勤安殿内,玺儿快累死了,她真的后悔了,她该早点来禀报的。
    在她跟着沈姑娘的这一个多月里,她这是第一次踏进勤安殿,若不是沈姑娘因天天着凉水之故,身体出现了不舒服的症状,玺儿觉得并没有什么好禀报的。
    但当她在皇上面前一说起沈姑娘,就停不下来了,皆因皇上会不停地发问。
    如现在这般,她都说了很多遍这一个月来浣衣局发生的事情了,但皇上还有问题:“她就像你刚才那样,怼的那帮人?”
    作者有话说:
    第60章
    玺儿想了想还真不是的,她只是被皇上问到了才陈述的,但沈姑娘那股劲儿她可学不出来。
    不仅那股劲儿学不来,玺儿也没看出那个叫予欣的宫人的真正用意,她还替沈姑娘感到高兴呢,能在北三宫那样的地方有个伴儿。
    玺儿摇头道:“属下没有沈姑娘聪明,属下除了一身武艺,并不知有人要害沈姑娘。”
    薄且也知玺儿学不出沈宝用的样子,但他心里早就有了画面,他最是知道她耍心计与发狠时是什么样子了。
    他清楚地记得自己把她贬去北三宫已经有四十八天,四十八天里她没有求饶,没有想办法离开那里,听玺儿这意思,她干活儿也很认头,大有在那里待一辈子的架势。
    但她怎么可能呆一辈子,现在不就遇到了问题。
    玺儿终于听到皇上让她退下的命令,待她离开,薄且本想继续理政,不该为不值当的人耽误时间耗费精力。
    可思绪不是那么好控制的……
    她不肯低头,不来求他,她就算死在北三宫也是活该。薄且低头提笔,写了没有几个字手就停了。
    他又想起张太医之言,还有玺儿所说,“每洗一件都要哈一哈手,甚至要揣去袖里取暖,时不时还会抚肚子弓身,以前是没有这样过的。”
    薄且发现,以前在太子别院等着沈宝用自投罗网时,他的耐心没有这么差,他要忙的要想的事很多,只会偶尔想起有关她的事。
    但现在,这四十八天里,几乎每日里沈宝用都会忽然窜进他的脑中,扰他思绪,猝不及防。待他回过味来,半柱香都烧完了。
    沉默独坐了会儿的薄且,随即下了两道令。
    薄光到保宜宫的时候,正是太后心情大好的时候。薄光看了出来,问:“母后何事如此高兴?”
    太后道:“皇上忙完了终于开始要办正事了,后宫择选要开启了。”
    薄光心里一暗,太后与皇上最容易生出嫌隙的,无外乎裴家能否顺利地延续外戚的身份与风光。
    他敛了敛心思,一副替太后高兴的样子:“这下好了,儿子不用再担心母后的睡眠了,您这心情一好定是睡得也会好的。”
    太后点头,然后问他:“你那府上可是也该进些人了吧,我怎么听说你把侍妾赶到了庄子上。”
    薄光道:“可巧,正欲与母后说道此事。”
    “我那王府王妃之位空缺多年,前几年儿子寻到一人,温柔贤惠,最可心的一点是她不能生养。”
    眼见太后面色一僵,薄光马上跪地道:“母后不要多想,儿子如今十分理解母后当初的做法,您都是为了大弘江山的安定平稳。儿臣身为薄家一分子,自然义不容辞。”
    太后对于这段往事一直是逃避的态度,但现在听薄光这样说,她又觉得他说得对,那些也是她的亲孙子,她为了大弘朝牺牲甚多。
    人都爱美化自己做过的亏心事,加上自己的亲儿子都这样说了,太后一直以来不想面对的事情一下子变得合理起来。
    她是想过,薄光最近对她这么上心是不是对权力,甚至是对皇位有所图谋,但他私下什么小动作都没有,与往常无异,现在看来,莫不是自己想通了。
    又听薄光道:“那程氏并未有显赦的出身,为普通商户女,虽然儿子看她甚好,也要母后过了目才好。请母后准她入宫,待您看过,儿子再行封赏。”
    太后:“好,那就带过来让我看看,只要不是那狐媚之辈,清清白白的小门小户之家未尝不可。”
    薄光就此与太后商议好入宫时间,出皇宫的时候,薄光松了一口气,程烟舟终是忍不住催了他,她道她明白救人出来不是一朝一夕就能办成的,她只求见沈宝用一面,知道她尚安好就可。
    如今第一步算迈了出来,剩下的,一步一步来就可以了,只要程烟舟进得了宫来,他就有办法让她见到沈宝用。
    薄且的第一道圣旨确实是重启后宫择选的旨令,而第二道旨令是发给北三宫李尚留的。
    李尚留连先帝都没有见过,但她竟然见到了新帝。她在北三宫也算是个狠人,但见到皇帝时她还是腿软了。
    皇上只抬头看了她一眼就转向了桌案上去,皇上问:“你是北三宫的尚留?”
