槐诗颔首,“真的像天鹅那样美。”
    没错,好像自血色的湖畔起舞的天鹅一样,明明是令人害怕的颜色,明明是令人恐惧的景象,可有她在,一切好像都变得美好了起来。
    红天鹅。
    “不止是芭蕾,绘画也好,歌唱也好,哪怕是小提琴我也学过。”
    罗娴忽然说:“我都很努力的学过,哪怕学得不好……看电影、听音乐、做菜、织毛衣、帮助老人和小孩,向需要帮助的人捐款、追星、谈恋爱。所有能够让人快乐起来的东西,我几乎都已经尝试过了。”
    她看着前方的少年,不知何时,笑容已经消失了。
    “可我从来没有体会过你们说的那种快乐,这究竟是为什么呢,槐诗?”
    她踏前一步,郑重地凝视着槐诗的眼瞳:“究竟怎么样才可以像你这么快乐呢?可以,请你告诉我吗。”
    “我应该,怎么样才能变得幸福起来呢?”
    “求求你告诉我。”
    她说,“不论你想要什么,我都可以给你。”
    近乎祈求的那样,她期冀地看着槐诗的双眼,恳请着他的慈悲:“请你告诉我吧!”
    “……”
    槐诗沉默,怜悯地看着她,看着她千疮百孔的灵魂,还有已经将她吞没了的黑暗。
    嘴唇开阖,却无从诉说。
    只能无力地沉默。
    于是,罗娴了然地垂下眼眸,就好像早有预料的那样。
    “你也没有办法,对吧?”
    从生下来开始,她就一直期待着,能够体会到那些别人口中的东西,学前故事中所说的快乐、童话里说的爱,和存在于每一个故事结尾中的幸福……
    可什么是快乐?什么是幸福?什么又是所谓的爱呢?
    “这些东西,都是骗人的,对吧?”
    就好像终于领悟了那样,罗娴恍然地呢喃。
    那些都是骗人的东西。
    都是……谎言!
    是所有人用来欺骗她一个人的谎话。
    那是只有别人可以拿来跟自己炫耀的宝物,而她,什么都没有。
    “……”
    自漫长的沉默中,槐诗不敢在去看她的眼睛,无力地叹息:“对不起。”
    “是这样么?”
    罗娴的眼神渐渐地冰冷了下去,不复刚刚的热诚与期待,渐渐地,变得好像深渊一样,空空荡荡。
    “你为什么不走呢?槐诗,游戏不是已经结束吗?”
    她漠然地问:“从来没有冲着名次而来的你,只要愿意的话,随手可以从这里离开,对不对?为什么要陪一个女疯子留下来做游戏呢?”
    “我本来是想跑的,但没跑掉,后来不想跑了。”
    槐诗说:“我想救你。”
    罗娴愣住了。
    在沉默中,好像听到了一个绝佳的笑话那样,不由自主地勾起嘴角,震动肺腑,拉扯着声带,发出了嘲弄又促狭地笑声。
    大笑。
    “原来如此吗?”
    好像终于明白了他一直以来徒劳的努力究竟想要做什么,可是却因此而更加的不可置信,更加的感觉……荒唐!
    “你真的是王子殿下啊,槐诗。”
    她轻声呢喃着,自低语中抬起眼眸,向着面前的少年,展露出宛如深渊本质一般的狰狞和死寂。
    无数的血水动荡着,因为远方有雷鸣的声音响起。
    破碎长街之上的寂静被撕裂了,堆积成山的尸骸在冲撞之下分崩离析,血雨的幕布被撼动,卷向四方。
    有尖锐的阴影自血雨的尽头浮现,呼啸而来,自虚无中凝聚了自己的形体,在水晶鞋的践踏之下应召而来。
    墨绿色的烛火映照之下,枯朽干瘪的庞大南瓜饱蘸血水,在骸骨之马的拉扯之下,六个巨大的车轮碾压着大地,迸发雷鸣。
    在灰姑娘的祈祷之下,来自噩梦的南瓜马车重新浮现在这一片地狱之中,带着令人不寒而栗地气息。
    “那就请与我起舞吧,王子殿下。”
    罗娴伸手,抚摸着骷髅巨马的面孔,回头向着远处的槐诗发出邀请:“就像那个时候站在舞台上的你一样,闪闪发光的,好像能拯救每一个人一样。
    请和我跳舞吧。”
    如此,登上了死亡的马车,向着槐诗投来最后的冷酷一瞥:
    “——我可是深深的……爱着你的啊。”
    于是,骷髅战马嘶鸣,马车之上有血色的火焰升腾而起,形成如有实质的凶戾和狂暴。在不顾忌自身的力量和疯狂,乐园之路的奇迹被唤醒了,狰狞地向着槐诗吐出了死亡的气息。
    深渊之爱,寄托其上!
