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前他耻笑好友为一女子方寸大乱,不计前程,倒没想到,而立之年,也让他遇见了这一劫数。
    不过也无妨,倘若她便是他的劫,那他为此沉沦,甘之如饴。
    而那娇娇小小的人在他怀里寻了个舒适的位置,渐渐阖上了眼睛。
    踏出了这一步,她也可以不用再为和顾昀赶鸭子上架般的婚事而忧心了,顾相爷权柄在握,手段了得,会处理妥当的。
    *
    回到卿云小院后不久,太夫人等人也从公主府回来了。
    太夫人听闻她是身子不适提前回来的,便带着马氏特地来瞧她,听婢女说她是来月事腹痛,这才松了一口气。
    不过还是开口叮嘱道:“这也不是小事,若是回回都这样,说明身子骨有些毛病,也该寻大夫好生调理一番,可不能仗着年纪轻就不管不顾的。”又让下人去煮了红糖熬水喝,细微之处都颇为周到。
    晏安宁都有些为欺瞒太夫人觉得不好意思起来,可真相据实相告,她怕她老人家更受不住。
    而一边的马氏瞧着,心里有些不是滋味。
    太夫人待晏家丫头,可比她这个儿媳妇亲热多了。不过转念一想,再怎么亲热也不过是孙媳妇,嫁的还是庶子,难道还能翻出天去不成?便也抛了同她较劲儿的心思。
    只是看到晏安宁不免想起另一头来,叹着气道:“你说说,你们这些年轻人,出门参加个宴会竟还闹出这么些事来。不光是你病了,昀哥儿在公主府还落了水,这一回来就发起高热来,实在是……”
    顾昀生病了?
    和魏永嫣燕好的时候,倒不见病态。
    晏安宁心里头倒没什么波动,只是马氏在说:“……昀哥儿也是可怜,生母犯下那样的大错,如今身边也没个能照料的人。你这丫头倒是一向细心,可惜也病了,不然你去瞧瞧,说不定昀哥儿的病还能好得快些。哎呀,眼看着翻过了年就要春闱了,若是病得时间长了耽误了可怎么是好……”
    听了这一番话,晏安宁还没说什么,太夫人先沉了脸色。
    “他姨娘不在府里,你是嫡母,便该自己精心些,指使些麻利的下人去照顾。安宁丫头纵然没病,到底也还没过门,哪里有让她去照顾昀哥儿的道理?府里养着这么多下人,难不成是吃闲饭的吗?再者,她又不是神医良药,她去瞧了,有什么好处,平白过一身病气!不许去。”
    马氏没想到提起这事她反倒受了一顿排揎,面色涨得通红,在婆婆面前垂下了头。
    太夫人和马氏做了几十年的婆媳,自然知道她在想什么,无非就是想在她跟前上上眼药,道顾昀出门参加宴会却落水丢了顾家的脸。又不是什么大事,也值得她拉着安宁做筏子嘀嘀咕咕这么一堆。
    无趣。
    她挽着安宁的手,还是觉得漂漂亮亮又懂事的小姑娘甚得她心:“赶紧好,后日你生辰,我找些手艺好的绣娘进府来给你做几身新衣裳。”
    马氏一听,想到了什么,又掩了嘴笑。
    太夫人瞪了她一眼,她才悻悻地没说出来。
    大抵便是想说晏安宁的手艺比大半个京城的绣娘都出彩,用不着旁人做。可她过生辰,难不成还要自己动手置新衣么?太夫人不喜马氏不把安宁当一回事的态度,且这个儿媳妇,每每逢迎她,总是能精准地膈应她一回。
    倒不是什么坏心肠的人,大抵就是,没什么婆媳缘分,看着就难受。
    晏安宁则没去在意她们婆媳之间的小矛盾,她只是颇为感慨。
    前世太夫人几乎是她远望不可及的存在,就连马氏,她也得小心翼翼地奉承着,免得发了疯的马氏又对他们出手。
    而今生,太夫人却很疼爱她,不仅在外人面前给她做面子,每每有什么好东西也总是能想到她,也不知这老人家到时知道她嫁不成顾昀了,反倒要嫁她最宝贝的三儿子,又会对她有什么态度的转变……
    想想竟有些心梗,但人生在世不可能让每个人都喜爱,晏安宁只得劝自己放平心态,不要在乎太多的得失,更不必杞人忧天。
    至于顾昀那儿,为人不让外人生疑,她还是派了盼丹走了一趟,聊表礼节和心意。
    不过盼丹去后回来,却道顾昀根本没清醒,也不见客。她将送去的药材放下,也便回来了。
    晏安宁不作他想。
    不过是一场风寒而已,也夺不去人的性命,顾昀看着文弱,身子骨其实一向还可以。
