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算是并非血脉所出,只要有着亲情的联系,就绝对无法摆脱。
    你以为陪伴在皇帝身旁的禁卫军是做什么的?是为了保护这个世界上最强的皇帝么?不,是为了保护罗马。
    倘若元老院确定皇帝陷入了癫狂,那么禁卫军就要负责砍掉皇帝的头颅,杜绝凝固和灾难的蔓延……
    倘若皇帝确认了自己的亲族无药可医,那就要亲手将他杀死——马库斯能够被容许活到现在,除了诸多人领受过他的恩情之外,也已经是提图斯所能做到的极限了。”
    “因为天国陨落的刺激,失控了?”
    “或许吧,也或许是对我们这些人的失望,让他无路可去……”
    罗素怅然叹息:“以前的时候,我们所有人都以为他会不一样。因为他实在太沉稳了,又那么温和,让人喜爱和信赖,也成功的营造出一种假象。
    一种他很坚强的假象……”
    “叔叔他确实很坚强。”
    说话的人是归来的皇帝。
    不知何时,他已经站在庭院外,静静的眺望着那个男人的背影,却没有上前。
    “在很小的时候,我就知道,他和其他的人不一样。”
    提图斯回头道:“在罗马的宫廷里,叔叔从来都是个异类——不执着享乐,不追逐奢靡,也没有放纵过欲望。如果没有他的教导,就没有今天的我。”
    他停顿了一下,冷漠的说:“罗素,他变成这个样子,是你们的错。”
    “是的。”
    罗素颔首,未曾有丝毫的推诿。
    “你已经见过他了,那也应该明白,他已经排不上用场,没有任何价值了。”提图斯再问:“你还坚持原本的想法么?”
    “没错。”
    罗素郑重回应:“倘若他不在的话,天国谱系的重建就没有意义,那里才是他的家,陛下,他为自己所选择的家。”
    “……那就,带他回去吧。”
    提图斯沉默了许久,轻声说:“他是我的老师,也是我最为敬爱的长辈,他要回家,我不能阻拦。
    他已经很老了,罗素,痴呆,癫狂,健忘症,意识含糊不清,甚至不记得我这个侄子,可他还记得你们。
    我不会要求你如何去让他实现自己的价值,也不打算让你们给他盖个无微不至的养老院,我只希望他的一切牺牲能够有所意义。
    他的……死亡,能够有价值。”
    “必然如此。”
    罗素肃然颔首。
    于是,在离别的寂静里,皇帝走到了老人的身边,弯下腰,握紧了他的手,最后一次亲吻他的脸颊,拥抱了他一下。
    “叔叔,你可以回家了。”
    他轻声道别:“我会想念你的。”
    马库斯呆滞了许久,好像明白了什么,露出喜悦的笑容。
    提图斯沉默着,最后用力的拥抱了他一下,转身离去。
    再不曾回头。
    第九百五十三章 ‘救世主’
    当槐诗他们从空中庭院回来时,队伍里再度多出了一个人。
    在安娜推着的轮椅上,那个好奇的老人不断的环顾着四周,浑然不知自己去往何方,只是偶尔嘟哝的时候,会重复罗素告诉他的话语。
    回家。
    槐诗为他提着一包路上用的行李,而更多的物品,罗马会直接送往象牙之塔。
    重新站在机场跑道上的时候,他就忍不住感慨万千。短暂的旅途如此众多的经历,让他竟然也有些为之疲惫。
    “接下来我们去哪儿?”
    罗素没有回答。
    只是低头看着手机上弹出的消息。
    许久,缓缓抬起头,神情古怪:“很遗憾,你的旅途要暂时结束了,槐诗。”
    “结束了?”
    槐诗再三确定之后,无法理解:“这究竟什么意思?”
    他本来都做好了大不了被这家伙带到坑里再做个一次工具人的准备了,可还没个结果呢,怎么就忽然之间没头没尾的完事儿了?
    前面都看了,就不让看大结局,你这搞的是不是有点过分?
    哪怕是个公路片这么搞观众也是要退票的啊!
    “没办法,总有意外。”
    罗素无奈:“本来还说最后带你去埃及,看能不能走运气,让法老给你来个预言,但现在看来,你没那样的运气啦。”
    他说,“接下来的事情我带着马库斯去就行了,你另有工作。”
    “等等,你不打算去东夏?”
    槐诗还说路过新海的话,顺带再去特事处里给好兄弟老傅添个堵呢,怎么这喜闻乐见的剧情都没有了?
    “东夏?东夏反而是最不需要担心的。”
    罗素笑起来,指了指槐诗自己:“他们的答案不就你在这里么?玄鸟的提携姑且不提,褚海的儿子,那位预定的下一届社保局领袖,还有青帝女士不也对你多加栽培么?
    原家,林家,还抢先在你身上下了注。更何况,丹波校区已经和东夏完成了深度合作,大家早已经有了共同利益。
    只要你还存在,东夏的态度就不会改变。”
    槐诗傻了半天,照着这个逻辑这么一想,才恍然发现……自己似乎、好像、也许就真的变成东夏和天国谱系的纽带桥梁了?
