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见着绿萼也曾问过,可绿萼自家也不识字,更说不分明了,到了宋家半年,拿在手里的也只有一篇太上感应篇,还是从小道士那儿得着的,身边这几个丫头自然不知,这宅子里更无处可探问了。

    她扯一扯淡竹的袖子,装作惊叹的模样:“我没见过,这是把冰敲下来了不成。”她装作全然不懂,有意问问这东西是从哪里来的。

    淡竹“扑哧”一声笑了:“这可真是梦话了,哪个敲下来的冰能存到这时候,屋里一烧火还不化了?看你聪明的,竟这么痴,这东西是烧出来的,跟那些瓷啊陶啊都是一样的。”

    淡竹知道的更有限了,再问她如何烧出这东西来,她摇了头不知:“这玻璃窖那是皇家的,哪个知道怎么烧。”

    再问是甚时候有的,淡竹便不耐烦起来:“你还要当窖工去不成?这东西早有了。”到底怎么个早法,却说不明白了。

    石桂赶紧住了口,缓缓吸一口气,竟还是本土烧制,皇家就有玻璃窖,一刹时明白过来,此地必还有先来者,

    还是春燕笑道:“玻璃窖早早就有了,开国的时候就开了窖,这都几百年了,等冬日里开库拿那玻璃盆景玻璃拉花出来,才叫巧夺天工呢。”

    石桂久久不语,几百年前就有了,她吸了一口气,再缓缓吐出来,又低了头,还跟在春燕后头进了屋子。

    叶家的人把东西都带足了,琴棋书画文房四宝,还抬了个青花大缸进来,这才问了春燕,要在里头养活几尾锦鲤:“小少爷喜欢银松叶、黄金甲,养上几尾,屋里头有些活气。”

    春燕是得了吩咐来了,任妈妈一问,立时就应:“院后头的曲乐池里就有,叫人捡好得捞了来就是。”

    任妈妈早来一步,就是打理姐弟两个生活的,料理完了叶文澜,便又跟着去幽篁里,才迈悦竹小径便笑起来:“到底是姑姑侄女儿,我们姑娘旁的不爱,就爱这一管绿。”

    才在至乐斋里还不觉得,到了幽篁里,才知道这叶家姑娘有多么讲究,外头糊上新纱,里头的隔断原就嵌了玻璃,又全给拆下来。

    一张张透明绢丝画取出来,又轻又软又薄,隔扇上头正好八幅,石桂见着上头画的是水墨水山,有的写着天门山,有的写着黄鹤楼,跟着就是巫峡泰山,底下的落款是《梅氏仙域志》。

    石桂看的是画,淡竹石菊两个却咋舌头,她们在叶氏院里侍候也有两年了,知道这绢画最经不得灰,价贵难得,别个都是嵌在玻璃里头作屏风用的,到了叶家姑娘这里竟用来糊格扇。

    叶家姑娘的东西比她弟弟的要多出四五只箱子来,不过暂居,铺设开来针头线脑都不少,里头一个青衣丫头忙前忙后,春燕几个都插不进手去。

    罗汉床上铺了青绒毯子,床桌上摆着炉瓶三事,泥金小碟儿,还有一只细竹小箩儿,里头连丝张顶针都团好了摆着。

    绣墩儿都是烧粉彩瓷画的,雪白的狐狸毛坐褥,桌上摆着白玉菊叶玻璃壶,长案上是青玉莲叶大小水匜,还有玉的炉瓶三事,多宝格上头的莲花莲叶玉插件,屋里头的器物满眼见不着金银色,全是玉器。

    垂了水晶帘儿,供着玻璃花,细绒地毯子铺设了,碧玉盆儿装着贝母珊瑚树,连琴上垂的流苏都是珠玉的,灯是嵌宝银象驼水晶,淡竹石菊也都开了眼界,薄纱帘儿一层层垂着,冯妈妈来回看过了,这才点了头:“这才可住。”

    两个丫头一对眼儿,原来听说叶家如何如何富贵,叶氏自来不露,如今看个来送选的姑娘,倒都吃一惊,这还不算,冯妈妈给她们的打赏是一人一个小金钟的坠子。

    给春燕的是应景菊叶纹金镯儿,春燕不肯受,冯妈妈必要给:“我们姑娘少爷客居叨扰,总归要烦着姑娘。”

