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早上八、九点钟时候,邹茜玲几个到供销社买了糕点去医院探望萧念白。
    他坐在病床上打点滴,肤色是那种一如既往不见天日般的白,左边身子缠着绷带打着木板,看着有点脆弱,当然如果你看到他那双深邃又阴郁不在乎一切似的眸子就不会有这种想法。纪燕珊记得以前他偶尔会带上一副金丝边眼镜,那时候看着更像个反社会的斯文败类。
    他们到的时候白珊刚好回家一趟,病房里只有他一人。见到他们五个整齐地出现在这里,萧念白撩起眼皮看了眼,“把门关上。”语气自然得可以。
    纪燕珊下意识就想抬杠,然而却看见萧念白好似无意地低头瞥了眼他受伤的左肩,她气势就收了,乖乖把门关上。
    “你感觉好点了没啊?医生说还要多久出院啊?”纪燕珊还是挺关心这个问题的,说完后又赶紧补充了句,“这一次我可没办法再照顾你啊,我今天就要回去了,不能在这里待太久。”
    萧念白不说话抬头看她,纪燕珊瞪大眼,撑住自己的气势,“我说真的,你自己看看这是哪里,又不是以前,我又没有城镇户口……”
    眼见纪燕珊就要忘记昨晚的提醒把自己地址说出来了,邹茜玲连忙打断,转移话题,“好了不说这个,先说一下你现在的身份。如你所见我们五个人都是身穿过来,而你是魂穿,我想作为曾经同一个世界的人,传递下信息是可以的吧?”
    主要是她确实需要对他现在的身份做个掌握,昨天要么在进行手术要么有别人在场,不方便谈这些。
    说到正事,萧念白也先把纪燕珊说的话放在一边,他一开始发现自己穿越过来的时候还不敢相信,折腾了好多下,比如睡觉,比如发烧,折腾都没用之后,这才消停。但是对这个世界一直没有多少认同感,哪怕这具身体是有父母亲人的。
    直到昨天晚上见到了纪燕珊他们五个,几乎不用去试探,他都能确认这就是原来世界的人,那种无法解释的气息,就是最好的身份证明,在见到他们的第一眼,就突然觉得这个世界不是那样的陌生格格不入,反倒一下子真实了起来。
    所以别看昨天淡定得很,事实上萧念白整晚没有睡觉。
    “名字没有变,父亲叫萧建国,母亲叫白珊,还有个姐姐叫萧月如。萧建国本家在京市,算是有点名气。现在在远山公社当领导。”萧念白言简意赅,又看着邹茜玲,“昨天说过时间节点不一样,那么穿越了一年多的你们,是什么身份?”
    邹茜玲原本还想着不告诉萧念白他们现在居住地的,但是听到公社领导这个身份,脑海又有些想法,想了下也没有隐瞒,“我们现在在村里生活,你知道我们是身穿,没有亲人,所以在这个世界关系简单得很。”
    说完之后又道,“你知道现在这个社会环境,没有介绍信哪里都走不通,而且在乡下也不能随时请假,所以今天我们就得回去了。她没有骗你,这一次是没有办法照顾你,所以很抱歉,昨天伤了你也是因为她穿越的过程中出现了力气突变,一时没有控制好。不过伤害既然造成了,那我们也会负责,住院费和营养费都由我们来付。”
    邹茜玲笑容诚恳又自然,说的又条条在理,一般人还真是会被忽悠过去。
    然而萧念白的关注点却在“只有她一个人出现了力气突变?”问的很随意,但是却是中心问题。
    邹茜玲神态不变,“是啊。”坦坦荡荡,不说废话。
    “不过萧师兄还请保密一下,毕竟这么大的力气总是惹人注目。”
    闻言萧念白没有继续追问这个问题,反倒问他们现在的住址。他没有问纪燕珊,反倒直接问了邹茜玲,很显然在原世界不仅邹茜玲他们四个因为纪燕珊而知道萧念白,反之萧念白也知道了这四个人,并且极其敏锐地发现很多时候纪燕珊都是听从邹茜玲的话。
    “下坎山村。”既然刚刚就改变主意要共享一些消息,邹茜玲就没打算瞒着住址了,更何况这位师兄看起来比从前还不好惹,也聪明得很,加上他现在是公社领导儿子的身份就算不告诉他他迟早也能找到他们的住址,毕竟户口都登记在了下坎山村这边的。
    纪燕珊听到邹茜玲就这样说出来了还回头惊讶地瞪了她一眼,不是说不告诉大魔王的吗?怎么又说了。
