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差不多。”
    罗娴熟稔的收起了他吃完的餐盘,将一杯茶放在他的面前,思索片刻之后,忽然问:“你知道成为兵主的代价么?”
    槐诗动作停顿。
    兵主。
    对于东夏而言,近乎可以称之为谱系源头的两位存在之一——东夏历史之上第一位、也是最强的一位破坏之神!
    倘若由黄帝开创的五德循环为龙脉正统的显像,那么,祂便是龙脉的暴虐阴暗那一面的化身。
    日积月累,水滴石穿。
    这一份与东夏同在的威权绝非一日而成,而是铭刻在历史之中,随着这个国度的存在而延续至今。
    历代无数战争都是对祂的赞颂和祭祀。
    每一次军争焚表,都是对他的呼唤。
    每一场在在正统之战中的厮杀,每一次死亡,都是献给他的牺牲。
    自第二代兵主·太公望开始,第三代、第四代、第五代……每多一位兵主,这一份所传承的修正值和歪曲度便越是庞大。
    时至今日,名为兵主的存在,已经化为了整个东夏最为阴暗,最为残酷的威权。
    即便是在天敌之中,兵主的力量也是最为狰狞和狂暴的存在,纯粹为了毁灭和杀戮而存,即便是天敌自身也不过是这一份非人之力的载体。
    想要触碰这一份力量,便要做好受国不祥的准备。
    纵然以神之楔作为束缚,以天敌作为容器,以数百道神迹刻印去封锁和固定,这一份龙脉暗面的狰狞依旧不是一个人能够承担的。
    这一份代价称之为诅咒都已经过于温柔。
    说句难听的,天煞孤星和他相比都算是父母双全。
    不仅仅是注定死于非命,兵主的威权之中,仅仅是在一个地方呆久了,都会带来不可逆转的天灾和祸患。
    唯一能震慑这一份暴虐威权的力量,恐怕就只有全人类灵魂所形成的白银之海。
    但即便如此,依然有诸多禁忌。
    在其中,有一条相比之下最为无关紧要的代价,便是造就这一切的源头。
    ——绝嗣。
    “那时候小红才刚刚两岁呢,差点好几次夭折,是东夏谱系下了死力保住的。”
    罗娴感慨道:“听父亲说,由玄鸟亲自顶着天罚,移宫换命,改了生辰和三柱。
    结果你看到了,作为原本诸氏的大少,完全没遗传到任何圣名传承者家族的长处,手无缚鸡之力,每天端着保温杯到处走。
    对了,姓氏也是那会儿改掉的,不过大家总是记混,后面就随便叫了。”
    “不对啊。”
    槐诗下意识的皱眉:“那白帝子呢?”
    “是啊,大家所有人都觉得成功了,大喜过望。”
    罗娴轻声说:“后面,谁都没想到,当时已经有了小白……所有的恶果,就都显现在她身上了。”
    天罚难躲,在劫难逃。
    同平庸的兄长相较,她完全是另一个极端。
    即便是和兵主本身相比,也称得上是青出于蓝。
    明明完美传承了诸氏的潜质和才能,甚至历代都无人能够比拟,才能天授,无与伦比……可一切的夸奖和赞美,都逃不过转折到来的那一个‘但是’。
    但是——
    “她会在二十二岁那年死掉。”
    罗娴叹息,“这是玄鸟所推定的命定之劫。”
    就算是兵主也无法挽回。
    就算是凤凰的神性和天命也无法避免。
    她将在二十二岁的时候死去。而她的死,会引发巨大的恶果,远超出东夏谱系能承受的范围。
    甚至,有可能危及现境!
    啪。
    槐诗的手难以克制的抖了一下,差点没端稳杯子:
    “……这么严重?”
    “是啊,所以兵主才那么发疯的在深渊里到处考古,想要寻找解决的办法,一晃这么多年。”
    罗娴摇头:“结果,一无所获。”
    槐诗沉默。
    明明答案其实近在咫尺。
    解决的方法其实很简单,但所有人都在故意装作看不见,甚至,无法允许有人会这样看。
    明明只要,杀死白帝子就好了。
    可是一个谱系的恶果,竟然要一个小女孩儿去承担么?
    这种事情本来就已经太过于残忍。即便是她不会反抗,谁又还有面目对她刀刃相向呢?
    槐诗忍不住无声一叹,可就在失神的时候,却感觉到有一根轻柔的手指落在了额头上。
    将眉间的皱纹撑开。
    一点点的抚平。
    “啊,又出现了……这种正义的我绝不能放着不管的表情。”
    罗娴轻笑起来:“不过,我好像忘记告诉你,已经找到解决办法了。怎么样,有没有很失落?”
    眼看着那一双戏谑的眼瞳,槐诗忍不住苦笑。
    摇头。
    “当初罗老说的其实挺对的——没道理世界离开我就玩不转。”他说,“我还没有心大到觉得天底下所有的好事都能轮到我自己呢。”
    “不过,为什么问这个呢?”
    罗娴眯起眼睛来,似是好奇。
    槐诗想了一下,回答道:“你见过房叔吧?”
    “嗯。”
    “房叔能变成现在的样子,多亏了她。”
    槐诗说:“即便她是无心的,或许,是她误会了什么吧……但我一直以来都很感谢她。”
    倘若没有房叔存在……
    或许世界会没什么不一样,但名为槐诗的人,绝对不会和现在相同。
    一个陪伴在自己身边的家人。
    再没有什么比这个对槐诗更加重要了。
    为此,他可以付出一切代价。
    “所以,有时候,我会想,倘若能够帮忙做一些什么的话就好了。”槐诗尴尬的耸肩:“不过,想来是没什么机会了吧?”
    “是吗?”
    罗娴点头,轻声说:“真好啊。”
    “嗯?”槐诗不解。
    “刚刚的样子很帅气哦。”
    罗娴托着下巴,看着他,微笑:“因为我很喜欢这样的你。”
    槐诗一阵呛咳,低头,躲闪着她的视线。
    感觉到面部一阵发热。
    好强的攻击力,不愧是娴姐。
    感觉血条已经快空了。
    不过,眼看着槐诗罕见的羞涩样子,罗娴并没有再戏弄他,只是微笑着收拾着餐盘和刀叉,最后才忽然问道:
    “那么,感觉如何呢,槐诗?”
    “嗯?”
    “这就是我所知晓的,白帝子的故事。”她说,“你觉得她是个什么样的人呢?”
    “不知道。”
    槐诗摇头。
    他哪里有那种只是听别人说几句就能对人下达论断的才能?
    或许,在夸父看来,白帝子是活泼又懂事的小妹妹;在罗娴看来,是可爱又可怜,和自己一样被诅咒的后辈;对槐诗而言,他对白帝子的印象还停留在几年前,那个危难之际从天而降,神采飞扬的运动系少女……
    可这些或许,都不是白帝子。
    至少,不全是。
    可真正的她究竟是什么模样呢?
    槐诗想了一下,自嘲一笑:“但要是以己度人的话,她一定会有些孤独吧。”
    生下来,就作为负担而存在。
    领受着这一份与生俱来的重量和才能,活在别人的期望之中。
    即便是再怎么不情愿,想要改变,可这一份重量生来就已经注定。
    如此孤独……
    “不,一点都没有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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