    李尚留:“回皇上,奴婢是。”
    “一片乌烟瘴气。”皇上评价道。
    这回李尚留不仅腿软了,浑身都开始抖,她实在想不明白,北三宫那种无人愿意提及、靠近的地方,怎么就入了皇上的眼。
    “宫里又不是养不起人,怎么听说你那里的宫人错过一顿饭就要挨饿,若是北三宫的开销已大到宫里负担不起的程度,北三宫留有何用。还有,大奴欺人,你身为尚留从不替她们出头吗,北三宫要你何用。”
    一番责问不温不火地被圣上说了出来,李尚留觉得自己的命恐怕是要交待在今天,她唯有磕头加求饶。
    皇上道:“很显然,皇宫离不开北三宫,你在那里多年,回去好好想想要怎么掌管才对得起你这尚留的头衔。”
    李尚留的心情经历了大起大落,她差点就瘫在了地上,心里万分庆幸捡回了一条命。没离贵人这么近过,自然摸不清皇上的脾气秉性,如今看来圣上虽严厉倒不是个嗜杀的。
    “朕还有一旨传于你,你上前来。”
    李尚留走出勤安殿的时候,连冯大总管提醒她小心脚下都没有听到,还是被绊了一下。
    她震惊于皇上独给她下的旨意背后的真意,待外面瑟瑟地秋风一吹,李尚留醒脑般的清明了起来。
    那样的容貌与气度加上隐晦的来处,可不是从天而降到的她北三宫。自然她北三宫的那些破事也是皇上通过沈宫人得知的,李尚留虽想通了这一点儿,可不敢兴师问罪。
    看皇上那意思,她暗中小心侍候着还来不及呢。之所以要暗中进行,也是皇上的旨意。
    不过,李尚留还是有些不明白,皇上把人直接调走不就好了,只是换到掸灰房,也不比浣衣局好到哪里去,浣衣局总比掸灰房干净多了。
    沈宝用今日请休,在屋中躺着,她得知每两个月才有一次请休的机会,虽休这一次什么也抵不了,但她还是有些怕了,肚子疼的频率越来越高,她怕孩子有事。
    沈宝用迷迷糊糊地听到屋门被拉开的声音,这个时辰大家都在干活儿,是谁来了?她抬头去看,竟是李尚留。
    沈宝用准备起身,李尚留道:“你既请了休,就躺着吧。我是来告诉你,因你让浣衣局起了纷争,你们两个惹事的,予欣去了甲厢,而你也收拾一下换个地方呆吧。”
    若是往常,李尚留肯定是要放一堆狠话的,什么到了新地方不要再惹事,否则严惩不贷。但现在心里有了忌惮,这皇宫里,从上跌下来不过一眨眼的事儿,同样,从下往上升的也不过一瞬间。
    李尚留不能抗了圣上的旨露了馅,与予欣那件事让她明白,这沈宫人的心眼子有八百个,她稍不留意,可能就会被她看出来什么。
    是以,李尚留既不敢放狠话把话说绝,也不敢对她太过温和,就这么不上不下地拿捏着尺度,竟是从来没在个小宫人面前这么紧张过。
    沈宝用还是起身了,都让她收拾包裹了,她怎么还躺得下,她问:“请问尚留,要换去哪里?”