    邹茜玲给她个稍安勿躁的眼神,暂时安抚。
    “这是医药费和营养费,我刚刚下去打听了大概的花费,差不多就是这么多,师兄还请不要介意。”说着把钱放在了桌子上。
    萧念白看着那钱眼眸闪了闪,不知道又从这细节中分析了什么,不过却没有拒绝,这蠢货师妹既然不能留下来,那他还是需要点钱在身上做个资本的,更何况看到纪燕珊盯着那钱肉疼的样子,心里就觉得舒畅多了。
    “行了行了,你好好休息吧,我们就回去了。”纪燕珊别过头,不想再把注意力放在那钱上,不然她又会想起从前赔他医药费自己吃土的日子,回忆太不美好了,她还是个孩子,不想为钱忧愁,还是回去吧,也避免这大魔王出尔反尔,死活要她留下来照顾到出院。
    邹茜玲五个短暂探视并交流了基本信息之后就离开了病房,萧念白也没有阻止,不过接下去他就不像刚穿过来那样对这个世界没有半点探索兴趣了,主动跟萧建国要了书籍报纸来看。
    想要在一个陌生世界生活,那么了解这个世界是很有必要的。
    邹茜玲几个回去下坎山村之后夜里关上门还聊萧念白的事情,本来以为这个世界只有他们五个,但是现在又多了一个萧念白,会不会在他们不知道的地方还有更多的穿越者呢?
    这个答案在没有见到其他穿越者之前是无解的,但是邹茜玲觉得萧师兄这个穿越者还不错,他有个好身份,听起来萧家在京市发展还行,本人又聪明,也不存在守不住秘密情况,还表达出想要跟他们来往的意愿,邹茜玲觉得完全可以利用他的身份给他们解决教育的问题。
    之前邹茜玲一直在想要怎么样让五个人都能去读高中并且合情合理能养活自己,现在她知道了,只要让萧念白到公社那边跟校长走个人情,让他们五个能挂在公社高中名下,并且平时不用去上课,高考的时候再过去考试,这样事情就能轻松解决,到时候他们继续在下坎山村上工赚工分得粮食,还能学习两不耽误。
    因此她准备下次见面的时候看看有没有机会跟萧念白提这个要求。
    不过到过年的时候萧念白都没有出现,邹茜玲猜想他大概是肩膀的伤还没好,毕竟这次骨头里还打了钢钉,伤筋动骨一百天,想要好没那么快的。
    纪燕珊心里有点儿愧疚,但是又觉得不用被他折磨真好,没心没肺地继续她在卫生站的日子。
    穿越过来的第二年他们五个依旧是一起过的,只不过不是在山里就多了些人气,那天下坎山还是很热闹的,到除夕那天下午就有小孩子陆续穿着带口袋的衣服上门讨利时,血缘关系很近的会给红包,其他的基本都是给点儿炒瓜子炒花生或者地瓜干什么的。
    邹茜玲他们也入乡随俗,在家里准备了炒瓜子炒花生,没有特意去把糖果拿出来,这不是小气,而是不想让别人觉得他们太有钱,明年两年都不是什么好年景,有钱怕遭贼惦记。不过瓜子之类的份量也给的比其他人多,这还是不吝啬的。
    虽然他们五个还没有成年,但家里没有长辈,他们就要支立门户,有点儿不上不下的年纪还挺尴尬,但好在跟周大平一家和柱子婆娘那家挺亲近,还有旁边的邻居人也不错,都有把自家的一样菜式弄小半碗过来。
    周红婶子还悄悄给了他们五个红包,份额不大,只有两毛钱,但是比起一分钱五分钱,这也算多了,而且这是心意,总是觉得感动的。
    所以他们也给了周红婶子的小闺女一个红包,这边人不习惯拿到红包就拆开,是不礼貌的表现,所以等他们走后周红婶子拆开一看,看到里面的两块钱,还真是觉得自己刚刚小气了,应该再多给一点才是。不过这也是看他们家的经济情况,大媳妇私底下看见了还有些不满呢,一家人的心总不是完全齐的。
    周红婶子也没把邹茜玲他们给了两块钱大红包的事情对外说,只告诉了周大平一个人。人活到一定年岁一般看事情都会比较通透,也不想外人知道邹茜玲他们有钱,更不想辜负邹茜玲他们这份心意,只是对小妞妞说长大后记得也要对邹茜玲他们好才行啊。
    人心都是相互的,往往只有真心才能换来真心。
    而今年五个人一如既往在一起守岁,一起跨了年,过了一个平和温暖的年。
    年后,在见到萧念白之前,邹茜玲先见到了另外一个许久不见的人。