    春燕这才收下了,带了几个丫头回去复命,一样样的回给叶氏,叶氏面上淡淡的,抬一抬手止住了:“叫厨房里空一个灶头出来。”

    小金铃儿上头还打出花来,淡竹石菊在叶氏院里当了两年差,这东西也不是没收过,大节里打赏的金银锞子,她们偶尔也能得着,可这回不过干站着看,竟也有这么重的打赏,兴头头的说要往外头买了珠子来,拿这个串手串儿戴。

    “就是系在汗巾上也好。”这两个说得火热,石桂却还在震惊那些玻璃,若是她一辈子都呆在兰溪村里,想着怎么填饱肚皮,怎么让一家子脱离贫困,可能永远都不会知道这些了。

    石桂手上看着太上感应篇,良久叹出一口气来,她到现在能看的唯一的文字还是这篇太上感应篇,要是能多读些多知道些,不说派上什么用场,跟现在总不一样。

    她一叹,淡竹两个便当她是感慨,宽慰她道:“你不来这儿也得不着这许多东西,总归还回去的,你把这些攒着,家里自然能来赎你。”

    石桂松开眉头笑一笑,立起来抻着手拉拉筋,想这些也没用,别人的人生跟她的不会一样,她要做的是过好自己的日子:“咱们,也能出去?”

    淡竹扑哧一声笑了:“咱们哪能出门,也是一样,在角门央了妈妈开一开门,往担子上买些来,怎的?你又打着要卖结子的主意了?”

    石桂面上微微泛红:“我往后便不做了,可那一篮子也不能白砸在手里不是。”她嘴上这么说,心里却发愁,在院子里头月钱赏钱都多了,可郑婆子要的也多了,重阳节前问她得着什么赏,一时又说要买菊花浸酒,一时又说吃油炸小蟹,石桂无法摸了一百钱出来,看她脸色便很不好,石桂只佯装着问她还有甚个点心,要买了来孝敬给繁杏春燕。

    郑婆子脸上这才好看些,却还是咂了嘴儿:“等你有假,也回家去看看,你姐姐姐夫也想着你呢,前儿才来说要给你跟葡萄一人做一件衣裳。”

    石桂点头应了,心里却发皱了眉头,要回去又得办礼,手上得的东西都是死物,又不能换钱,月钱攒不下来,还得想个法子开财路。

    石桂这两日进进出出碰着好几回高升家的,看她的眼光比从前不同,石桂问一声淡竹,那两个苦了脸盘:“只知道她侄女要进来,也不知道安排个什么样的差事呢。”

    石桂立时咬了唇,高升家的是叶氏跟前得脸的媳妇子,男人在外头管着庄子,她的侄女儿要进叶氏的院子,可院子里的坑本来就不够,总得拔出一个来,才能把自家那棵萝卜往里栽,论起来,她在这些人里头是根须最浅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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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53章 挤兑

    淡竹石菊两个知道些底细,家里自有人透给她们听,觑了石桂:“咱们往别苑去的时候,高升家的侄女儿就说要进来当差,都已经说定了,哪知道去了别苑一趟多了一个你,你这些日子可仔细些,万不能开罪了她。”

    不找事,自有事来找你,石桂谢过淡竹石菊两个,淡竹宽慰她道:“春燕姐姐喜欢你,保不齐也就多加一个人。”

    石桂笑一笑,心里警醒,不再多说,高升家的若真是明目张胆挑她的刺就为了给自家侄女铺路,叶氏也容不得她做管事婆妇了。

    石桂手上活计不停,石菊看着就叹,淡竹忍俊道:“哪有你这样儿的,当差便是当差,还穷死你不成?”

    石桂笑一笑,却不开口,淡竹知机:“是不是你干娘要的太多?我知道底下那些个一个个水蛭也似,认了干女儿就不当人看待,你是太太院子里头的,谁沾着谁的光且还不定呢。”淡竹说得这句,又道:“依我看,你就别理会她,她还敢到太太这儿闹不成?”

