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笃定如神算。

    江淮易眸色复杂地瞥她一眼,艰难承认:“是。”

    明笙不顾形象地在车里大笑起来。

    江淮易边开着车边伸拇指去捏她的脸:“笑什么笑。”

    她仍在自娱自乐,目光明亮:“我就说,你不像是冷静做投资的人。让我猜猜,你给他资助是因为什么?拼酒输了,还是把洋妞失败?”

    “陆明笙——”

    “都不是?”

    江淮易手肘撑着车窗,指甲无意识地刮了刮自己的嘴唇,好像想起了什么丢脸的事,望着车流淡声道:“差不多吧。”

    明笙觉得这里面有猫腻。

    身为一个娱乐活动匮乏的待产妇女,她和艾伦保持着紧密的联络。原本由江淮易敲定的一个个细节全都转经她手。艾伦和她讨论手捧花的设计与用材,明笙喜欢的蓝玫瑰由于和婚礼主题颜色不符而只能弃用,贴心的艾伦第二天马上订了一大束蓝玫瑰以安慰新娘。

    江淮易知道之后脸色绿了一晚上,明笙怎么安抚都无效。

    最后,两个人沉默地坐在床上,那束蓝玫瑰在床头柜上散发着暗香。

    明笙摊牌:“你不愿意告诉我,我只能从艾伦那边打主意了。”

    “你就这么好奇?”

    “有关你的事我都好奇。”她侧头打量他,“你从来不提你在国外那几年的事。”

    时间究竟用怎样的物质,把那个不可一世的少年,变成她身边的这个人?

    他好似被什么触动了,终于认真地看进她的眼睛:“真的想知道?”

    “嗯。”

    “我打输了一个赌。”

    “什么样的?”

    他把手指举起来,指了指无名指上的戒指:“关于它的。”

    那时他黯然出走,也不愿意在那边交朋友,每天除了完成学业,就是偶尔一个人去喝几杯。艾伦热情、健谈、有才华,是一个优秀的临时酒友。

    艾伦瞧中了江淮易的失意与挥金如土,借着帮他走出往事的托词,和他打赌,一年之内,如果他不能忘记心里的那个中国姑娘,就要给他一笔启动资金。

    “那时候我做得很好,从来没有关注过你的任何新闻。每天和艾伦的朋友们聚会,有很多女孩子喜欢我。”说到最后一句,江淮易小心地瞟了她一眼。

    明笙没有生气。

    他继续说:“我几乎赢下了那个赌约。”

    “然后呢?”

    江淮易迅速躺下,轻盈的被子一下蒙住脸,耍赖:“累了,后半段下次再说。”

    明笙不依不饶地挠他的痒:“说不说?”

    “不说。”他在床上滚来滚去,像个撒泼的小孩子,“不准再欺负我。”

    这个人顽劣起来,明笙拿他毫无办法。

    夜早已深,她只好配合地睡下。

    后半段的故事是艾伦讲给她听的。

    “后来,易跳进了泰晤士河。”

    艾伦狡黠地大笑:“因为我趁他不备,摘下了他的戒指。他骗我说那只是一枚装饰的戒指,但我相信它一定有寓意。果然,我只做了个假动作,他想也没想就随着我扔的方向跳进了水里。”

    “我赢了一大笔钱。”艾伦骄傲地说。

    然后,他拿出策划案的最终稿,跟他尊贵的客人做最后确认,并拿出了请柬的样本:“来吧,让我们回到正题。”

    明笙还没有从故事中回神,怔怔地接过请柬。

    艾伦指引她:“你可以嗅一嗅上面的花香。”

    明笙照做,浅粉色的请柬上染有淡淡的香气。香味自然而熟悉,没有香氛复杂的前中后调,它纯粹而怡人,好像在嗅破土而出的一朵鲜花。

    艾伦啐骂:“易是个变态客户!我试了九种工艺,才让香槟玫瑰那么淡的香气留在纸上,你现在闻到的是我披肝沥胆的味道!”

    然后他停下来,皱着眉问:“对了,披肝沥胆是这么用的吗?”

    ☆、第58章

    明笙写请柬的时候,才发现许多人她都已经很久没见过了。

    一封请柬发出,婚礼如期而至,这些人全到了她眼前。

    秦沈给她封了个数额惊人的大红包。他有多少积蓄,明笙这个做老板娘的最清楚不过,这个红包是一定要退的。

    她做不来那些塞来塞去的小动作,筵席散后把他叫去,从手包里抽出厚厚一个信封,意味了然。但秦沈死活不肯要。

    他在婚宴上有点喝高了,年轻的脸上红彤彤的,和她身上那件喜服一个颜色,笑意洋洋:“老板娘,你就好好收着,不用心疼我的钱。要不是有你,我现在指不定在哪个工地上喝西北风呢,哪有你的喜酒喝呀?”

    “真的,笙姐,这钱我从跟着你干的第一年就开始攒了。我当时就想,你对我这么好,将来你要是嫁人,我一定得把这礼金给你封实了。”

    明笙若有所思地低了低头,问:“店里还好吗?”