    在寂静中,槐诗叹息,拔出美德之剑,劈斩。
    铁蹄践踏在破碎的马路之上,白马再度从虚空中归来,嘶鸣了一声,看到远处的马车上的灰姑娘,便忍不住倒退了一步,不快地朝着槐诗打了个响鼻。
    一双眼睛瞪着槐诗。
    为什么你总能惹到这么麻烦的对手?
    “是啊。”
    槐诗挠头,“为什么总是会碰到这么棘手的敌人呢?”
    思来想去,似乎只有一个原因。
    大概这个世界对自己不好吧。
    可相比其他人而言,他难道不是幸运的吗?
    他还没有倒下,没有迎来自己所无法承受的苦难、折磨和蹂躏,没有被不讲道理、突如其来的死亡所带走,也没有被这个世界所磨灭。
    他还活着,还能够爬起来,还能继续向前走。
    所以哪里还有什么借口可以抱怨呢?
    现在,苦水已经倒完了,他还未曾死去,所以,还不能在这里放弃。
    “我要去履行王子的职责了。”
    槐诗望着白马,微笑着问:“能不能帮个忙?”
    白马瞪着他,不知是恼怒还是沮丧,很快,打了个响鼻,哼了两声之后,骄傲地挺起胸膛,示意他搞快点,不要磨蹭。
    自是神骏非常。
    槐诗咧嘴笑了起来,翻身上马,望向马车之上那个黑暗中的身影。
    “准备好了?公主殿下。”
    乐园的王子手握着缰绳与剑,轻声宣告:
    “——我要上了!”
    血色的马车之前,两匹骷髅战马不快地嘶鸣了起来,无声咆哮。
    马车之上的黑暗中,似是有愉快地笑容浮现。
    “只有你能给我带来这样的快乐了,槐诗。”
    罗娴抬起手,灰烬之中有痛苦的火焰浮现,覆盖了整个马车,乐园之路的力量在此行驶,与她的手中展现,将庞大的力量寄托在这一辆战车之上。
    她凝视着槐诗的面孔,等待着他最后的表演,自己所能寻求到的最后一丝稀薄的快乐。
    来吧,王子殿下。
    请为我带来最后的幸福吧!
    第二百八十六章 童话的结局
    死寂之中,一切都仿佛冻结了。
    从天而降的血雨被冲天而起的霜冻所感染,停滞在了冰冷的风中,天地间陷入肃然的寂静中。
    只有天穹之外响起的轰鸣与巨响。
    当刺目的闪光自天外一闪而过,血红色天空的裂隙中便响起尖锐刺耳的碰撞声。
    世界在轰然震颤,自这不知何处而来的伟力之前。
    紧接着,阴云破碎,无穷尽的烈光自天外喷涌而出,无数血肉如树一般生长着,夭折之子的双手挣扎着抓向天空中的裂痕。
    就好像迫不及待地等待分娩那样。
    可那究竟是诞生的欣喜啼哭,还是灭亡时的痛楚悲鸣呢?
    谁也说不清的凄厉鸣叫中包含着欣喜和绝望,紧接着,便有庞大的残躯自空中坠落,燃烧着,压破了崩裂的云层,放射出万丈衰老而绝望的辉光。
    那是太阳。
    太阳在坠落。
    因为永恒的黑夜即将到来。
    “来吧,罗娴。”
    槐诗握紧剑柄,轻声呢喃:“我将赌上我的所有——”
    那一瞬间,沐浴在血色中的白马随着王子的低吼,踏落铁蹄,追随这最后的辉光,向着敌人发起了冲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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