草二油乎乎的小手拍了拍小竹子的脸颊,“幸好有你陪着,不然我一定闷死。”
    竹已倏地背过手去,藏匿手中烤肉,一脸警醒道:“大师兄来了。”
    草二抬眸,云雾氤绕的绯色木棉林中央,铺着青石山路,山路尽端,有绀青衣角随山风徐徐而动。
    两人灭火藏肉,方收拾罢,云汲步入绕着凌霄花的篱栅门。
    “大师兄。”两位立得板正,一道问候。
    云汲嗅着空气中的肉香,并未戳破,只抬袖送上一册书,“花界的簋门堑即开,邀四方仙门弟子入内寻宝,你既是花界而来,我便为你留了个名额。”
    草二激动地接过云汲递上的书册,感动的不知所言,“谢大师兄,屋里有烤竹鼠,又肥又香,你吃么。”
    云汲叹口气,“又杀生食荤,若被大长老知晓,定罚你去开荒种树。别光想着吃,簋门堑处处幻阵,需将书中术咒熟记,以抵心魔。”
    竹已揩着额心汗珠,“大师兄,可否予我一个名额。”
    云汲负手,望着小草房窗台上新绽的水仙,言简意赅道:“没了。”
    用以两地沟通的蟠龙玉珏,云汲留予草二。
    并非他不想留下玉珏,亲自与人沟通,只怕赫连断发现水仙与他异地连通,恼恨生事。
    但若是温禾的小姐妹与她联络,则方便许多。
    草二定将这个好消息告之温禾。花界簋门堑,乃上古遗址,千年一开,想必温禾亦为之动容,凭她的聪明劲,抑或能说服赫连断许她去花界簋门堑,如此,他可见她一面。
    云汲方出了小草房,有守门弟子报,杜棉棉寻他。
    原是杜棉棉巧遇甘了了被追杀,本着一腔侠义出手相助,两人一路逃到少室山。
    可守门将不许两人入仙门。众人皆知杜棉棉去了宿新郡花楼做了魁首,有辱仙门之风。
    缥缈宗千浮岛门中人,无不拿此事消遣少室山弟子,众弟子只觉面上挂不住,自然阻下杜棉棉。
    云汲赶至仙门入口时,杜棉棉手持花剑,一脸凶相对着守门弟子叫嚷道:“裹正若在,定不阻我,你们一群小卒竟敢拦姑奶奶,大师兄来了没,再不来,姑奶奶我要打进去了。”
    袖子被暗中扯了扯,旁侧的甘了了对杜棉棉,附耳低声道:“小棉花,我现下被冥灵追杀,急需庇护之地,你别这么穷横穷横的成不。”
    云汲放杜棉棉入仙门,却抬袖阻住甘了了,“你究竟是男是女。”
    甘了了急道:“搞性别歧视啊。”
    云汲:“你先得罪了赫连断,被关魔域五百年,现又被冥界追杀,你这一身能耐,少室山庙小,容不下你这尊大佛。”
    “全是特么的误会。”甘了了望一眼天边渐渐涌上的阴气,不好,冥灵即至。他算终于明白,何为阴魂不散。
    甘了了拽住云汲的袖口,攀关系,“听闻你一向回护温禾,我是她结拜姐姐,你是否看在小水仙的面上帮一帮我。”
    云汲疑色,望向身侧杜棉棉。
    杜绵绵颔首:“真结拜了,比我还亲。”
    云汲负手旋身,“随我来。”
    甘了了终于松了口气,欢天喜地入了仙门。
    小水仙拿的六界团宠剧本,到哪都好使。
    温禾被赫连断气的嘴上长水泡,这恰好掩住唇瓣上,被魔头亲咬出的臃肿及伤痕。
    躺在药床上的白乌见了,难得露出个笑脸,“呀,这是上的哪门子火,去找无生药师开俩帖草药罢,这火性若放任不管,指不定长一脸火疙瘩,毁了容可不好。”