    第六十一章
    翻过年就是初二,这边的习俗是初二那天嫁女儿回娘家,农村人一年到头都忙,女方更是难得有空回来,是以到了初二这天下坎山村来来去去还挺热闹的,村里多了许多邹茜玲他们没有见过的生面孔。
    邹茜玲几个不用走亲戚,便一觉睡到太阳晒屁股才起来,醒来的时间尴尬,既过了正常早饭的时间,又还没到午饭的时间。
    不过他们也没在意,反正就五个人在家爱咋在地,就把早餐午餐一起吃,下午饿了就早点吃晚饭,睡前两三个小时再吃夜宵好了。
    邹茜玲也看出来了,在五十年代这个农村生活是不需要担忧胖不胖这个问题,一去劳作立马就瘦了,更何况这个年代大家还是更喜欢胖一点的媳妇,太瘦了还会被嫌弃。像纪燕珊和张思乐这一个小圆脸一个婴儿肥的,最是讨那些婶子们欢喜了,时不时就说她们是福气相。要不是介意无父无母,还真是想上门提亲。
    不过邹茜玲没想到自己会先被‘提亲’。
    吃完饭后走在路上散散步,就遇到了迎面而来的周向前,那个给邹茜玲送过空心泡的好心村民。
    “邹茜玲,我有话想跟你说。”周向前看了眼邹茜玲身边的张思乐,鼓了勇气说道。
    邹茜玲意外了下,没想到周向前会在突然叫住她,和张思乐对视了一眼,又不着痕迹打量了下四周,还好这道上没有什么人。
    “我到旁边等你。”张思乐大概猜出来了周向前的心意,主动走到五米远,免得待会儿有人经过看到孤男寡女不好说。
    周向前见张思乐只是走到一边有些不太高兴,但是却见邹茜玲不介意的样子,也不好说什么,上前走了几步,在走到安全距离三米时邹茜玲叫住了他,让他有话站在那儿说就可以。
    这样疏离的语气让周向前还未把话说出口就觉得心里堵塞,他看着邹茜玲,养了大半个冬天后皮肤越加白嫩,桃花眼一如既往潋滟漂亮,此时被她看着,高大的汉子也不由得红了下脸。
    “你不是有话说吗?什么事?”见他迟迟不说话反倒还看着她脸红,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她拦住他并且把人家调戏了呢。
    周向前闻言立马想起这才来找邹茜玲的原因,原本害羞的神情更加害羞了,还增添了紧张,他握紧了拳头暗暗鼓劲,“那个,邹茜玲,你,你……我想娶你行不行?”
    他翻过年已经十九岁了,他娘去年就念叨着要给他娶媳妇,今年这种要他娶媳妇的苗头更盛,并且他姐姐们回娘家时还说有了好几个人选,让他趁现在把媳妇娶了,今年收成怕不好,晚点再娶怕是不好办,到时候一拖年纪又大了,就会被人嘲笑老光棍了。
    但是他不想去相看其他女人,他心里就装着一个人,所以这才鼓足了勇气来问。
    邹茜玲脸色也没多意外,从他拦住自己的时候便猜了个大概,委婉说道,“我还没成年,暂时不考虑这件事。”
    “我可以等你一年!”周向前想都没想就急急脱口而出。
    “可是你娘不会想要我进你家门。”周向前他娘去年就有放出风声,说她压根就不会同意她家小子娶邹茜玲。
    周向前也知道这件事,不然去年他就让他娘去提亲订下了,可是他发现自己还是放不下邹茜玲,还是想试一试。
    “你要是同意,我可以立马回去说服我娘的。”周向前急急表忠心。
    邹茜玲微微叹口气,既然委婉说不听,那还是直接吧,再聊下去万一有人经过看见了还不知道会传出什么风言风语。
    “抱歉啊,我目前真的不想考虑结婚这件事,祝你早日找到自己的对象。”
    周向前的羞涩紧张期待一下子褪去,脸上尽是失落与难过,还想说什么,他家侄子就出现在了视线里,大喊着让他回去,说是他娘找他。
    “小叔,再不回来奶奶说要打断你狗腿了!”男娃子嗓门还挺大,叫的周向前又尴尬,再看了眼邹茜玲脸上平静的神色,知道自己是没希望了,也难受,转头匆匆走了。
    待他走远了张思乐才上前来,调侃道,“这么高大又纯情的汉子,陛下你可真舍得拒绝,我看他都快要哭了。”
    邹茜玲睨她一眼,“要不要我回去告诉骨头你喜欢的是高大又纯情的汉子啊?”
