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青棠一早起来,便扎头在妆台的抽屉里翻找着什么,急得汗珠都浸湿了鬓角。
    “奇怪了,我放在这的胭脂呢?”
    听到胭脂二字,端坐在一旁悠哉喝粥的魏珩顿时不悠哉了,连端着碗的右手也在空中滞了一瞬:
    “怎么了,是什么东西不见了么?”他转过头,面不改色地笑着问。
    “哦,我摆在这的一排胭脂突然少了一盒。”沈青棠微皱着眉,站起身回了他的话,“奇怪,我也没怎么碰过它们呀。”
    她抹了抹额上的汗,仔细回忆了一番后,又继续犯愁地在抽屉里翻检了起来,嘟囔道:
    “那是我调的最好看的一个颜色了,还打算一会儿成对拿过去做贺礼的呢,不见了可怎么行啊,去哪儿了呢?”
    魏珩原本启唇欲言,但听到那被他用来涂在莽汉衣服上的胭脂,实则是要送人的贺礼后,又有些神色复杂地闭上嘴,默不作声了。
    被人用过的东西,那定然是送不出去了,便是告诉了她藏在哪儿,也无济于事。
    他稍稍斟酌了一下,略一沉吟,有些不自在地带着歉意道:“若是……实在找不着的话,那或许,便是在下昨日帮姑娘整理妆台时,不留神给放错了地方。”
    “定要今日送吗,还有没有旁的可替代了?”
    沈青棠若有所思地抬起头,见到他那一脸愧欠又小心的模样后,心里也不禁软化了下来。
    这怎么能赖到他头上呢?
    细细想来的话,昨日官兵来家里一通乱搜,指不定就掀翻了她的胭脂盒,那也是极有可能的事。
    况且,他还带着一身伤帮她打扫了屋子、收拾了残局,她要谢他还来不及,又怎么会怪他呀。
    “唉,”沈青棠掸掸衣袖轻叹了一声,旋即又打起精神,笑着跑向了他身边,“没事没事,昨日发生了那样的事,少了一盒胭脂也不奇怪。你放心,我还有其他好东西可以送的。”
    她的眸子就像阳光下莹亮的琥珀,总是能让人感到盎然的生机,和充沛的精力与活力。
    魏珩淡淡笑了下,复又面无波澜地端起了粥碗:“那便好。”
    不知想到什么,沈青棠又俯下身子伏在桌上,扯了扯他的粗布衣袖,颇有兴致道:“哎,待会儿你把药喝完,我来给你衡个身量呀?”
    “天气转热了,你这衣服穿着闷,过几日铁定也是要换下来洗的。”
    魏珩凝眸思索了片刻,似是在考虑有没有这个必要,不一会儿,也微笑着点了点头,“那便有劳姑娘了,这两日,麻烦了姑娘不少。”
    “哎,你怎么老是同我这般见外呀?”沈青棠嗔笑着轻拍了一下他的手臂,双手托着腮,眨着眼睛冲他娇声道,“我不是你以后贤惠又持家的小娘子么,嗯?”
    她摇头晃脑的可爱模样实在灵动,就好像一束不掺杂质的光闯进了人的视线,教人几乎不敢直视。
    魏珩只怔愣地看了她一眼,当即忍不住偏过头,虚掩着轻咳了两声,“咳、咳咳……”
    “哎,怎么突然咳得这么厉害了?”沈青棠忙过去给他顺了顺背,关切道,“好点了么?看来还得给你再添副生津润肺的方子了。”
    魏珩干笑着表示没事,但看向她无微不至的身影时,眼底的思量却不自觉蔓得更深了。
    以至于沈青棠拿着竹尺替他度身量时,他越看她那副乐在其中的模样,心里便越觉得有些烦闷了起来。
    若说她只是单纯善良,那未免也有些太单纯过了头。
    怎么旁人说什么她便信什么,当真就这般傻么?
    尤其还是一个连名姓、来历和根底都没摸清楚的陌生男子。
    什么都不知道,便闷头和他一起躲避追杀,甚至掏心掏肺地对他这般好。
    当真就一点防备的意识都没有?