    “不用,没那么严重。我来不是给你看笑话的。听闻你于刨根问底方面乃一把好手。我问你啊,右护法的身世,你了解多少。”温禾拎着一大缸子祛火凉茶道。
    墨护法的身份可查不得。
    白乌顺觉小水仙又要惹祸,未免火星子铺他身上,于是僵着脖颈道:“这个,不晓得。”
    白面扇搁在药床首,温禾捏起来,像模像样摇了几把,“不急,白护法你慢慢想,我们先吃顿火锅垫垫肚子。”
    温禾指挥着桑桑,往白乌的药床面前,支起个小桌子,涮起火锅。
    白乌瞧着水仙不但可劲干他的珍贵食材,且又搬出他的忘川醉,这次并非饮,而是哗哗倒进盥洗盆。
    小作仙朝她呲牙一笑,“容我饭前洗个手,哦对了,白护法院中的水瓮,一不小心被我砸碎了,目前水源紧缺,我先用酒水凑合涮涮。”
    白乌心疼得抽气,“别,别……我好像记起来一些。”
    葱指收回,温禾摇摇扇子,“幸好你忆起的及时,我还想着待会抱两坛忘川醉回去泡脚呢。”
    白乌再不敢耍小聪明,将知道的都道了出来。
    约五百年前,正是赫连断一手灭了天门派,被百万妖魔奉为魔阴王朝新主的威风时期,有个罩桧木面具的美人,于瓢泼大雨夜,杀入魔阴界门。
    未见真颜,白乌之所以称其为美人,全赖他凭风骨断容貌的本事。
    当时美人周身萦绕仙泽之气,众妖魔本以为是前来讨伐的仙门弟子,不成想,那桧木美人一路诛杀,踩着无数魔阴将士的尸骨,跪至赫连断脚下。
    只求赫连断将其收入麾下,愿誓死为魔主效力。
    美人身手不错,心狠手辣,但赫连断并不打算收。
    美人在殿前跪了七日七夜,赫连断嫌她烦,给她指了个死路。
    王朝内的七色林内,有个万尸窟,里头养着成千上万只嗜血蝠,窟洞外的千年枯木上,更是栖有无可计量的食肉鸦。
    赫连断说,他养的儿子饿了好些天,若她肯进万尸窟,喂饱他的血蝠儿子,就将她收了。
    若正常人,听了此话,断然离开。
    任谁都不会傻到去献祭一身血肉,换一个空头承诺。
    但桧木美人毫不犹豫,拖着一身血色,入了七色林的万尸窟洞。
    方入窟洞不过数尺距离,蛰伏于窟内的血蝠,闻生肉之气,倾巢而出。
    片刻间,桧木美人被吸成一具干尸。
    守窟的狼人,拖出干尸。
    窟洞外,栖息千年枯枝的食肉鸦,如碎裂的乌云般,盘旋飞下,将美人身上的筋肉,啄食得干干净净。
    血蝠肉鸦身带浊气,污了美人骸骨。不时前,骨肉匀停的桧木美人,已成了一具焦黑骨架。
    被雨浇,被暴晒,被狼群踩踏,只留几缕执着魂魄,徘徊三尺上空,守着残尸。
    后来,不知赫连断为何,救了桧木美人,将一副黑骨架子带入禁书阁,依书册中的邪术,为其重塑血肉,又让千面毗婆给人缝了一张脸,并与她结成契奴,赐魔阴煞器穿魂箫,安置觉情院。
    至此魔阴王朝多一个同他并肩的右护法,新护法给自己起名一个墨字。
    因她沉默寡言,脾性不好,喜好发呆,身边也不招一人伺候,每次魔阴使者给她传话,一不小心扰到发怔的她,使者总被暴揍一顿。
    以至王朝使者一听去觉情院传话,无一不愁,于是给墨护法取名见愁。
    脾性不好的墨护法竟不在乎称谓,大家见愁见愁的喊下来,便真成了她名字。
    温禾听后,感慨道:“她先前乃仙?那岂不是堕仙。”
