守门的小龟孙,与温禾相识,热情引着她往雅间走去。
    楼上拐角处,温禾被一只涂满茜色蔻丹的纤手,挽住臂弯,侧首一瞅,竟是如眉姑娘。
    “如眉远远瞧着像温公子,又不大敢认,温公子许久不见,怎的蓄起胡子,瞧着比先前稳重些。”如眉嗲声招呼着。
    如眉姑娘在杜棉棉没来之前,已蝉联三界沽玉楼花魁之首,却是个媚到骨髓的美人。
    杜棉棉的到来,将人拉下神坛,日常两人不对付很正常,如眉总是逮着机会便损一损新魁首。
    毕竟,是杜棉棉抢了她的风光,那种滋味并不好受。
    然,新魁首杜棉棉除了人美,能喝,擅忽悠,还有个专长,特能打。
    杜棉棉没揍如眉的原因是,如眉姑娘性子还算敞亮,从不背地里下阴招,骂人也当着人面骂。
    花楼里的姑娘们因妒恨杜棉棉美貌,抢了她们的贵客,联合起来栽赃陷害她,唯有一人不在栽赃名单其列,便是如眉。
    就凭如眉坦荡的为人,杜棉棉说她可以再忍她十年。
    既非杜棉棉的仇人,再加上温禾喜欢不装不作的女人,她日常见了如眉总要调戏几句,三番几次,两人渐渐相熟。
    温禾摩挲着如眉的小嫩手,“许久不见,想死了我了小心肝,瞧着你的气色,芙蓉如面柳如眉,显见着又年轻几岁。”
    如眉嗔笑,打掉揩油的手,“温公子只会嘴上说说,还不是每次都到绵绵的花房与人缠绵。哪里想到过如眉,不过……”
    如眉眸底有光,复拽着温禾的袖子摇一摇,“绵绵不在了,日后,如眉就托温小公子多多照拂了。”
    “不在了?”温禾拔高嗓音,“绵绵去了哪?”
    如眉推开天字号花房门扉,内里无人,桌椅凳榻俱在,轩窗紧阖,帘拢帷幔静垂,台上釉白瓷瓶内插着一支半开的木棉枝,案角塌沿蒙着淡淡灰尘。
    如眉双臂交叉抱于胸前,不以为然道:“自她失踪后,她的贴身丫鬟小芷也莫名失踪。你晓得的,杜棉棉不许旁人进她房间,日常只有小芷亲自打理。仇妈妈不敢动,担心绵绵回来撒脾气。”
    冷笑一声,如眉继续道:“我看八成回不来了,不是我咒她,多半是遭遇了不测。”
    温禾瞪她一眼,“胡说八道。”
    如眉垂下双臂,搅了搅指尖帕子,“为了她,你竟凶我。”一扭纤腰,气哼哼走了。
    这会温禾没心情去逗姑娘,只专注打量房内陈设。
    蚕丝琴,嵌紫珠妆奁,这两样物什乃杜棉棉最爱。
    若她想开了,要走,应该会捎上这两样东西。
    未曾带走心爱之物,要么打算回来,要么真的遇到不测。
    可杜棉棉并非普通凡人,真身乃少室仙山一株修成精的木棉树。
    少室山木棉数千株,唯她一颗启了灵智,修成人身。
    祝心长老见她天资颇高,意欲收她为徒,可杜棉棉贪玩,迷恋风花雪月,更是爱上了守门将裹正师兄。三番两次痴缠示好,裹正不为所动。
    杜棉棉甚觉作为一个美女的失败,鉴于少室仙府女弟子几乎个个清修,无人教引她如何引男人上钩,她干脆到人界花楼,亲自学习勾搭引诱之道。
    那时,温禾正搀鲜味斋的秘汁烧鸭,鹅肝麻辣肠,炙烤排骨,以及蜜藕饯。
    因为没有银子,只能挥毫往草纸上画一画。
    一日,杜棉棉邀她到鲜味斋,温禾望着餐案上垂涎已久的几碟美食,咽了几口口水。
    杜棉棉往她手里塞竹筷,“吃,日后想吃什么,甭客气,姐姐请你。”
    温禾塞得满嘴流油,这才问:“你哪来的钱啊,若被长老发现用法术变银子,会挨鞭笞之刑。”
    杜棉棉倒了两海婉秋露白,“我签了个卖身契,老鸨给了我十二两银子,足够今天这顿饭钱。”
    温禾差点被一块排骨卡死,“老鸨?”