    又同石桂咬耳朵,叶氏这儿的繁杏就是外头买来的,原也认下过干亲,如今早不来往了,为的就是想把繁杏在上房得的东西都补贴了自家女儿,闹到了叶氏跟前,叶氏虽没断了这亲,却申斥了俞婆子一回:“那俞家的,多少年都没脸进院子来找繁杏姐姐呢。”

    可那是繁杏,管着叶氏帐册的,换作她是叶氏,闹得没亲没眷才是好事,石桂看的明白,也不同淡竹两个说破,只叹:“那是繁杏姐姐,太太跟前得脸的,何况我干娘还没这么苛扣,我不过手上闲不住罢了。”

    那一太上感应篇,她慢慢也绣了一半,上头的暗八仙纹还是绿萼替她勾的,葫芦花篮莲花都绣好了,只不知道绿萼如今怎样。

    之后两日,果然似石桂猜测的,高升家的见着她总是多有留意,可石桂事事妥当,她也挑不出错来,只门上的婆子院里头的丫头,得着她好些吃食花油。

    一个个都有了,才轮着她,得的东西也不过是两块花糕,玉兰得的东西最厚,是一付银扁钗,底下带个耳挖子,上头打得全是银叶菊花,第二日就簪在头上。

    石桂知道事情不对,高升家的要动,也不必非得经过叶氏的手,她越发小心在意,越发不敢揽事多动,小心翼翼了两日,繁杏借口把她叫了去:“你怎么团团转跟个没头苍蝇似的?就按原来的办,原来不错,如今就能凭白说你错了?那一个进来了,也呆不长。”

    石桂心里感激她,谢她直言,可还是得想个法子,把这事避过去,叶氏这里人再多,也不能越过老太太去。

    没等石桂想出法子来,叶家的船来了,早三日就送了信来,宋老太太比叶氏还更关切,早早派了人往渡口上等着,叶氏还笑一回,说是两个小辈,劳动不得宋老太太。

    “是你嫡亲的侄子侄女儿,哪能怠慢了。”宋老太太满面是笑,吩咐着等人到了赶紧接过来:“侄女肖姑,想想你的模样儿,她就错不了。”

    叶氏低了头不言语,甘氏却说个不休:“老太太都开了口,哪还有错的,我倒要在伯娘这儿赖一赖,也好开开眼呢。”

    宋老太太叫开了八仙阁的上下两层,正对着水面那一层作厅堂,摆出八仙桌来,要给叶家姐弟接风洗尘,甘氏半含配,老太太哪会听不出。

    可她越是酸,老太太就越是要看重叶家姐弟,笑眯眯的夸了一句,又特意对着叶氏道:“你这个侄子的文章,老爷也瞧过了,说是可造之材,就跟着他读书。”

    甘氏指尖一紧,面上笑团团的,指甲却在皮肉上划出一道白痕来,叶家那对姐弟,姐姐送选便罢了,弟弟跟了来就是为着跟宋老太爷读书,一个十岁的孩子,才刚开蒙还差不多。

    老太爷除了太子宫里讲过书,族学里也是轻易不开口的,甘氏使了好大的劲,好容易把娘家兄弟的儿子塞到宋家的族学里,当时心里痛快,觉着占了便宜,哪知道叶家那毛孩子一来,倒跟太子似的金贵。

    宋荫堂开蒙就是老太爷作的蒙师,孙子跟着爷爷读书,原也无可厚非,宋敬堂也是一处,可跟了去的僮儿小厮回来却说老太爷专给大少爷讲书,二少爷先拿描红本子习字。

    为着这个甘氏在宋望海跟前闹过一场,宋望海到老太爷跟前去说,老太爷扔了两张字出来,把甘氏的脸扇的生痛,一个有章有法,早就练起字来,肚里文章背得全,随意拎一篇出来一个字儿也不错。

    那另一个才刚学拿笔,老太爷叫了宋荫堂来,四书五经不求解,全会背,一个字不差,老太爷冷眼睨了这个半路儿子,问道:“哪个学书,哪个学字,可还要我分说?”

