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喂,你好歹拿出一点作为神明的派头出来好吗?”
    “可我本来就是最不像神的那个啊。”
    巴德尔尴尬挠头,“岂止不像神,连个维京人都不像。以前没少因为这个被我爹说,这样下去的话,凡人很难会敬畏我啊之类的。
    不过,要我说,敬畏不敬畏都没有关系,大家能一起喝酒吃肉才是最好的。”
    “有道理。”槐诗点头。
    喝酒吃肉才是最要紧的。
    “对吧?”巴德尔愉快的笑了起来,“干杯!”
    卡啪。
    清脆的声音响起。
    不是从碰杯的地方,而是从巴德尔越发虚幻的躯壳中。
    槐诗动作停顿。
    察觉到了不对……
    巴德尔渐渐窘迫,有些不好意思的移开视线:“哎呀,这么快就要来了吗?比原本预计的快了好多……”
    卡啪。
    又是一声清脆的声音。
    他低下头,看到胸前的裂隙。
    在他的体内,那一道残缺的日轮缓缓运转着,散发出越来越炽盛的辉光。好像正在……生长?
    相较槐诗之间所看到的,‘一半’,已经恢复到了‘三分之二’的程度,而且恢复的速度好像还在加快!
    明明应该是好事才对,可槐诗却从巴德尔的脸上看到了丝丝缕缕的不安和抗拒。
    忽然之间,他体会到了一种微妙的失重摇晃感。
    就好像……置身于开始加速的列车上一样。
    “怎么回事儿?”槐诗皱起眉头。
    “看来只靠阿洞,是锁不住那一部分‘我’的啊。”
    巴德尔无奈的摇头。
    在槐诗身旁,沉睡的破狗缓缓的翻了个身,毛发中不断有丝丝缕缕的亮光析出,向着巴德尔飘去。
    那是属于光明王的力量。
    本应该早就回归于祂的力量。
    “这个,如你所见……好像咱们快要掉到现境去啦。”
    巴德尔尴尬的笑了一下:“抱歉,我有点控制不住了。”
    无法抗拒,这一份来自现境的吸引力!
    随着巴德尔的逐渐恢复,神髓之柱的引力也开始渐渐增强,拉扯着他的存在,吸引着他回归。
    这是来自天命的束缚,不论是巴德尔还是普布留斯都一样。
    哪怕普布留斯已经死亡,可他的造神秘仪却已经成功了。
    逝去的神明迎来复活。
    倘若不及早控制的话,在引力的拉扯之下,赫利俄斯将再度从停滞状态恢复运行,开始无止境的加速,以本身的质量和神明之座,引发对现境和三大封锁的巨大冲击。
    正因如此,巴德尔才会让槐诗以神魂加持的芬里尔吞吃烈日,而不是杀死之后让它回归己身。
    只可惜,芬里尔的神迹刻印也无法拖延太久。
    “没想到,有一天会因为坠落而亡啊……倒也同神明高高在上的样子相配。”
    巴德尔自嘲的叹息:“原本还打算蒙混过关,想要回家看看呢。可惜,家太远了。”
    他说:“来不及了。”
    “等等,巴德尔!”
    槐诗下意识的伸手抓住了他的肩膀,生怕他就这么消失:“等一下,未必没有解决的办法……”
    “不,我只是忽然想明白了而已。”
    巴德尔平静的笑了起来,告诉眼前的朋友:“我的家已经不在那个地方了,槐诗,我的家已经没有了。”
    这个世界,就已经没有他的家了。
    从数百年前开始……
    槐诗陷入沉默,无言以对。
    也找不到什么话,去安慰他。
    “哈哈,不要这么沮丧嘛。”
    巴德尔拍了拍他的肩膀,“反正就算不回家也没有关系……其实,在之前的时候,我曾经在赫利俄斯的放映室里看过一个小片子。”
    他回忆着那些记忆中的残影,出神的说道:“是说在海上,有一个孤独的老头儿住在很高有很多层的房子里,生活平静又安宁。
    但海水每年会往上涨,所以他必须要向更上层修房……时间一长,所有的房子堆积在一起,就会像是积木一样。
    等海水涨上来,曾经的居所就被淹没了,连带着过去的家具,曾经的回忆、照片一起。
    等到有一天他蓦然回首的时候,水下是已经被淹没和遗忘了的庞大城市……他就明白,过去的一切都将消失在海中。”
    “所以,我觉得这一次能住在船上是好事儿。”
    巴德尔释然的耸肩,“至少不用再去想海里的老房子了,对吧?”
