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他膝盖的毛毯上面,有一只肥嘟嘟的黑猫疑惑的抬起头,好像听见了自己的名字。
    很快,又在娴熟的抚摸和揉捏之中眯起眼睛,再度呼噜了起来。
    再次沉沉睡去。
    “大局的变动已经无可避免,着急也没用,还是做好我们自己的工作吧。”
    圣者严肃的叮嘱:“除非有可能引发大规模现实扭曲,否则时印维持机关必须恪守自身的中立。
    作为记录者,也绝对不能干涉历史的进程,倘若不能习惯的话,还是趁早放弃比较好。
    这是我作为老师所能给你的忠告。”
    “我明白。”
    原诚郑重保证。
    于是,圣者满意的点头,拍了拍他的肩膀:“去休息吧,历史刻印和抢救记录已经很累了,天大的事情,明天再说。”
    可原诚依旧坐在原本的位置上,没有动,神情犹豫了起来。
    “其实,还有一件事情……”
    “嗯?”圣者不解。
    “是关于老师你一直在主持的新世起源史的编纂和定序。我这些日子在南陆和新世两边来回跑,中间有空的时候,一直在找和您给我的课题有关的资料。”
    “然后,就感觉……哪里好像有问题?”
    原诚打开放在身旁的背包,翻出了厚厚一叠的抄写稿,全都写满了密密麻麻的记录,百思不得其解。
    “这些都是关于末代的天文会会长槐诗先生的历史记录,全都有印证的痕迹,可……为什么会出现这么多矛盾呢?”
    “有吗?”
    圣者微微挑起眉头,似是不解。
    原诚挠头,拿出了自己所做的归纳和记录,对比资料:“您看,这一份记录说天文会解散之后,槐诗先生就在一个偏远的小城市里成为了一名作曲家,和一位钢琴教师成婚,平静终老。现在古典音乐界的艾晴奖就是他的学生所创办的。
    但南方的这一份记录说,槐诗先生在卸任之后,同最后一位缄默者一起,组建了最初的新世联合委员会,致力于协调新世初期各方的矛盾……
    可同时期的这一份记录上说,槐诗先生定居在了稷下,同新世以来最为成功的探索猎人褚女士一同进行远境开发。
    最扯的是这一份,说他开了个健身房,每天带人撸铁……
    还有这一份,上面说,他和奥德赛协会的初代建立者之一的莉莉女士交往匪浅,甚至还有人说他是新世第一位当之无愧的传奇。
    可这些全部都是同一个时代留下来的记录——”
    伴随着原诚的述说,林林总总的档案、报纸与旧的文书堆满了桌子,宛若万花筒一样,令人头晕目眩。
    他已经麻的彻底:
    “总不至于都是重名吧?”
    “……”
    在短暂的沉默里,圣者的神情似乎渐渐微妙,有那么一瞬间,好像已经忍不住快要笑出声。
    但又忍住了,非常努力。
    只是别过头,面无表情的棒读:“是啊,这是怎么回事儿呢?”
    好像和自己的学生一样迷茫。
    “稷下那边应该保存了相当多的记录吧?没问过你曾祖父么?”圣者’诚恳’建议:“他年轻的时候和那个人还挺熟悉的,一定有很多独家消息。”
    顿时,原诚的神情越发复杂。
    “曾祖父他也……”
    问是问过了,但和没问差不多。
    提到这个的时候,差不多足足说了三个小时,里面有两个半钟头是在骂人,让原诚充分的体会到了什么叫做修辞的艺术和东夏文学博大精深……
    然后,除了让他知道那位槐诗会长有可能是个狗心狗面、道德败坏还喜欢到处坑人的人间渣滓之外,并没有多少干货。
    好吧,可以说完全没有。
    全都是人身攻击……
    “安娜和原缘那里呢?”老师问。
    原诚的神情越发幽怨:“叶卡捷琳娜大师已经很久不见客人了,曾祖姑母那里倒是见到了,但也什么都没说。
    最后还是铸世者别西卜先生看不下去了,让我回来找您……”
    花了三四年,稀里糊涂的追着老师给的萝卜,一匹迷茫的小马儿几乎快要绕着各国跑了一大圈。
    最后,又莫名其妙的拐回到了最初的起点。
    偏偏自己的老师好像还揣着什么明白,但他又不说。
    作为当代的青之柱、新世时印的维持者和支撑现世繁华的九大锚点圣者之一,他要说自己不清楚的话,恐怕就再没有人比他更清楚真相了。
    人生不易,原诚叹气。
    “您就不能直截了当的告诉我么?”