    宋望海愧得满面通红,回去连着冷了甘氏小半个月,功课日深,宋敬堂越发跟不上,老太爷干脆让他去族学,那儿的师傅也是中过举的正经进士,给小儿开蒙已是大材小用,可甘氏心里这口气怎么也难平。

    那是亲孙子也还罢了,这回来的不过是叶氏娘家的侄儿,竟也往老太爷跟前去了,甘氏留得玉葱一般的指甲,差一点掐断了。

    老太太看看余容泽芝之湄三个,还冲她们点一点头:“等你们表姐来了,同她好好相处。”余容泽芝两个姑娘虽不是一个娘生的,可衣饰打扮一模一样,又都跟着学经念道,看着眉目总有八分相似,起身听了话,各各应得一声。

    之湄看着母亲的笑脸,牙关咬得紧紧的,这话却不是对她说的,她的年纪比叶文心还要长一岁,出了永善堂,立时扶了母亲,一手抬了她的手臂,红唇咬得死紧,过了院墙,还没进西院的屋子就道:“娘,送了我去选秀罢。”

    甘氏那指甲到底断了,叫女儿这一声惊得齐齐断成两截,她一把拉女儿,也顾不得仪态了,急急走到屋中,满面寒霜的让丫头关了门,指了女儿道:“哪个教你这话,赶紧忘了!”

    宋之湄的眼泪滚滚落到衣襟上,伸手扯住甘氏的袖子:“娘,我们若没一个出头的,这日子要怎么过,要是我能当太子嫔妃,家里,还有哪一个敢看轻我们去。”

    甘氏听见女儿这么说,鼻间一酸,又哭又骂:“你这糊涂的,可是你几个丫头奶娘撺掇的你,该全发落了全是。”拿帕子擦了泪,抚了女儿的肩:“娘知道你孝顺,可万不能动这心思,那可不是个好去处。”

    宋之湄怔住了:“娘怎么这样说,若不是个好处去,叶家怎么把女儿往那里头送?”她打小听的就是叶氏的坏话,跟甘氏自是一边,可年纪越长越是知道,母亲这份不平,源头就是叶家比甘家体面的多。

    甘氏把女儿搂在怀里,拍了她的背:“你是娘的心肝,叶家那是猪油蒙了心了,还真当家里能出个王妃不成,恁她是个天仙,进了宫也要受磨搓。”

    甘氏知道女儿气盛,为着熄了她这心思,贴了她的耳朵道:“那一家子不要脸皮!便不守也没人强迫,别嫁也好,守寡也好,可你看看叶家办的什么事儿。”

    宋之湄约莫知道些事了,抬脸儿疑惑的看着甘氏,甘氏也不知道是叹还是恨,长长出了一口气,到底没在女儿跟前说破,这些旧事如今提起来又有甚个用处。

    叶氏那会儿,是寻过死的,兄长千里送亲,那是说得好听,防着她寻死呢,怕她上吊跳河,派了老妈子紧紧看住她。

    宋望海告诉她的,她那时候年轻,还可怜叶氏,心里头的愤恨去了一半儿,可又怎么经得后头这些鸡零狗碎的日子,抬一边压一边,老太太就把她压得动弹不得,还有一个分明是受辱进的门,还装什么高山流水,越是看她那付模样,就越是不平,每每把这事拿出来在心里咀嚼,越是嚼越是能品出几分甜意来。

    叶家来人,头一个心里不痛快的就是叶氏,甘氏缓缓吁出一口气来,嘴角噙了几分冷笑,抚了女儿的背,知道是这些日子要给她说亲的话漏到她耳朵里了,不上不下,宋老太太又不肯挑这个头,少不得再放低了身段去奉承她。

    “你可万不能再作这想头,你的亲事,娘必要替你好好谋划的。”甘氏拍了女儿,心头有了计较,叶家这个女儿就必能当选了?若是选不中,也得在京中,由着叶氏张罗见那些个夫人太太,若是之湄能跟着,总算能露个脸了。

    叶家要结亲,对家必是显赫的人家,甘家看看女儿似珠如玉的脸颊,打定了主意,必要她嫁个好人家去。

    叶家的船按期到了,下人在渡口一见着打着叶家徽号的船,先奔了回来报信,高升急急赶了过去,高升家的也一并去迎,叶家姑娘也是由着轿子从船上抬下来的,一路行过来,停在轿厅里,戴了帏帽儿从头罩到脚。