    秦沈说:“挺好的。”

    “阎哥那伙手下没再来闹事?”

    秦沈挥舞着手说:“没啊——”

    他回答的意识已经不大清醒。明笙默然,喊了司机把他送走。

    她一袭红裙回到会场,谢芷默还在帮她张罗收尾,见了她道:“站了一天不累呀?你回房歇着,这里有我呢。”

    明笙亲热地搂住她的腰,在她脸上亲了一口:“辛苦你。”

    谢芷默抹掉脸上浅浅的口红印,嗔怪:“少来。你最近这小女人腔调我可要招架不住了。”她暗示性地瞄一眼她的小腹,“江淮易是打算一次性养两个女儿呢?”

    明笙但笑不言。

    她刚刚过来的时候遇到艾伦,他正要走,见到她就热情地挥手。这位因为江淮易而转行的设计师毫不吝啬地给了新娘一个拥抱,并给她更不吝啬的赞美:“噢,笙,你是我见过最美丽的新娘。”

    明笙解开拥抱,和他开玩笑:“谢谢。不过如果这个拥抱再加长三秒,我可能会面临离婚诉讼。”

    艾伦哈哈大笑:“不能亲眼见到易吃醋的样子真是太遗憾了。”

    想起这段时间被江淮易耳提面命的悲惨经历,艾伦无形中松了一口气,正儿八经地说:“这是我在中国的第二年,我经历过许多客户。没有一个男客人像易那样对婚礼事无巨细地上心。”

    艾伦碧蓝的瞳仁在钻石灯下散发宝石般的光泽,诚诚切切地对她说:

    “笙,你是他的公主。”

    ……

    明笙回神,对谢芷默挑眉:“我看他挺乐意的。”

    “你们小两口是没救了。”谢芷默翻个白眼,摘出婚礼上的琐事一一向她交代。明笙半是出神地听着,慢慢地环顾四周,随口问起:“林隽走了吗?”

    谢芷默顿了一下,才说:“走了。”

    也是,已经很晚了。

    忙碌一天,居然只和老朋友在席上匆匆打了一个照面。

    她又想开口说什么,明笙向她点点头,视线已经下移,想蹲下来捡一个掉下来的气球。谢芷默替她捡了,放在手上拍了拍灰,翻过来看,诧异地说:“原来这些气球上每个还写了字呢?搁了一天,银粉都淡了。”

    明笙瞥一眼,那上面是《新约圣经》哥林多前书里的一小节。

    “.(爱是恒久忍耐)”

    换一个气球,写的是“loveiskind.(又有恩慈)”

    ……

    “ds.(爱是永不止息)”

    谢芷默捡了好几个拼段落玩儿,玩累了一抬头,问:“对了,江淮易呢?”

    明笙静静地看着她手上那一大捧气球,说:“喝多了。”

    原本该两个人一块儿敬的酒,她这个孕妇不能碰酒,他的分量自动加倍。

    更何况,江淮易是酒鬼投胎,不管高兴事伤心事,不醉成一滩烂泥就不叫到位。

    明笙回到卧房,江淮易正不省人事地趴着。酒店赠送的玫瑰烛台把他的衬衣熏成柔暖的橙红色。

    她把他挪挪位置,在旁边坐下,查看手机上的短信。内容都大同小异,但她还是一条条认真看完,认真道谢。

    点开林隽那条的时候,本来不省人事的某人突然伸出一只手,把她的手机一下抽走。

    她不争抢,说:“没睡着?”

    “怎么可能睡着。”江淮易起来半个身子,勾住她的脖子和他一起倒下去,在她耳边低声问,“还满意吗?”

    三年如水过鸭背,他依旧热衷典礼与华筵,对形式注重到执拗。

    明笙笑说:“会不满意吗?没人比你更擅长这些。”

    江淮易才不管她是不是在夸人,满足地在她张开的臂弯里滚了滚:“干脆以后一年办一次好了。今天因为你身体不方便,好多设想都没法实现。以后我们每年换个地方,换个主题,宾客爱来不来。”他絮絮叨叨地说着,沐浴过的身体将酒气温温醇醇地散发出来,熟悉而奇妙。

    明笙耐心地听完,疲倦地阖上眼睛:“还没办够呢?折腾一次就累得快散架。”

    果不其然,江淮易滚到她肩头,埋怨地戳戳她的咯吱窝:“累吗?你明明之前都没怎么花心思。”

    “我不是盯得挺紧的?”

    “你约艾伦出去就没聊过几句正事。”

    江淮易哼一声,悻悻地举起她的手机,撑起眼皮阅读她刚刚打开的那条短信。

    明笙侧眸,随口一问:“他说什么了?”

    江淮易快速翻到底,警觉地锁定屏幕,说:“不让你知道。”

    “……”

    其实她心里清楚,林隽那样的人,做事永远得体有分寸。封的礼金是最寻常的数额,稀松平常地赴宴,也会稀松平常地祝愿,永远不会给人尴尬。

章节目录

夜蛾所有内容均来自互联网,PO文屋只为原作者岁惟的小说进行宣传。欢迎各位书友支持岁惟并收藏夜蛾最新章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