    “什么话,作为记录者,总要体会一下探索的乐趣嘛,况且这种事情,讲究一个为尊者讳,我怎么好说出口呢。”
    圣者摇头,惆怅叹息:“你也要体会老师我的难处呀。”
    语重心长的话语,险些就温暖了原诚拔凉的心灵……倘若不是那一副我很认真在骗你你多少信一信的表情的话。
    “行了行了,不逗你了,在这么短的时间里能找到这么多记录,作为记录者和探求者而言,称得上是出类拔萃了。”
    眼看这个最小的学生快要炸毛,老师终究还是给出了那个他等候了许久的答案:“你就当做……世界被拯救的代价吧。”
    原诚愣在原地。
    反应过来的瞬间,已经本能的掏出自己的天国记录和笔,眼睛放光:“难道说这是新世奠定的后遗症么?深渊陨落时的诅咒?”
    “诅咒?工钱还差不多……”
    圣者笑起来,感慨说道:“当付给救世主的报酬吧。”
    原诚呆滞。
    “报酬?”
    “对啊,难道你上班不要钱的吗?”
    圣者摊手,“虽然是他自己动手去拿的,而且还留下这么大的烂摊子,但反应过来之后,木已成舟。
    点的菜上桌了,大家除了动筷子之外,也没别的办法,总不能不吃……
    实话说,如今我们时印机关还能够把每年的加班时间维持在一百个小时以内,就要感谢他的大恩大德了。”
    为什么同一时间里截然不同的记录那么多?
    为什么明明彼此矛盾,可偏偏每一篇都已经经过了历史验证,完全得以确立?
    答案只有一个。
    因为那些记录全部都是真的……
    比有史以来有记录可询的时序动乱还要更早,甚至……自从新世界完成的那一瞬间,整个时间线,就已经被人为的拆出了七个分支!
    利用见证者的特权……
    时间被蓄谋已久的拆分之后,又并行在一起,纠缠在一处,变成一团乱麻。最后,伴随着时轴的锚定和动荡的终结,在如今的时代,渐渐的开始融合。
    就像是七个平行世界互相重叠,变成如今的主轴。
    这便是导致时印维持机关成立的罪魁祸首……
    明明足以成为拯救世界的救世主,可偏偏又搞出了数不清的麻烦,完全不在乎自己是名流千古还是遗臭万年。
    本来可以掌控所有,但并没有伸出自己的手。
    他可以随心所欲的塑造这个世界,但却选择了让一切放任自流。
    再不曾把持过新世的运转。
    充其量,只不过是从最终的成果里,拿走了同整个世界相比完全微不足道的一段时间,让继承者们为此头痛了二百多年。
    作为拯救世界的报偿,过上了比任何人都要幸福七倍以上的人生。
    作为音乐家、作为协调者、作为不为人知的旧世考古学家、作为平平无奇的健身房教练、作为探索新世的传奇、作为一切的见证者、作为槐诗自己……
    完成最后的工作之后,随心所欲的享受着退休之后的漫漫时光。
    这便是鲜为人知的,只能作为封定历史在寥寥数人之间流传的,救世主的结局。
    “实话说,是真的很离谱哇。”
    圣者拍着膝盖,钦佩长叹:“人为了不被乱刀砍死,竟然能够做到这程度,实在是前无古人,后无来者。
    我当年光顾着学做菜和学坏了,要能学到这本事,也不至于被你师母吃的死死的……”
    死寂。
    漫长的死寂。
    救世主……罪魁祸首……新世英雄……分裂元凶……
    原诚僵硬在原地,反应过来老师究竟说了什么之后,才写了一半的笔克制不住的哆嗦起来,胆战心惊:
    “这……是我可以记下来的吗?”
    真的不会被灭口吗?
    自己是不是知道的太多了?
    老师你是不是想要换个学生了……
    “怕什么?”
    圣者瞥了他一眼,满不在乎:“他做都做了,你记记怎么了?反正本来也打算告诉你了。
    以后加班上火之后,骂两句也没关系,反正他不在意……”
    说着,拍了拍他的肩膀,将自己膝盖上的那一只呼噜噜的黑色肥猫端起来,塞进了他的怀里。
    “来,作为你通过考验的奖励,今天我就把我们这一系的传承,你师公亲自送我的猫,正式交给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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