了什么,伸手就想把尸体翻过来。
    大小姐神色一冷,手疾眼快地拉住她的手。
    又拆出一块酒精棉,用这种荒岛上能救命的东西,奢侈地擦了擦她细白的指尖。
    并神情不悦地教育道:“什么脏东西都敢用手碰?万一有寄生虫怎么办?这种事让观海去做不就好了?……观海?”
    观海大师:淦。
    众人同情地望着观海大师,而观海大师忍着屈辱,将尸体翻了一面。
    然后就在死者背面头皮上,看到一个被刀划出的十字。
    再往里,头盖骨也被凿开了一个小洞。
    王大爷吃惊道:“这是?”
    李妮妮思索道:“热带想要保持尸体不腐烂很难,这应该就是达玛人的防腐手段。”
    大小姐:“防腐?在头上用刀画十字来防腐?”
    李妮妮:“我也只是听说,古代亚洲有一种非常古老的防腐方法,就是在活人头顶划十字扯开头皮,撬开脑壳,往下灌水银。”
    何马生结结巴巴道:“撬开活、活人的脑壳?”
    李妮妮:“当然是撬活人的脑壳,死后身上血都不流了,水银怎么流遍全身?那灌水银效果不就打折扣了么?”
    武太郎此时道:“姐姐说得对,我以前看过一个纪录片,说古代有种酷刑,是活活把人整张皮剥下来,和这个的手法也非常相似。”
    他回忆了一下:“好像是把活人埋土里,只剩个脑袋,然后也是在头皮上割几条缝,把水银顺着缝倒进去……然后这个人身上就会奇痒无比,痒到忍不住从土里爬出来,但这时他的皮肉已经被水银分开了,从土里爬出来的就是一个没有人皮的血人。”
    何马生:“……呕!”
    会拍和看这种纪录片的,这些都是什么人啊!
    杨朵朵咽了口唾沫:“难道这些达玛人也是用水银剥的人皮?可这不符合医学道理啊,难不成水银还会选择性作用于皮肤连接处的细胞?”
    这时,一直在找出路的褚西岭正好转回来,闻言凉声道:
    “用水银剥人皮是谣传,从古到今没有这种刑法。”
    何马生顿时松了一口气。
    可还没等他这口气松完,又听褚西岭继续道:
    “倒是我以前出任务的时候,收缴过现代版的‘冰瓮’,是一些社会不法分子搞私.刑用的,他们把人装在瓮里,把瓮埋在雪里,当人皮与瓮粘在一起时,再把“冰瓮”打开,人皮就从肉上撕开了。”
    何马生猝不及防,捂住耳朵,冲到一旁疯狂呕吐:“……呕呕呕!”
    褚西岭低头对李妮妮道:“这些尸体估摸着,也是为这地宫中的神殉葬的人牲,你还想和它们再玩一会儿吗?”
    他放软了一点声音:“想玩就再玩一会儿,不想玩的话,我们就继续往下走。”
    李妮妮……李妮妮第一次听到有人把观摩尸体叫做“玩”的,一时大受震撼。
    她刚站起来,忽然又瞥见什么:“——等等。”
    众人本来已经跟着她起身,闻言又纷纷看过来。
    原来是方才那尸体翻转间,被晃动到了,露出了嘴里一小块玉石边角。
    古人的确经常会把玉放进尸体的嘴里,这种玉石叫“琀”,往往做成蝉的形状。
    但蝉这个寓意有点不大好。
    因为古人认为蝉蜕,是蝉在复活。
    所以让人含着蝉型的玉石,也是为了让死人复活。
    ……那这些没有皮的尸体,也是在等待复活吗?
    李妮妮用树枝将玉石撬出来,放在地上。
    众人都围过来参观,仿佛一群好奇的猹。
    王大爷感叹道:“还真的是玉啊……我们老家死人,都是不敢让尸体含玉的,因为怕玉太尊贵,尸体压不住,顶多让死去的老人含一块金子。”
    武太郎:“对,我以前看过一部纪录片,说是尸体嘴里含的东西,也是有等级和制度的,只有天子可以含珠,诸侯只能含玉,大夫可以含玑,就是不圆的珠子,而普通的士,死后嘴里只能含贝壳,达玛国离我们国家很近,可能也受到这个风俗的影响。”
    观海大师同情道:“那贫僧上飞机前磨了珍珠贝壳粉,泡茶养颜,岂不是比这些士大夫还豪横?”
    武太郎:“可你也没死啊。”
    观海大师:“……”
    武太郎:“不对,你们佛教是火化的,都成灰了,也含不了贝壳啊,贝壳含你差不多。”
    观海大师:“。”
    他心平气和地念了一声“阿弥陀佛”。
    杨朵朵咽了一口唾沫道:“……如果只有诸侯能含玉的话,这岂不是说明,这些挂在这里做人牲的人,生前全部都是诸侯以上的阶级?”
    何马生吐完胆汁回来,终于恢复了几分精英气质:“那这也太狠了,一次性杀几百个贵族,就为了给一个神祇凑贡品?我倒要见见这个神祇的来头有多大。”
    而李妮妮对着手电筒,仔细清理干净了玉石上黏连的人体组织。
    几个小字,慢慢从蝉形的玉石上显露出来。
    李妮妮:“……大师,这上面还刻了几个奇怪字母,不是汉字,我看不懂,你来看看。”
    观海大师凑过来:“阿弥陀佛,这是梵语,贫僧也就在杭州佛学院读研究生那两年学过一点梵语,瞅起来好像是……尉迟的音译?”
    尉迟?
    大小姐道:“难道是这宫殿主人的姓氏?”
    王大爷喃喃道:“尉迟不是鲜卑族的姓吗?”
    杨朵朵也道:“对啊,我小时候看过一本言情小说叫《凤囚凰》,就是北魏背景。我当年还专门查过,魏晋南北朝里的北魏皇室,是鲜卑人,姓氏就是尉迟。”
    武太郎寻思:“难道建这个宫殿的主人,是一个北魏没落皇族?”
    王大爷立刻道:“这非常说得过去啊!恰好北魏那时候,也是中国佛教最兴盛的时候!”
    ……李妮妮觉得哪里不对,但又说不上来。
    她把那块玉包起来,扔进武太郎包里。
    ——武太郎既然能天天背着一只老鼠尸体,应该也不介意一块从死人嘴里抠下来的玉。
    然后起身道:“先别轻易下结论,继续往下走吧。”
    悬尸地宫连接的又是一条斜斜往下的石道。
    根据保镖队长手里的指南针,他们一直在向西走。
    跟西天取经似的。
    手电筒早就不用了,而换了他们从农户家里搜刮来的古早蜡烛。
    因为越往地下,氧气越薄,而慢性缺氧的症状又非常隐蔽,只能靠点蜡烛来判断氧气是否依然充足。
    所以《鬼吹灯》里,摸金校尉盗墓前,要在坟中的哪个方向点蜡烛,还是很有科学依据的。
    火焰烧的旺,说明氧气旺,火焰开始萎靡,说明氧气稀薄。
    而燃烧不完全,火焰就会变成浅蓝色。
    《鬼吹灯》里胡八一进的那些古墓,不知道封闭了多少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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