    “陛下我错了。”她是秒怂了。谁叫顾一辉平时看着很好说话还贱贱的,可其实是个大醋缸,真有男的对张思乐有意思他都要去找人‘谈谈’,回来还得各种训她,最后还要她‘割地赔款’才能安抚下来。所以她还是怂吧怂吧。
    “走吧,回去吧。”周向前来这一下她也没心情继续走走了,还是回家躺着吃吃零食吹吹水去。
    然而一转身,就发现许久不见的唐朗站在不远处,笔笔直直跟棵松似的,眼睛看着她们的方向,也不知道在那儿站了多久,听了多少进去。
    邹茜玲莫名觉得今天出门是个错误决定。
    张思乐忍不住露出揶揄的笑容,很显然她也还记得唐朗,毕竟是个长相英俊的军人,身材又那么赞,一般外貌协会的人都不会轻易忘记一个颜好的。
    “有时间麽?”唐朗抬步走了过来,站在安全距离之外,却比刚刚的周向前给人要压力感多了。
    张思乐看了眼邹茜玲,这个她不知道是要在原地等呢还是要走。
    “你先回去吧。”
    邹茜玲这样说出来的时候,张思乐眼里的八卦之火就燃烧起来,不过还是乖乖说了再见,自动自觉走开了,她还是快跑回去拉顾一辉他们来围观,总感觉陛下对这一个不一样啊。
    “前面走走吧。”往前再走一段路拐个弯,就是个比较僻静的地方,唐朗对这个村子的样貌还了如指掌。
    邹茜玲点点头,跟着他往前走。
    说实话她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会答应,或许是唐朗知道她一些秘密,又或许是唐朗在她写了那封信之后还寄过来的包裹,让她面对他的时候没办法像面对周向前这个追求者一样理直气壮云淡风轻。
    而且再次见面,看到唐朗这样不怒自威的气势和行走般的强烈荷尔蒙,她就会觉得自己是不是误会了唐朗当时的意思,毕竟寄个包裹也代表不了什么?这个年代的人很淳朴?
    邹茜玲觉得自己要疯,一身军装唐朗好像更加帅气迷人了怎么办?要是没有那些个秘密,要是是在现代,她真的很想跟这样的男人谈一场恋爱,不说别的,就这模样就这身材就这气势就这满满的荷尔蒙气息,都足够给她对他一见钟情的理由。
    清醒清醒清醒,不能因为春天快来了就心情荡漾,她还是个没成年的小姑娘!
    “你怎么会过来?又有探亲假了吗?”邹茜玲按耐住了突如其来的情绪,神情自然地寒暄,就跟见到普通朋友一样。
    唐朗放慢脚步走在她身后一步左右,声音一如既往低沉,“嗯,半个月的探亲假,三天后就得回去。今天顺便跟我娘过来看看姥爷姥姥。”
    “哦,这样啊。”邹茜玲有点儿没话找话,她觉得今天的唐朗跟她记忆中似乎有了偏差,穿了军装的他好像气势更强盛凌厉又侵占感了,“那你们假期挺少的。”
    走着走着便走到了山脚了,一整年没下雨,草都枯了许多,看着秃秃的,有点儿可怜。
    “刚刚那男的跟你说了什么?”唐朗停住了脚步,忽然转了话题。
    邹茜玲怔了一下,原来他没有听见啊。
    “没说什么,就是随便聊了两句。”拒绝了别人也没必要四处声张,乡下名声还是挺重要的。
    唐朗一顿,“我刚刚听见他好像说要娶你?”
    这回轮到邹茜玲噎住了,抬眸看着他,刚想质问你不是没听见麽?结果却撞见唐朗微微尴尬的眼神,顿住,心里莫名就有点儿乐,踢开脚下的小石子,刚好砸在他小腿上,“是呀。”
    她歪了下脑袋,笑得有点儿狡黠,却明媚得晃眼。
    唐朗觉得那小石子和她的笑一起砸在了他心口,自收到那封夹着钱的信后压抑又不舒服的心又有些蠢蠢欲动,他忽然知道了自己为何一定要跟别人换了这次的探亲假回来了,还一大早就催着他娘出发来回娘家。
    心口闷闷疼疼又有点高兴,之前做过的各种心理建设都失效,不明朗不清晰的模糊的情感似乎一下子散了云雾,里头只是个娇娇俏俏的她。
    原来活了二十多年,当了十来年兵,上过战场杀过敌人在血海里摸爬打滚后,还能够有这样奇妙的心动体验,还能让他觉得刺激又热血沸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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