    只要不在婚约期内身亡,让她沾染上克夫的名声,那便无碍。在长公主府看了那么一场,纵然她早有心理准备,但这也是十足十的侮辱,一颗心经此一事,也是冷硬如铁了。
    *
    晏安宁的生辰,是腊月二十二,过小年的前一天。
    往年里这个时候,一般只有姨母陪着她过,府里年节将至,都在为置办年货和过年的团圆宴做准备,对于一个小辈的生辰无暇他顾。
    但今年,似乎有些不一样。
    一大早,绿鹦鹉宝器便在笼子里上蹿下跳,叽叽喳喳地说着吉祥话,硬生生地将晏安宁吵醒了。
    不过她倒也不生气,毕竟想起这是谁送的,便有几分动容。招儿又悉心教了这么一场,便也笑眯眯地赏了几个丫鬟一些银子,便沐浴更衣去了怡然居,吃了一碗姨母亲自下的长寿面。
    实然晏安宁见她不方便,是不想让她下这面的,但拗不过她非要如此,还说什么不能让家里的大孩子觉得有了弟弟妹妹就不疼她了,非要亲自去厨房上阵。
    晏安宁被这话弄得又哭又笑的,不忍拂江氏的好意,便将那一大碗长寿面都吃完了。
    饭后有不少人送东西到卿云小院去,她便又起身告辞,江氏爱怜地摸摸她的头,送给她一对十分精致好看的梳蓖,便放她回去了。
    太夫人先叫了她去,送了她一套红珊瑚的簪钗,颜色瞧着格外的出彩,晏安宁很喜欢,谢了又谢才收下。
    回了院子,顾昀口中许诺已久的东珠头面也被人送来了,莲子米大小的东珠光润圆泽,在日光下熠熠生辉,让人挪不开眼睛。
    一边服侍的婢女们除了招儿,各个都不由惊叹赞扬顾昀的用心,有嘴巴快的,已经凑趣地喊起了五少奶奶。
    晏安宁并未当着外人的面反驳,客气地收下,蹙着一弯蛾眉轻声问:“不知五表哥病可好了?”
    婢女摇头苦笑:“少爷还在床上躺着呢,只是这礼是一早就备好的,便是在病中,少爷也没忘了这事,这不一大早便遣我来给姑娘过目吗?”
    她倒是觉得,少爷在病中都不时念叨着表姑娘的名字,倘若表姑娘去一趟,大概少爷真能好得快些。可太夫人刚说过不许表姑娘去,连侯夫人都没能吃到好果子,婢女还是没敢提,只能尽力在表姑娘面前为少爷涨涨好感了。
    “那你应悉心照料,望五表哥早些好起来。”她温和有礼,带着恰到好处的忧心,让人挑不出错处来。
    而招儿听着旁的婢女不明内里地喊着五少奶奶,已经开始握拳了——才出了那样的事,可府里人谁都不知晓,只有姑娘一个闷着在肚子里。姑娘一大早便一副高高兴兴的样子,也不知道是真高兴还是装出来的,偏偏五少爷还恬不知耻地派人来送礼,表演什么一派深情,真是令人作呕!
    晏安宁看着那漂亮至极的东珠,心里也是有些膈应。这些东西,大抵都是从魏永嫣手里买来的,她瞧见的那一回是干柴烈火难舍难分,没瞧见的也不知有多少回香艳情.事,回头得想个法子把这些东西都转赠出去,放在她眼皮子底下,太碍眼。
    心里还在随意地转呢,忽听院子里的下人齐刷刷地行礼道:“相爷安好。”
    她回过神,便见顾文堂阔步走了进来。他披一身玄色大氅,神色是一如既往的平静冷淡,见着晏安宁,扬了扬手里的匣子,道:“明钰托我给你送来的,对了,她还要求一幅花样子,若是有时间,现在便进去为她画一幅吧。”
    晏安宁便知,他又在拿顾明钰做幌子。
    她也不戳穿,只轻轻点头道:“倒是没有现成的了,外头冷,三叔进内堂等着吧,我现给七姑娘画一幅。”
    顾文堂微微颔首,跟在她后头,负手信步进了内室。
    姑娘弹琴作画时一向都不许人打扰,怕乱了心境,因而倒是没人敢跟进去。
    至于礼仪大防,因顾文堂是长辈,倒也没人往旁处想。
    唯有招儿,抬眼看着内室,心里暗暗忖度,难道姑娘一早起来心情好,是因为在等相爷吗?
    ……
    厚厚的毡帘早就取代了夏日里半遮半掩的珠帘,内室里烧着极旺的地龙,一丝风都透不进来。
    晏安宁被他按在软褥里,朱红的唇不多时就被他吻得发红发肿,这人的手还在不停作乱,搅得她眸中一汪春水乱颤,好几回差点忍不住发出声响来。
    内室的门并未关,服侍的婢女婆子只需进了门,掀开毡帘,再绕过一道屏风,就能看见这春情潋滟的一幕。
    她见他亲了快一盏茶的功夫还不停手,反倒像是越发来了兴致,气急败坏地去推他:“三叔……大白日的,下人们都在外头呢!”