    “仇妈妈给了我十二两银子。”杜棉棉一拍胸脯,“从此以后我便是沽玉楼的头牌。”
    啪嗒一声,筷子坠地。
    温禾红着眼圈握上杜棉棉的手,“你不能因为追不到裹正师兄便自甘堕落啊,你怎么把自个儿卖到青楼去了。就算卖,怎么才卖十二两,怎么也得二十两起啊。”
    杜棉棉先回答对方最后一个问题,“对呀,我也觉得卖少了,但卖身契已签,来不及了啊。”
    再回答第一个问题:“我就是因为想追到心上人,才去花楼揣摩学习的嘛。”
    温禾怔然,举起海婉,“佩服,佩服,我敬你一杯。”
    杜棉棉一脸骄傲,“仇妈妈说了,日后我接客,会分到银子,你没钱便去我那拿,别老想着打劫土匪山大王了,我瞧着你把土匪头子吓得不轻。日后,缺多少银钱,直接抱上数。”
    温禾举杯,“我再敬你一杯。”
    后来,温禾确实从杜棉棉那拿了几回钱,但她心底过意不去,人家辛辛苦苦陪客人弹曲子喝酒,骗感情挣钱挺不容易的,她决定以后不朝她拿钱了,大不了吃饭喝酒打欠条,反正鲜味斋上至掌柜下至小厮已混了个脸熟,欠几顿饭钱,不成问题。
    杜棉棉会法术,自然在花楼吃不了亏。
    别说花楼,即便整个宿新郡,怕没几个是她敌手。
    杜棉棉天生怪力,又学过五行剑法,普通方士一收拾一个准。
    有次她临窗支颐,被过街的一位小法师看破真身,上来便要收了杜棉棉。
    结果杜棉棉将人调戏到脸红耳赤,又把人狠揍一顿,脸着地扔出窗。
    温禾注意到窗下瓷瓶内绯红的木棉枝,花瓣边沿竟有些枯萎。
    此乃杜棉棉原身裁下的花枝。无土而生,无水自开,经年不败。
    现呈枯败之像,怕是身处险地,以至灵力不济所致。
    而她身边的丫鬟小芷,实则是纸人所化。
    小芷亦失踪,境况更是不妙。
    她上次来沽玉楼喝酒,不小心将大师兄给的蟠龙玉珏落她这。
    温禾于花房翻腾了个遍,玉珏不在,若绵绵随身带着,遇到险境,可用玉珏求助大师兄。
    不知杜棉棉是否真遇险,又是否用玉珏向师兄求助。可惜她不能折回少室山向大师兄打探情况。
    温禾正发愁,门牖间传来吵闹声。
    “放开,别拦着我,我方才看见有人进了绵绵姑娘的花房,是不是绵绵姑娘回来了。”
    “你们放开我,我已等了绵绵姑娘好些天,我现如今有钱了,我要为她赎身,我要娶她为妻,我要见绵绵姑娘。”
    房门打开的一瞬,止住花廊里的喧嚣。
    张元宝在见到门扉后的那张脸后,目中的惊喜之色渐去。
    一旁扯着他袖子的小龟孙,烦躁道:“都说了不是绵绵姑娘,偏不信,这下死心了吧。”
    张元宝并未死心,骤然推开钳制他的两个小龟孙,直接跑进花房,待见房内空空,这才失魂落魄退出房门,手心里还抓着个沉甸甸的钱袋,自顾低喃着:“我娘子死了,我现下有钱了,你却不在了。绵绵姑娘,你到底去了哪儿。”
    温禾见人失魂落魄走去楼下买醉,显然此人是绵绵爱慕者之一。
    温禾正要下楼,仇妈妈扭着肥臀粗腰哼哧哼哧跑上来,“温小公子,救命啊。”
    随着仇妈妈音落,一楼花厅门口冲进一队官府差役,后头随着几位方士装扮的人,垫底进门的,是个佩玉刀的白面小公子。