    白乌:“是否是仙不清楚,墨见愁的身世,唯君上晓得,毕竟她与君上结了契奴之约。”
    “可我未见墨护法额心有契奴标痕。”温禾疑道。
    赫连断的契奴,她只见过一个,便是木七。额心落有似火似莲的纹痕。
    “契约标痕不一定显示于眉心,身体各处皆可落印,我记得墨护法的契奴标痕,落于右臂。”白乌解释道。
    本是为浅雪打听墨护法的身世,听白乌一通讲叙后,温禾倒生了兴致,特意爬上觉情院的墙头。
    院内种满瓜果蔬菜,百畦千畛。蓬蓬葱郁,烘着各色艳丽果子,有些果子已腐烂入土,惹得几拨灰雀长尾鸟啄食。
    乍看,不像魔域庭院,倒像是隐士的园子。
    恰好墨护法前来灌溉菜园子,无人之院,仍是阴郁苦相,一脑门官司的模样。
    这样的一个冷漠孤僻的狠人,为何拼死救下浅雪。
    而浅雪又为何打听对方身份,甚至不惜朝她下跪。
    绝非是为了报恩,报恩的方式千万种,查人身世不符常理。
    温禾正扒着墙头认真推量,花铃猝然提醒,“小主小心。”
    煞气凝剑,自一棚丝瓜架处挥来,花铃暗中卸掉九成力,剩下一成,击中温禾左肩。
    温禾哇呀一声,仰首坠跌墙头。
    墨见愁瞬间落至温禾身前,瞧见竟是传说中魔头的心头宠,冷然道:“你所来何事。”
    温禾呲牙咧嘴爬起身,“我……我想吃墨护法院中的甜瓜。”
    墨护法召来梭巡魔卫,摘了一大筐甜瓜,“这些够不够,日后莫要再来,我不喜人打搅。若非看着君上的面子,今日定将你埋骨我这瓜果园做肥料。”
    此人凶恶程度,同魔头不遑多让。
    温禾哪敢多留,马步一扎,袖口一撸,抱起一筐甜瓜速速返跑远。
    虽然未有当间谍密探的潜力,但收获一大筐甜瓜,足够她跟桑桑啃一周。
    赫连断盘坐玄冰床,正阖目运转内息,倏地,一只冰凉的手,贴上他领口。
    睁目的瞬间,赫连断一掌钳住探入胸领的小手。
    小童的腕臂,被赫连断的掌力几乎箍的骨折,仍忍痛不撒手,“赫连断,你不配拥有此物。”
    小童抓着不放的,正是温禾送予赫连断的红豆腰封。
    赫连断讽笑,“她送我的。”
    “赫连断,若对你水仙存有一丝不舍,尽早放了她,免得被你拉入地狱万劫不复。”小童挣扎怒吼。
    赫连断用力撤回小童拽在指尖的红豆腰封,“你这小东西打月亮窟逃出,就是为了同我说这个。”
    “是,我来提醒你。你这般心狠手辣不择手段的魔头配不上水仙,你留她在身边,只会害死她。”
    “我本来就是要她死。”赫连断一字一顿。
    “既要她死,你暗中留下她送予你的东西又是何意。”
    赫连断勾唇讽笑道:“蒜苗喜欢演戏,本君不过陪她玩一玩。”
    “你已动情,何必自欺欺人,你放了她,放她一条生路。”小童竭力劝服。
    “胡扯。”赫连断倏然暴怒,“我是否动情,不需你个小东西来提醒。”
    “其实,不用我提醒,你心底最清楚不过,水仙不过再演戏,她不喜欢你。你扪心自问,你有什么地方值得她喜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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