    提起下人,顾文堂眯了眯眼睛,深邃瞳眸里的幽光更甚。
    方才他一到,便听见外头的下人在唤她五少奶奶,而她手里捧着顾昀送过来的生辰礼,正在怔怔出神……
    哪里还管得这许多,勉强维持镇定随着人进了屋,便揉她在怀里,意图宣示主权一般地肆意欺负着。
    “怎么,你很愿意当这个五少奶奶么?”他捏着她光滑莹白的下颌,绷紧的唇角里写满了不悦。
    晏安宁这才知道他发的哪门子的疯。
    她索性背过身不理他,咬牙切齿道:“三叔若是心里不舒服,便该想法子驳了我这门婚事,让旁人叫我三夫人,而不是在这里欺辱你侄子的未婚妻。”
    口无遮拦的小丫头,一字一句都在挑战他的底线。
    顾文堂将人揽回来,笑了:“这么迫不及待想嫁我么?快的法子自然是有,横冲直撞地让昀哥儿迫于压力同你退亲,我再上门来求娶,只是这样一来,一应的恶名便该你我来承担了。以世人的秉性,大概最终会说是你不知廉耻,和府里的少爷定了亲还勾引府里的老爷……”
    “那自然不行!”她一口驳了,气呼呼的样子,“做错事的又不是我。”
    “所以,那你便再等等,我自有法子,让旁人不能说嘴你半句。”
    若是旁的男子说这些,晏安宁或许还会怀疑他花言巧语哄骗自己,但顾文堂没这个闲心也没这个必要,她信他。
    像是奖赏一般,姑娘家的朱唇落在他的面颊上,温热又柔软。
    顾文堂的呼吸骤然重了几分,捧着她的脸,又动情地咬住了那柔嫩的唇瓣,霸道又急切地撬开,仔细地研磨吮吸,像是要攫取她所有仅存的呼吸。
    他的声音温柔而缱绻,带着浓浓的笑意:“……安宁,现下你的婢女婆子都在外头守着,可是却没人知道,她们眼里的五少奶奶,正在被她口中的三叔这般对待着……”
    她无心说出的一句话,倒烧得他一颗心都在滚烫。
    眼前这被他吻得软倒在他怀里,青丝散乱,眸中水光潋滟的美人,恍若在这一瞬,真成了他的侄媳妇。然而,却在他的身下,背着丈夫水雾盈盈地望着他,任他如何欺凌都乖顺听话,他肆意挑动的指尖想她变成火就变成火,变成水就成了水,多么令人心神荡漾!
    不过这香艳的念头仅仅是一瞬,旋即便被浓浓的失落替代。
    倘若她真成了顾昀的妻,她定然是不会再和自己做半点逾矩的事情了,要她用一种全然陌生的,或是崇敬着长辈的目光望着他,与他形同陌路,倒不如杀了他来得痛快些。
    她不能是顾昀的妻子,今生今世,她只能是他的私有。
    吻至最动情之时,他听见自己哑着声音问:“……安宁,你是什么五少奶奶么?”
    怎么还在问这个问题?
    晏安宁不知他在想什么,被他撩拨得整个身子都在发烫,迷迷糊糊地揽紧了他的颈子,道:“不是……三叔,我想嫁给你,我要做三夫人。”
    被莫名攥着一颗心的顾相爷忽地就像松了一口气,爱怜地在她出了些细汗的鼻尖上吻了吻,嗯了一声。
    “……你是我的。”
    ……
    两人歪在软塌上温存了一会儿,顾文堂算是时间,知晓若再不出去恐要惹人疑心了,这才扶着她起来,替她整理好衣襟。
    红漆描金的匣子在她面前被打开。
    被顾文堂说是明钰送来的生辰礼的匣子里,却摆着一副祖母绿的头面。
    晏安宁是经商的,手里头也有银楼,一瞧这水头便知成色极好,不花个七八千两银子是买不下来的。
    她有些受宠若惊,推拒道:“这太贵重了,放在公侯家里,也是能当传家宝的。”
    她和顾文堂的事情说到底还没有定下来,她还没嫁过去便接受他这么贵重的礼物,她心里会不安稳。
    顾文堂修长如竹的手指将她额前的碎发一一拢好,闻言笑了笑,揽着她的腰低声在她耳边道:“在国公府也可以当传家宝,待你嫁过来,可以传给我们的儿媳妇或是女儿,有什么不可?”
    她臊红了一张脸,瞪了他一眼:“八字还没一撇的事情,你说什么呢……”
    心里却在暗暗犯嘀咕,这人大概是在跟顾昀较劲呢,当日听说他在为她的生辰礼煞费苦心地找东珠做头面,他为了压过他,便送了这么贵重的祖母绿头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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