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木桌的最尽头,是两张并排摆放的高椅。高椅背后,则是一座高大的神龛,不过江初言此时却完全看不到神龛内部所供奉的神像,因为雕饰精美的神龛外围,早就被一层厚重的黑布严密的笼罩了起来。
    不过,那神龛确实造得太过于高大,就算是黑布也未能完全笼罩完全。
    透过黑布底部的缝隙,隐约还是能看见里头塑像的影子。
    一条粗大的龙尾,表面覆盖着细密的鳞片。黯淡的光线下,鳞片表面斑驳的鎏金随着人的移动而闪烁着细碎的鳞光。
    不愧是信仰龙神的地方。
    江初言在心里想道。
    哪怕只露出了一点点,也可以看得出来,这座雕像雕刻得非常精美。
    就像是真的有一条古老,腐朽的龙尸正潜藏在黑布之下,睁着空洞的眼瞳凝望着下方狂热的信众。
    江初言也不知道为什么自己会这么想。
    一进到这里,他的注意力就不受控制地完全落在了神龛上。那种感觉并不好,可他就是没办法移开眼睛。
    “他们为什么要把神像罩起来?”
    他仰着头,凝望着神龛,语气恍惚地问道。
    跟江初言比起来,贺渊看上去并不是很在乎祠堂里古怪的陈设。
    听到问话,他耸了耸肩:“不知道,我之前来的时候,这里的门一直是关着的。”
    话音落下,贺渊又转过了头看了看门外的村民。
    “不过我之前来这里时,总觉得他们好像还蛮畏惧这鬼地方的。”
    就像是贺渊说的,将江初言送到祠堂内之后,所有的村民又像是潮水一般飞快地退到了门外。
    江初言一行五个人,等反应过来的时候,已经被孤零零留在了祠堂内。
    “这是干什么啊……他妈的这不是他们自己的龙神吗?这群人怎么跟见到了鬼似的?”
    徐远舟抓了抓头发,有点慌张地四下张望了一般,嘴里嘟囔个不停。
    “咳,别说了,远舟哥你都说得我害怕了。”
    白珂声音放软,故意又往徐远舟的身侧靠了靠。
    做这些时候他有心往江初言的方向望过去,随即就泄气地发现,后者根本没有注意到他的小心思……
    江初言还在抬头看着那团黑布之下的塑像,也许是因为身上还披着那块血色的红布,幽暗的祠堂之内,清瘦的青年脸颊白得仿佛透明,眼底隐约透着一抹淡淡的青。
    没过多久,布达措措搓着手急急忙忙地赶到了,贺渊过去跟他说了几句话,然后才转过身来,替江初言解答了之前的疑惑。
    “差不多搞明白了,村民们不是故意晾着我们……他们不敢进来是为怕惊扰到龙神,引发龙神报复。”
    末了,他又补充了一句:“难怪之前我来这么多次他们都不敢开门,今天还亏了初言呢。如果不是江初言受到了祝福,是被龙神眷顾的贵客,他们可不敢冒这么大的风险,把我们放进来。”
    “哈?那这龙神的心眼还挺小。”
    白珂听到这里,撇了撇嘴角,酸溜溜地说了一句。
    之前他看着那些村民因为一个毛鸡蛋就对江初言毕恭毕敬的,心里就已经有些不舒服了。
    在学校里,所有人的目光都明里暗里追着江初言跑就算了。
    跑到这深山老林里来,一群乡巴佬竟然因为一颗毛鸡蛋把那个家伙当成宝。
    白珂一想到这里,简直想磨牙。
    “也是,而且正常的地方,谁会把自己供奉的神用布罩起来啊。这放在恐怖电影里也就是邪神才有这个待遇。”
    徐远舟也在一旁淡淡说道。
    他的心情也不怎么好。
    刚才那件事之后,村民们一直就簇拥着江初言。而唯一能听懂些许土语的贺渊,自然而然的就成了江初言的翻译。
    两个人莫名其妙就凑成一个小世界,至于他与白珂还有刘天宇,就像是那两个人带来的附带品。别说靠近了,就连跟人搭话都需要越过层层人墙,根本走不到一起去。
    他心情不好,连带着对龙沼供奉的这所谓狗屁龙神也愈发看不顺眼。
    “别瞎说话。”
    贺渊忽然间回过头来,冷冷地瞥了两人一眼。
    徐远舟一时不察对上贺渊眼神,竟然被对方看得全身一冷,背后倏的起了一身白毛汗。
    这是怎么回事?