    李尚留:“掸灰房,到了那里,会有人告诉你该做什么。”
    浣衣局还算简单明了,听名字就知是洗衣的地方,这掸灰房难道是扫灰,打扫卫生的地方?沈宝用没再问,反正去到那里自然就会知道了。
    路上她想,若真是扫地倒好了,至少不用天天摸凉水,一时对这个地方期待起来。
    到了地方,沈宝用就闻到了不好的味道,听了管事讲解,她才知道自己具体要干什么。
    别人可能嫌脏,但沈宝用不嫌,她一个乞丐出身,还怕什么脏,这才干净了没几年,还不至于让她忘本。
    而比起浣衣局来,这个活儿确实不需摸水,沈宝用很知足。
    因同样是侍候宫人奴婢的活儿,是以掸灰房的灰质量不好,呛人,比起贵人的来,还要省着用。所以,沈宝用每天的工作就是从灰中铲出污物,然后再把剩下的灰集中倒在一起,让内侍运出去,循环再用。
    除了有些呛倒没什么难的,至于气味,闻一会儿就闻不到了,习惯了。
    十几天过去了,沈宝用适应良好,除刚来时疼过一次,后面肚子再没疼过。
    只是她没想到,后面还有更大的惊喜等着她,这日,她被一名内侍叫了出去,她正高度警惕对方的目的时,听到一声熟悉的:“小宝。”
    沈宝用回头去看,站在树下的正是她的养母。
    沈宝用正要朝养母走去,那内侍道:“两位跟我来。”
    在一间空屋里,沈宝用与养母拥在了一起。程烟舟哭了,她的小宝又瘦了,听说是在宫里最脏最苦的地方做活儿,怎么可能不瘦。
    她这个养女她是知道的,当初刚收养她时看她瘦,给她补了不少好东西,就那样也只是看上去面皮儿光嫩一些,长两三斤都难。
    如今,天天做着累活儿,吃不到好的,可不就又瘦得不成样子了。
    沈宝用倒不觉得自己瘦了,她自己清楚,虽然小腹那里什么都看不出来,但躺下来时,以前凹下去的肚皮现在撑平了,这个变化提醒着她宝宝的存在。
    沈宝用问母亲怎么来了,程烟舟说是她求了王爷,王爷找机会带她入宫,又让宫中人安排了这场见面。
    程烟舟问沈宝用过得如何,每天都在干什么,皇上有没有为难她,沈宝用一一回了,她不知什么时候还能再见到母亲,若是自己以后出了什么事,母亲或许连她有个孩子的事情都不知道。
    想了想,保险起见,她把怀有身孕的事情告诉了母亲。
    程烟舟大惊道:“皇上也太狠心了,你都这样了,还忍心让你们母子遭这样的罪,他就算不心疼你,也不会心疼自己的骨肉吗?”
    沈宝用看着母亲道:“是陈松的,皇上知道的。”
    这下程烟舟被彻底吓到了,她有很多想问的,但她只问出一句:“他这是想要搓磨死你吗?”
    沈宝用觉得不是,她甚至觉得自己被遣到掸灰房的节点太过巧合,天刚一冷,她觉得冻手,肚子开始疼时,就被换到了这里来,而尚留给的理由也太过牵强。
    沈宝用摇摇头,在说事实也在安慰养母:“他若存了那个心我早就没命了。”
    程烟舟面色一正,小声道:“王爷答应了我要救你出去,所以你一定要忍耐,好好活下去,不要放弃希望。”
    这倒是沈宝用想不到的,九王爷于她一直是什么态度,沈宝用很清楚,他为什么要冒险救自己出去?她看着养母,答案只能是她了。
    若说沈宝用一点希望都不抱也不可能,只是她不敢寄希望于九王,怕自己失望。
    此时,外面的内侍催道:“到时间了,您该随我来了。”
    程烟舟看着沈宝用一点都不显怀的身子,想到孩子既然是陈松的,再结合沈宝用进宫的时间,怀了最少四个来月了,不说人该胖一些,也不该这样瘦啊。
    她最后说道:“你要多吃,不能像你流浪时那样,总是抢不过别人,”一想到第一次见到沈宝用时的情景,程烟舟不免心酸又担心。
    沈宝用自然知道养母这是又想到了哪出,当初她为了被收养才故意那样表现,她养母哪里知道,她才是最会抢、最不会吃亏的那个。
    如今自己在养母心里的印象还是当初那个,瘦小的、抢不过别人,巴巴看着别人狼吞虎咽的可怜样子。
    沈宝用只得道:“宫里还能没饭吃,我知道的,为了宝宝我也会多吃的。”
    外面内侍轻轻敲了下门,沈宝用送程烟舟出来。
    母亲这次进来给她带了很多银钱,沈宝用收了,她想着在宫门里混,有钱总比没钱好,指着她那点儿俸钱存下了也没什么用。
    玺儿第一时间把变故禀报给了皇上。
    皇上道:“阿感。”
    阿感进到殿内,听皇上说:“去查。”
    阿感知道这是让他去查九王,他领了命出去。
    玺儿还在殿中,不见皇上叫去,她只得低头站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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