    “……”槐诗没有说话。
    可寂静里,失重的摇晃感再次加强了。
    赫利俄斯开始加速了。
    “看来,我得走了,槐诗。”
    巴德尔伸手,从口袋里捧出了一只嘤嘤鸣叫的小白鼠,放进槐诗的怀里,“最后帮我一个忙,替我照顾好它吧。
    鱼丸很喜欢你,你们一定可以合得来。”
    槐诗张口想要说话,可是昏沉的感觉却越发的强烈了,来自神酒之中的力量浸透了灵魂,弥补着他的损伤,却令他的意识再度开始昏沉。
    酒杯从他的手中落下。
    他用力的撑起眼睛,想要看清眼前的轮廓:“等一下,我……”
    “总要说再见的,槐诗。”巴德尔回头望着他,摆手,“就当我出了一个远门吧,不必相送,那里不是你应该去的地方。”
    他的脚步停顿了一下,却没有回头,只是轻声道别。
    “你要归去人世之间,槐诗。”他说,“去你的所爱的人身边。不要叫他们死。要叫他们都能活。”
    再然后,黑暗袭来。
    ……
    ……
    就这样,巴德尔小心翼翼的切断了和槐诗的连接,维持着他灵魂的完整,走出了大门之外。
    最后,眺望着那些摇曳的星辰。
    当他打开了口袋里那个小小的盒子,捧起其中的槲寄生的时候,神情却陷入了挣扎和犹豫。
    好几次,都咬牙下手,可却没有勇气下定决心。
    说来丢人……
    他怕痛。
    直到身旁传来了一个陌生的声音。
    “下不了手的话,要我帮忙吗?”
    说话的,是依靠在神殿廊柱上的彤姬。
    巴德尔如蒙大赦,长出了一口气:“那可就太谢谢你了。”
    “没关系,我是善解人意又好心的大姐姐嘛。”彤姬接过了槲寄生,向他眨了眨眼睛:“况且,我家的契约者可有劳你关照了啊。”
    “这个时候就不用宣誓主权了吧?”
    巴德尔摇头,有些唏嘘:“真没想到是你来送我最后一程……这就是所谓的命运么?”
    彤姬低头,把玩着手中那一支槲寄生,却并不急着动手,反而忽然问道:“喂,巴德尔,你知道,命运这种东西的本质是什么吗?”
    “嗯?”
    巴德尔不解,想了一下之后,问:“未来?还是注定发生的一切?”
    “谁知道呢?”彤姬随意的说道:“常人敬畏命运,因为其不可知,而神祗敬畏命运,是因为其不可控……不论你怎么工于心计的安排,却总会在意想不到的地方出问题,你的父亲就因此吃了大亏哦。”
    “听上去真让我这个当儿子的有些难堪。”
    “大家都吃过一样的亏,没什么可不好意思的。”
    彤姬停顿了一下,郑重的说:“不过,据我所知,在有些时候……在有些重大的时候,命运本身,也是会被干涉的。”
    “干涉?”巴德尔摇头:“被干涉之后的命运,还是命运么?”
    “说不定它注定被干涉呢,是吧?反正一个模棱两可的东西,怎么解释都解释的通,不过究其本质的话,就会感觉它其实婊里婊气的,一点原则都没有。”
    彤姬说:“因为它会站在赢家那一边,准确的说,是站在更‘重’的那一边——它本身就像是一个奇怪的天平,一个处于不断变化的黑箱……
    啊,用现代的术语来说,应该是处于事象的叠加态之中吧?听上去可真是太科幻了,和我们这些神一点都不沾边。可一旦两种命运碰撞在一起的时候,便注定会有一种命运被压垮。当叠加态开始坍缩的时候,更强的观测者会取得胜利。
    所以,就会有极小概率的事情在细节上发生,导致源源不断的变数,一方看起来九死一生,却有成功的可能,但实际上,早已经注定败亡。”
    “这也不过是假说吧?”
    巴德尔摇头:“没有确切的证明,依旧是不着边际的猜测。”
    “有时候,有一点暧昧和模糊,才会更浪漫——这样的道理料想你不懂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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