    徐远舟整个人瞬间僵住。
    就在刚才那一刹那,徐远舟只觉得,贺渊的眼睛里似乎有什么东西在闪……
    但等他冷静下来再朝着对方看过去,贺渊的神色却已经恢复如常。
    高大的男生此时拉着布达措措正在长桌的尽头商量着什么,好像压根没有注意到徐远舟和白珂之间的窃窃私语。
    片刻之后,布达措措脸上堆满了笑容,招呼着众人走近长桌。
    “尊敬的贵人们,这是你们今天吃饭的地方,请稍等片刻,我们将为客人们准备最为丰盛的食物……”
    骤然听上去布达措措似乎是在对初来龙沼村的所有人说话,然而实际上他的眼睛只能看得到被龙神“选中”的青年。
    这位热情的村长就一直拉着江初言,将其带到了长桌最尽头的那两张座位上。
    江初言几乎是被布达措措强行按在了其中一张高椅上。
    紧接着,贺渊也贴着江初言坐了下来。
    长桌尽头,黑布笼罩的神龛之下,高大英俊的黑皮男生,与肤色苍白,身披红布的白皙青年并肩而坐。
    那场面看上去,竟有一种诡异的协调。可对于江初言来说,他只觉得自己不自在到了极点。
    “等等,为什么这么坐?这里是主位吧?不应该是村中的长老或者是老人坐的地方吗?”
    他慌慌张张地问道,一边说着,一边想要站起来。
    “不,不,我们没有资格,只有您,您才可以坐在这里。”
    布达措措坚决地按住了江初言。
    他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江初言,眼睛睁得好像下一秒就要脱离眼眶。
    而他的声音更是无比恳切,恳切到近乎紧张的地步。
    “您是被赐福的,你是尊贵的,唯一的玛尔。”
    说完,他将另外一只手搭在了贺渊的肩头,那种僵硬的笑容再一次出现在他的脸上。
    “他是西卡尼,你是玛尔。”
    “你们是被龙神承认的存在,是祝福与恩赐的化身……你们就应该在这里……”
    布达措措含糊地说道,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过于紧张的缘故,他后面好长一段话都不再是汉语,而是龙沼的土语。
    “西卡尼?“玛尔?”
    江初言因为这几个陌生的单词满脸迷惑,贺渊却在此时转过头来,朝着他的方向眨了眨眼。
    “别看我,我也不知道这是什么意思,这是他们这里的土语,我想,应该就是类似于赐福恩赐之人的意思吧。”
    贺渊小声嘀咕道。
    “布达措措一激动就会换回土语这毛病还是跟以前一模一样……”
    男生叹了一口气。
    “你?”
    江初言忽然意识到了什么。
    “没错,我之前也敲过蛋啦……”
    贺渊笑了笑,点头应道。
    看着贺渊这幅样子,江初言心中闪过一丝了然:难怪,之前他就觉得了整个龙沼村的人,在面对贺渊时候,态度一直都有些不一样。
    尤其是布达措措,在跟贺渊交流时候,更是有一种说不出的亲热。
    如果只要敲出了毛鸡蛋就会被认为是被龙神赐福的人,这倒是可以理解为什么之前贺渊在村子里身份那么超然了。
    “你也敲出了毛鸡蛋?”
    江初言非常同情地问道。
    贺渊却只是笑了笑,并没有细说。
    “差不多吧。”
    他应道,脑海里却浮现出了一幅幅晦暗又血腥的模糊影像……
    被敲碎的头骨。
    被一整张剥下来的头皮。
    还有……在淡黄色脑髓中尖叫不休的那些畸形物……
    ……
    说话间,布达措措已经退到了祠堂门口。
    看大学生一行人都已经坐在了桌边,他恭敬地朝着主位上的两人弯下了腰。
    一连串的土语夹杂着含糊不清的汉语吗从他嘴里倾泻出来。
    就算是费劲心力去聆听,那也只是一堆没有什么内容,措辞也很奇怪的祝福话语。在布达措措的夸张言辞之间,江初言只觉得自己好像莫名其妙就变成了整个龙沼村民唯一的仰仗,他们得以活下去的希望……
    江初言越听越是尴尬,好不容易才熬到布达措措闭嘴,可伴随着一道悠长含糊的土语,脚腕上却是一沉。
    江初言发出一声惊叫,整个人从座位上跳了起来——然后就差点直接摔在地上。
    掀开桌布,他愕然地发现自己的脚腕上,竟然多出了一条粗重的铁链。一个全身光溜溜的山民小孩,看上去大概也就三四岁,睁着黑漆漆的眼睛,正仰着头蹲在桌下,笑嘻嘻地看着他。
    “你这是在干什么?!”
    江初言也顾不上小孩听不听得懂他说的话,他惊叫道。
    很显然,那小孩确实听不懂汉语。
    在江初言的质问声中,小孩脸上挂着一种古怪的,痴愚的傻笑,径直将铁链锁在了江初言的脚腕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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