    魏珩略觉有些不可思议,静静看着面前拿量尺认真比划的小姑娘,心里是说不出的矛盾和烦散。
    但凡她能表现出有一丝的戒备,或许他便能拿出应敌时的那种冷静和游刃有余,而不是像现在这样,莫名其妙地积郁在心,难以纾解了。
    当初他命在旦夕,只怕清贫如洗的她,不会自寻吃亏,去救一个身无分文、又来历危险的人,故而情急之下,才假称以身相许,孤注一掷地豪赌了一番。
    谁承想,她立刻便笑着答应了。
    不过才相识两天,便又是彻夜陪护,又是引血入药,又是倾囊买布,又是掩他逃脱的,还时时刻刻都在认真盘算着,日后和他这样的“病痨鬼”成亲。
    他着实是不明白,她究竟是怎么想的。
    魏珩不经意间抬眸看向了这清冷空荡的屋子,不知怎的,一个恰如其分的念头,忽然闪过了他的脑海——
    兴许是她双亲过世得太早,经年孤苦,所以才希望有个人可以陪着她?
    想至此,他不经意挑了下眉尖,忽然觉得,若是此番换做是别人,只怕她也同样会这么做。
    可若是那人同他一样,或者比他还要心怀不轨,那她可真是……
    魏珩稍显同情地看了看那专心忙活着的小脑袋,原本阴沉的眼底,忽然倒没来由的带了些许无奈。
    “好啦,”沈青棠量完最后一处,满意地收了竹尺,“下午你若没什么事的话,便好好休息一下吧。”
    “一会儿我就到王家帮衬喜宴去了,如果有遇到合适吃食的话,到时候再捎些回来给你。”
    她心情颇好地冲他笑了笑,神采奕奕,灵动有神。待将竹尺放回了不远处的篮筐后,又专心地对着那块月白色的绢布仔细比划了起来。
    见她这般欢欣自在的模样,魏珩也说不出来是什么感觉。
    眸光复杂地看了她两眼后,才收回出神的思绪,转过身向床榻走去,索性背朝里慢慢侧躺了下来,合上眼闭目养神了。
    沈青棠对着绢布鼓捣了好一会,总算是定下了一个比较省料的裁剪方法。不过屋子里许久都没有声响,她转头望向魏珩那面朝白墙的寂寥背影,思量了一番,忽然灵机一动,蹑手蹑脚走过去,试探地笑着问:
    “魏公子,你一个人在家,会不会觉得无聊呀,要不要看些书什么的?哪天我得巧了,也可以给你买两册回来啊。”
    闻言,魏珩慢慢睁开了眼,静默了片刻,附和着轻笑道,“多谢姑娘好意,不必费心了。不过昨日替姑娘收拾时,倒是看到家中似乎有些藏书?”
    沈青棠愣了一下,反应过来后,也笑了,“哦,有确实是有一些的,不过那些都是医书,哦对了,还有我娘亲自编写的药经,我寻思着,你大抵也不太会感兴趣。”
    “亲自编写?”魏珩忽然有些好奇。
    自古能编书著册的大夫,无外乎也都是纵游各地,博览古今的大人物,她那薄命已故的母亲,竟能有这样的能耐?
    “嗯,我娘很厉害的。”一提到母亲,沈青棠的眼里立刻便涌起了光,满是钦佩,“早十几年前江南发大疫的时候,她就和授她医术的老师父一起去稳住了疫病。”
    “还有还有,”她小跑过来靠着床榻坐下,说个不停,“在我还小的时候,我娘就带我去过好多地方,我是在燕京出生的。”
    听到燕京,魏珩的面色顿了一下,不禁想到了那藏在铜匣里的八宝金簪。
    沈青棠继续道,“等稍大了一点后,我就跟着我娘坐船南下,去过江淮,又绕去了太原、汴州等地,一路上行医游历,采集药方,达官贵人也医治过,平民百姓也医治过,收获了不少病案的典例。”
    她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可我有点太不争气了,坐马车要晕,坐帆船也要晕,路感还不好,根本就不是能出远门的料。加上后来我娘的身子也不太康健了,我们就来到了沧州,找到一块灵秀的地方住下了。”
    “那时候我总遗憾,就我这样子的,以后定然是不能像我娘那样四处行医的。可我娘说,能安安稳稳地活着也是世人难求的一种福分,我觉得也有道理,便安生地一直在这儿了。”
    “就是可惜,总感觉少了些眼界,而且愿意来找我医病的人也不多。”
    她嘟嘟囔囔的,轻叹了一声,话里还隐隐有些落寞之意。
    魏珩默然背对着她,听着这话,心头倒没来由泛起了一丝难以言喻的起伏。
    他似乎总见不得她这样唉声叹气,思忖了一番后,也终归轻笑了一下,温声安慰道:“姑娘勿要气馁,无人上门求医,兴许是姑娘一直隐在这方寸之地,声名还未曾远播。”
    “姑娘医术精湛,可曾考虑过,在这镇上或是在城中置一间医馆?届时不须姑娘使腿脚奔波,求医者也会自八方而来。世人眼睛雪亮,定不会教明珠蒙了尘。”
    沈青棠似乎还没大胆地往这方面想过,听着听着,眼睛顿时亮了,“这样啊?好像可以诶。”
    她拊掌一拍,不禁满怀希望地认真考虑了起来,“那这样的话,我可得再努力攒点儿银子了呀,到时候,就在外头买块店面,然后举家安定下来。”
    魏珩被她这纯真的想法引得有些发笑,不禁暗自勾起了唇角。
    只要你想要,我直接双手送到你面前便是。
    正说着,不远处忽然响起了一阵冲天的鞭炮声。
    沈青棠一慌,赶忙收拾起了东西,“哎呀,放炮了放炮了,要来不及了!”
