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来,有人觉得我老了,就让我来到了这里,从观赏动物,变成野生动物……其实都一样,只不过是笼子看不见了而已。
    那一条锁链还在我脖子上,陪我过了七十年……一直到今天。”
    在他身后,那些倒地的居民已经再无声息,只有面孔上无数青紫色的毛细血管浮现,迅速的蜡化。
    有几个人的手中,手枪和警报器落下,生长出了一丛丛霉菌。
    那些散逸的源质中携带着猛毒,令一片片诡异的色彩从地板、桌面和沙发上浮现,迅速扩散,宛如被打翻的油漆桶。
    店长后退了一步,下意识的捏了一下自己的领子。
    “用不着去联系监控小组了。”
    陆白砚说:“我来这里之前,已经去过了。”
    他想了一下,轻声说:“来这里之前,我去了很多地方……”
    在窗外,冷清的小镇沐浴在雨水中,再无声息。
    曾经喧嚣的道路上一片死寂。
    只有店长压抑的喘息声。
    “你疯了吗……”他按着手枪,手背上青筋迸起:“你应该知道,你逃不出去!就算你能活着,余生也不会有好日子过!”
    “和留在这里的日子一样,都是在地狱里,没什么区别。”
    陆白砚放下手里的杯子,拿起震动不休的电话,“时候到了,老朋友……我们总要说再见。”
    嘭!
    离别的巨响迸发,接连不断。
    一个又一个的血洞从陆白砚的身体上浮现,但却没有鲜血流出,好像早已经流尽了那样。
    而在他手里,电话终于接通。
    但里面却没有声音传来。
    那一瞬间,店长惊恐的后退了一步,终于察觉到,身旁那个不知道何时出现的纤细身影。
    是个少年。
    有着酷似他儿子小时候一样的面孔,可是眼睛和头发都是黑色的,嘴角带着愉快的笑容。
    那个孩子坐在吧台上,愉快的凝视着这样的场景,最后,望向陆白砚。
    “似乎我来的不是时候?”
    “没什么所谓。”陆白砚最后看了一眼桌子上破碎的瓷杯,他说:“我只是想要把这杯咖啡喝完。”
    “就这么留恋么,陆白砚。”
    那个罗马少年乐不可支的科科大笑:“那为何不留在这个安乐窝里呢?等待罗素上门,送上迟来的清算和审判……不过,你会在乎这种东西吗?”
    “其实,我并不害怕审判。”
    陆白砚抚摸着咖啡杯尖锐的断茬,感受着那细微的刺痛。
    “我更害怕没有人来找我。”他说,“我怕他们把我忘了。”
    无人回应。
    只有尖锐瓷片将食指刺破了,带来被遗忘者的孤独痛楚。
    在柜台后的地板上,痛苦痉挛的店长艰难的抬起头,按下了致命的开关。
    有破碎的声音从陆白砚的身体中响起,隐约的青色火焰自骸骨之下被点燃,迅速的升腾,扩散,将这一具老朽的躯壳覆盖,吞没。
    焚烧成灰烬。
    但是在那一具渐渐化为灰烬的骸骨头上,却有一顶古老玉冠浮现,宛如历经沧桑的古老文物,自烈火的焚烧中不改其色,焕发出隐隐的光亮。
    紧接着,在骸骨之上,无数血肉再度生长,一张崭新的面孔浮现。
    恰似复返青春那样。
    在冠冕的加持之下,他褪去了七十年所编织的茧,重归壮年的健壮身躯从火焰里重生。
    紧接着,黑色的阴影从陆白砚的脚下升起,遵循着往昔的记忆与本能,形成了一套庄严的礼服。
    “真怀念啊,这个标志……”
    陆白砚低下头,凝视着胸前曾经理想国的徽章,最后端详片刻,伸手划去,于是,便只剩下一片空白。
    就这样,挣脱了最后的枷锁。
    他缓缓起身,将旁边打包好的吐司拿起,最后环顾死寂的室内,郑重道别:“谢谢你们陪我这么多年。”
    “也谢谢你的咖啡。”
    陆白砚擦拭了一下嘴角,轻声说:“我要去旅行了。”
    “大家,再见——”
    他推门而出。
    撑着伞,走向被冰冷的雨水所吞没的世界。
    渐渐消失。
    在陷入寂静,再无任何声响的城镇中,唯有无穷尽的黑色蝴蝶从冰冷的尸骸中钻出,在血液的沃灌之下,像是涌动的潮水。
    在经历了漫长的寒冬之后,它们张开遍布巨眼的双翼,从这新生的地狱中升起。
    迎来新生。
    鳞粉洒落,降下了死的雨。
    ……
    ……
    三个小时后,轰鸣的直升飞机上,槐诗已经接入了电话会议。
    在他手中的屏幕上浮现出快餐店里的监控录像。
    “这是半个小时前,由校务处发来的消息。”耳机中,副校长介绍道:“已经被统辖局决策室评定为重大恶性事件。”
    “这是谁?”槐诗问。
    “陆白砚,曾经理想国的成员。”艾萨克说:“天国陨落之后的幸存者,现在看来,已经彻底投向了黄金黎明了……要我说,早在七十年前就应该杀了他的。”
    “就因为他是运气好的幸存者?”