    叶氏这头得着信,带着人到老太太那儿等着,石桂捧着巾儿银唾盒跟在后头,大丫头房里侍候着,小丫头排成一行立在廊下,片刻就听见外头喧闹起来,三四个婆子走在前头,后面跟着一堆丫头媳妇,当中簇拥着叶家姐弟,才一进门,淡竹就轻轻吸得一口气。

    石桂立在她身边,听见她吸气抬头看过去,十三四岁的姑娘家,牵了个十岁左右的男童走进来,细细喁喁的正同弟弟说些甚么,葱白绣翠竹刻丝衫儿,莲青一色暗纹百褶裙儿,头上非金非银,晃人眼的宝光是龙眼大的粉珠儿,单簪了二三枝,脑后一把头发拿细珠儿缀了,襟前一块翡翠牌儿,俏生生好似一枝雪兰花。

    两边软帘儿轻轻一揭,叶家姑娘领着弟弟进去,那帘儿才放下来,几个丫头齐齐转身,往那窗户里头张望,你推我攘的扒了缝,还是璎珞咳嗽一声,这才静下来,却都惊叹,这姑娘倒不说多么美貌,却跟她们见过的都不相同。

    怪道宋老太太把叶家姑娘说得这样好,丫头们交头接耳,口里都在谈论叶家姑娘,等说到叶家的少爷,且还年幼,穿了朱红八宝团花的褂子,老太太一见就松不开手了,宋家人丁不旺,许多年没见着这个年纪的后辈了。

    拜了老太太又拜叶氏,口里叫着姑母,叶氏也只微微颔首,让丫头取出一套玉三事给叶文心,又送了一只玉蟹给叶文澜,取个独占鳌头的意思。

    老太太对着个后辈也不能谈选不选中的事,只叫她安心呆着:“你祖父也来信了,我们通家之好,再没有拘束的,等后年你父亲上京述职,再领了你们姐弟家去,你就跟你表哥,叫我祖母罢。”

    一杆子就支到了后年,叶家姐弟倒也不怪,来的时候就知道,到底舟车劳顿,请了安就让人带下去,老太太立时问道:“跟来的是哪一个?

    作者有话要说: jj写文不容易,评论时不时就抽没,广告倒要自己删,章节天天待高审……

    一把辛酸泪

    ☆、第54章 旧事

    廊下早早就有个穿绸的婆子等着,苍绿色的禙子,石青色的裙子,头发梳得一丝不乱,银簪上头一点翠绿,耳朵里扎着银耳钏,打扮得很是体面,听见里头问,掀了帘儿进去磕了个头:“给老太太请安。”

    她年岁不轻,头上头发都白了大半,宋老太太仔细一瞧:“这可是冯家的?”

    那婆子年岁大了,腰板却挺,满面是笑:“老太太好记性,正是呢。”

    宋老太太瞧了她一会儿,长长吁一口气儿:“竟是你跟了来,这把老骨头了,还当差?也不享享儿孙福?”冯家的是叶老太太的陪房下人,这个年纪也该是有子有孙了。

    冯婆子笑一声:“知道要送哥儿姐儿往太太这儿来,我才拖着这付身子,这许多年了,也该来给太太请个安。”

    自叶老夫人去世,宋老太太许了叶氏在家守上三年孝,叶家这些个老仆就念着宋老太太的情,诚心实意磕了个头:“我们老爷倒也想派那年轻的,有我看着,总归放心些,何况这许多没见过姑娘了。”一在说一面曲了膝盖给叶氏请安。

    叶氏自来八风不动,这会儿开口声儿却发颤:“冯妈妈,这些年身子可还好?”这是她母亲年轻时候的贴身大丫头,宋荫堂堕马的消息传到叶家来,她寻死不成的时候,便是朱杏跟另一个丫头日夜轮流守着她,怕她想不开再寻短见。

    快二十年的旧事在她心里翻腾,压在心里这样久,冷不丁见着旧人翻出来,她一口气儿都差点提不上来,手指紧紧握成拳头。

    眼看就要失态,春燕提了壶儿替叶氏续茶,叶氏借着她上前的功夫阖了阖眼儿,把眼眶上那阵热意忍了下去,再抬手吃茶,一口苦茶绕着舌尖,苦得透彻心扉,这才慢慢顺过气来,把茶盏一搁,又是四平八稳的大太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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