    “那你在家好生休息啊,晚上等我回来。”她话里带着笑,便是出门也不忘留下一句嘱咐。
    “嗯。”魏珩低低应了一声,神情稍有些复杂地慢慢合上了眼。
    他确实不喜欢这样心烦意乱的感觉。
    他总觉得,如若待她多好一分,似乎就能让心里那团不好受的感觉再减轻一些。
    第19章 说亲事
    晌午过后,天气转阴,暑热渐消。
    留下吃喜宴的各家亲眷们,三两成群地聚在王家院内纳凉,喧闹非凡。
    微风一吹,便卷得门口残留的喜炮纸烬飞进了人们的闲谈声里。
    “我说崔姐,你侄儿这婚事谈得倒挺省心啊?听说俩人是在庙会上认得的,两家长辈也挺满意,一点弯绕都没走。”
    一个健谈活络的妇人从里门走出来,笑着拍了拍那坐在长凳上正想心事的崔娘子,跟着也在她身旁坐了下来。
    “哎,我方才去后院的时候可瞄到了,那准新妇正在试喜服,长相标致得很呢。”
    妇人说起趣闻来眉飞色舞,可崔娘子却只轻叹了口气,有些寡淡地笑了笑:“是啊,我倒是也羡慕呢。”
    这崔娘子是王家女婿的姑姑,家中以捕鱼为业,打扮得也比寻常人更体面些,头戴翠簪,衣缘镶锻,内敛而不失稳重。
    而坐在不远处纳鞋底的陈二娘,早便注意到了这崔娘子家境的不寻常,一听她们正说闲话,秉着套近乎的念头,忙竖起耳朵,悄无声息地挪过去了些。
    只听那崔娘子忧声慨道,“阿香,你也知道的,我家平哥儿寒天落水,腿疾也有些年头了,平日么不是坐着便是躺着,眼看他快要到娶亲的年岁了,这婚事就老坎在我心上。”
    “你说,这哪家的好姑娘愿意来服侍一个半瘫不残的人呢?我都在寻思,要不要去外边给他买个丫头了。”
    阿香知道她的心结,思索一阵后,又笑着安慰,“哪就你说的那样没辙了?你们家在咱村又不算差,挑个寒门小户的儿媳,我瞧着也是绰绰有余了。”
    “……寒门小户?”崔娘子蹙眉低吟片刻,有些为难地笑了,“可这性子也要识大体,体贴乖顺些,我倒没见着合适的。”
    听到这,一旁的陈二娘顿时按捺不住了,腆着脸上前打扰道,“哎哎,两位娘子,我这老婆子耳朵大,不巧听到你们谈话了。”
    在二人有些尴尬的眼神中,陈二娘毫不见外地在旁边一屁股坐了下来,笑道,“不过我这儿啊,刚巧认识个合适的姑娘。两位娘子若是中意,那自是极好的,若不中意,就当个闲话听过去罢。”
    崔娘子愣了愣,意会到她是来拉媒说纤的,也不失礼地笑道:“哦,不知……是哪家的姑娘呀?”
    “嗐,是住在我家附近的一个。她呀,爹娘都去的早,就凭着医术四处给人看病,才过活到现在。”陈二娘叹了口气,一拍大腿,说得格外动情,“她这孩子心眼是好,可这命,实在是苦啊。”
    一听到会医术,崔娘子的眼里立即有了喜色,“是个大夫呀?”
    “是啊,那医术老好了,她娘以前就是我们这的神医。”陈二娘极尽夸赞,还扭过身拍了两下自己的老腰,“前些日子我这腰疼得下不了床,她用那个针给我扎了两下,没多会儿就舒坦了。”
    崔娘子越听越欢喜,禁不住转过头,同阿香交换了个神色,小声道,“这个好,这个好呀。”
    见她们挺中意,陈二娘眼珠子一转,又叹道:“唉,她也算是我看着长大的,这不,下个月初就要及笄了,可她这家里头苦啊,我也老是为她着急,这婚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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