    罗素反问:“疑罪从无啊,艾萨克。我们总不能因为什么人和黄金黎明的人说过话,就要杀人吧。况且,人都在监狱里,我总不能冲进去割了他的脖子吧?”
    “杀!杀!杀!”
    电话另一头,马库斯的声音忽然响起,含糊嘶吼:“烧他全家!打他妈妈!”
    “——叛徒必须死!!!!”
    “行了行了,别被呛到了,慢慢说,把电话给我……给我……”
    一阵乱七八糟的声音。
    你们这群老头儿可真是够了!
    艾萨克压抑着烦躁,继续向槐诗介绍详情。
    “七十年前,他是天国陨落时,核心区域唯一的幸存者……除了他之外,所有的同事,所有的学生都死了。
    因为相关的经历含糊不清,同其他人的报告有所出入,有和黄金黎明勾结的嫌疑,所以被关进伦敦塔。
    到后面,内部法庭没有直接证据,不予判决,在关押五年之后,转为监控,最后在三十多年的考察之后,获准离开了伦敦——后面就一直在冰岛的一个小镇上生活了三十年,一直到几个小时前,他把所有的人全都杀光为止。”
    “哈,说起来,他还是你的同行呢。”罗素忽然插了句话。
    “嗯?什么意思?”
    “他的圣痕同样也属于天问之路。”罗素说:“正巧,和你一样,槐诗。”
    槐诗动作一滞。
    “一样?”
    “对呀。”
    罗素说:“只不过位阶比你高一些而已,以前的时候,他可是被认为唯一一个有可能成就新一代‘东君’的升华者。
    和你一样,他是天问之路的大司命。”
    第九百五十五章 彻底
    七十年前,在天国陨落之前。
    陆白砚是风华正茂的升华者,理想国后勤与支援分队的组长,被倾注以巨大心血和期望的大司命。
    而当天国陨落之后,一切就和往昔变得截然不同。
    光辉的未来消失无踪。
    一切璀璨的愿望都被残酷的现实击碎,黯淡收场。
    有的人郁郁而死,有的人陷入癫狂,还有更多的幸存者们散落四方,还有的,选择了踏入地狱,开始了无回的探索。
    从此再无联络。
    而在绝大多数幸存者之中,有一部分被判明与黄金黎明有染,被下达了判决。
    也有另一部分人,则遭到了囚禁和监管。
    “可七十年前他真的背叛了么?卷宗里不是说没有具体的资料么……”槐诗困惑,“难道说,就因为他有嫌疑,就把他关了七十年?”
    “不然呢?”
    罗素反问:“他确实没有直接证据,可我也没有亲手杀了他啊,这么多年他不是活的还好好的么?
    我当年甚至曾经请人给他做了无罪辩护……虽然我确实把他的刑期加长了那么一点点,但他不是还有生命吗?
    他还活着,每天能喝咖啡,看电视,哪怕他所发誓要保护的一切都已经没有了,可他还能对人说,我是无辜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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