    差役法师相继到来,显然让整座花楼内的人慌了神。
    尤其来寻欢的客人,不知发生何事,停杯投箸屏息凝之。
    仇妈妈泪眼浑浊,攥着温禾的手,求助道:“温小公子,你与李二公子乃熟识,自打棉棉失踪后,他每隔两日便带着官差方士法师来沽玉楼暗查作法,我这花楼生意还做不做了。妈妈我求求您,您同李二公子说说情,放我们花楼一条生路。”
    一队人直往二楼天字号花房来。
    这回,李二公子打首,瞧见站在门口的温禾,主动打上招呼,“温兄,你也是来找绵绵的?还是……”
    他激动起来,“你晓得绵绵去了何处。”
    温禾摇首,“我不知。”
    诸位方士抱着各款法器,去棉棉花房做法,温禾同李二寻了张绽着绿梅的花几,坐下来聊天。
    李二一口咬定,绵绵遇害了。
    因绵绵失踪前一天,两人约定,翌日去檀忘山的空中湖,捉野鸳鸯烤小鸟,绵绵姑娘乃中诺之人,从不食言。
    李二分析,若遇急事,大可传信给他,改日再约,但她倏地没了人影,连着随身丫鬟亦消失得没踪,定是遇到危险,连个信也传不出。
    虽然李二也是常来沽玉楼找绵绵喝花酒的客人,但这位李二公子与先前那位面相猥琐的大叔,并非同类人。
    先前那位,是绵绵的爱慕者。
    李二乃杜棉棉的忘年之交。
    忘年之交一词,出自杜棉棉之口。
    一千多岁的杜棉棉与十四五岁的小公子成为朋友,可谓缘分。
    一日暴雨,李二被迫进沽玉楼避雨。
    不唤姑娘,不点酒,丢给仇妈妈一锭金子,便只身坐至墙角花几,拿着一柄玉刀,雕刻一尊松木菩萨。
    仇妈妈拿牙试金,金锭竟是真的。
    这般大方的贵客极少见,于是仇妈妈唤了几个姑娘前去勾搭,欲拉住小金主,多多来沽玉楼消费。
    小公子相貌清隽,虽因年少面色稍显稚嫩,但眉宇间贵气盈盈。
    姑娘们乐意勾搭,但被公子身边一位带刀武仆吓走。
    这头小肥羊不能跑了,仇妈妈思忖着,敲开二楼天字号花房门扉。
    请出魁首。
    杜棉棉的目的,是征服各色男人,尤其对她不上心的男人。
    但自她来沽玉楼,还未见过哪个男人对她没兴趣。听仇妈妈道新来个极冷淡贵气的小公子,倒引得她兴趣。
    小公子专心致志做雕工手艺,身侧随着两个仆从,武仆魁梧端肃,不止武艺高强,竟还会些阴阳术法。
    还有一文仆,小眉小眼,鬼精灵似得模样,叫小蚊子。
    杜棉棉并未贸然前去打扰,而是寻了个不远不近的小花几坐下,素手支颐,看人雕刻。
    夜将明,外头雨声渐稀,小公子手中的松木菩萨终于完工,他轻轻吹掉莲花座上的木屑,小花几旁的杜棉棉终于开口,“我觉得这莲花座,不适宜这尊菩萨。”
    小公子侧首望她,“依你看,何物可配这尊菩萨。”
    杜棉棉款款走去,捧起对方掌心的木雕菩萨,“此菩萨并非端肃相,这眉宇间似有几分飘逸妖冶,配佛家典籍中的曼陀罗可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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