    “这难道也是玄鸟的预见?”他悚然而惊。
    “事后马后炮来看的话或许是这样没错,但东夏那位玄鸟最喜欢的不就是提携新人么,惠而不费,好处无穷。
    况且观命之眼也不是瞎说的,哪怕只能着眼大局,也能够看出你的潜力才对……抓准机会来一波天使投资,简直稳赚不赔。”
    罗素说到这个,顿时眉飞色舞:“你也注意点,以后遇到什么有潜力的升华者,就塞点东西过去,如果手头没东西,就送一张咱们大学的通知书,比给钱还好使!上个几年大学,能记你一辈子的好处!”
    “哇,这也太功利了吧?”槐诗被成年人世界的黑暗所震惊。
    “屁,这叫做‘雪中送炭’好么!”
    罗素白了他一眼:“不过照我看,你这一套玩得都还挺溜,用不着我来提醒。我只是告诉你作为校长办公室秘书,录取书这种东西可以随便签而已,至于怎么运用就看你自己了。闲着没事儿烧着玩儿,还是去送小朋友都无所谓……”
    槐诗怀疑:“你就不怕我乱搞?”
    “你会么?”
    罗素反问,令槐诗无言以对。
    “看到没,槐诗?”
    罗素得意的笑着:“你的责任心比你自己所想象的都要强烈,强烈的多。或许是你父母给你做了坏榜样,让你有些矫枉过正。可人的精力毕竟是有限的,有的时候适当的冷淡和无情一些,也是成年人的生存哲学之一。”
    他说:“在爱其他人之前,你应该更爱自己才对。”
    “这是什么?”
    槐诗不快的发问:“临别赠言?”
    “哈,当不值一提的耳旁风也无所谓。”
    罗素摇头,坐在了跑道旁边的台阶上,并不在乎自己的订制的西装裤子,把袖子挽起来之后抽雪茄,懒洋洋的晒着太阳。
    好像是冬天结束之后顶开积雪,从树洞里爬出来的熊。
    瘦骨嶙峋的叹羡着眼前的春光。
    “其实我一直在考虑。”他说,“究竟应该教你什么。”
    “嗯?你不是教了很多么?谈判和决策?”
    “那都不是重点,充其量,不过是用来消磨时光的小把戏而已,不算真正重要的东西。”
    罗素摇头:“我作为你的老师,作为一个前任的预备记录官,槐诗,我是应该教你一点什么的。
    教你一点真正有用的,有价值的东西,可我竟然不知道究竟怎么做才好。”
    罗素摊手,自嘲的摇头:“我一辈子所学的,一辈子所准备的,就连派上用场的机会都没有,自己都从没有验证过的东西,难道还能教给别人吗?
    我有满腹的机心和谋划,野心和妄想,但你不会感兴趣。我可以教你如何做一个好的校长,如何把控预算和成本,如何扩大经营和笼络人心……但你恐怕不会满足。
    思来想去,就只能带你出来转一转,见一见世面,向老朋友逐一介绍,希望你将来的路走的顺一些。
    本来以为我会很坚定,毫不犹豫。可走着走着,对比其他人的成就,就开始自惭形秽,患得患失,生怕遇到什么解决不了的难题,让我这个做老师的在学生面前没有面子。”
    槐诗摇头:“所有人都不都很尊重你么?就连罗马的皇帝都对你礼遇有加。”
    “不,那不是尊重,那是礼貌,槐诗。”
    罗素抽着烟,平静的回答:“尊重是给崇高者的,所以他们留给了曾经的理想国,而礼貌则不然——他们这么礼貌,是因为他们不在乎。
    可不在乎是理所应当的,这很理智,因为这就是天国谱系的现状。
    抛除掉过往的荣誉之后,一个衰微的组织,分裂的谱系,比下有余,比上又毫不起眼的二流货色……时隔多年之后,痛苦和成就逐渐凋零,只能如此狼狈的收拾残局。”
    “以血洗血!!!”
    嘶哑的咆哮声骤然响起,在轮椅上,原本那个端着咖啡杯的老人忽然瞪大眼睛,手中的咖啡杯被捏碎了,滚烫的液体顺着手指流到了他的毯子上,晕染出一片宛如火焰升腾的痕迹。
    突如其来的狂怒中,那个呆滞的老人奋力的向着空气嘶吼咆哮:“背叛者终将血尽而亡!”
    “……”槐诗呆滞。
    而罗素,却轻声笑起来。
    他走上前去,将马库斯的手指掰开,取出杯子的碎片,将污渍擦去之后,为他将毯子换了一张,重新盖好。
    “看啊,丧气的话说太多了,就连痴呆老头儿都听不下去了。”他拍了拍老友的肩膀:“别着急,马库斯,我们还活着呢,来日方长——罗马不是一天建成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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