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4章
    她真的,惯会扫兴泼凉水。
    沈宝用的一句话问的薄且所有的悸动都停了下来,心里剩的最后那点热乎气也没了。
    她会这么问的意思很明显,作为一个曾对他下过狠手的人,怎么可能会对他受伤一事有所触动。
    如薄且这样意志坚定、灵魂强大之人,也抑制不住生出羞耻感。
    这不是沈宝用第一次伤他的自尊心了,他依然无法适应,甚至比知道她把自己主动献给陈松还感到羞侮,因为这是他第一次对她示弱,强烈地想得到她的安慰,哪怕是她让奴婢去叫太医来,他都知足。
    可她没有,不光没有,她还用一句软刀子让他清醒冷静了下来。
    薄且的手从她的腰上离开,站直了道:“那自是没你狠。”
    说完这句他扭头就走,与来时的疾速一样,可刚出了内院,他忽然停了下来。
    他猛地回头,沉目望向屋中的那盏烛光,凭什么?凭什么如了她的意,他偏不!
    冯大么心里暗道一声,得,今晚看来还有得折腾了。随即转身随着皇上又原路回去了。
    不过他心里还想着,皇上身上的伤该是要及时处理的,若再拖下去,都是他这做奴婢的不是了。
    于是冯大么在皇上身后道:“圣上,张太医正好在东宫,奴婢去叫了他来与您治伤,您看可好?”
    薄且脚下步子不停,允了:“去叫。”
    “是。”冯总管亲自去跑了这一趟,他怕手下人学不好舌,张太医不知皇上伤得有多重,回头再准备不足。
    之前,沈宝用见薄且负气离去,心里松了一口气,刚躺下准备再次入睡,不想他又回来了。
    他坐在了她的榻上,迫得她只得往里退,把外侧让给了他。
    他往这盘腿一丽嘉坐,沈宝用也不可能在他身旁躺下,她也坐了起来,把外衣穿好,只是盘腿是盘不了了,因孕肚的原因,坐也坐不了太直,于是她侧身倚在了靠枕上。
    两人安静地一坐一倚,没有人说话。沈宝用觉得这不是事,不是因为关心薄且,而是跟他耗不起,显然他在赌气,而她只想躺下睡觉不想赌气。
    于是她想,要不要问他一句,不用看太医的吗。话还没出口,外面就道张太医到了。
    张太医见了皇上的伤一惊,这是谁敢把皇上伤成这样,这可是宫中大事件了。
    张璟朝皇上身旁的程娘子望去,不可能,以程娘子现在的情况,是没有能力伤皇上至此。
    张璟拿了涂的药,又亲自配好要入口的汤药,一一交待清楚后,就见皇上一侧头,对连连打着哈欠,百无聊赖的程娘子道:“听清楚了吗?”
    沈宝用忽然被薄且问话,她想了想,倒是听到了张太医所言,她道:“听清了。”
    薄且转回头对张璟道:“把东西都给她,你下去吧。”
    张璟与沈宝用都是一楞,但随即张璟把手中的药与巾纱放到了榻上、沈宝用的手边,退了出去。
    薄且面向沈宝用,把上半身衣服全都脱了下来,沈宝用这才看清他伤口的全貌。与春然身上的鞭伤一样,该是被同一柄鞭子抽的。沈宝用心下惊讶,咏贵妃是真勇。
    她看得专注,薄且任她看,过了会儿他才道:“过来侍候。”
    沈宝用想骂脏话,这都几时了,他不睡她还要睡呢,就算她也不睡,她肚里的孩子需要休息,谁有工夫在这儿陪他玩上药的游戏。
    明明张太医上药包扎的手法更快更专业,却非要折腾她,就因为她没配合他突如其来的情绪。
    沈宝用暗叹一口气,伸手去触碰药瓶,冰凉的瓶身让她手指一颤,她倒出药往薄且身上涂,涂到一半,他抓住了她的手。
    另一只手捏住她的后颈,固定住她后就稳了下去,急切热烈,全然的索取。
    他松开她涂药的手,护着她的头压了下去。沈宝用咬了他,薄且松了嘴,瞪视她,她也同样瞪着他,斥他道:“你压到我了,我肚子疼。”
    薄且这才意识到他太过投入,忘了她的情况。
    他半眯着眼看向她的肚子,不过一个孽种,这若是他的孩子,他怎么可能会忘,会如此不小心。
    薄且在心里发狠地想,待这孽种生下后,他要如何尽情忘我。他要让她再不敢跟他瞪眼,含泪欲滴地求他,讨好他,献媚于他。
    压下这份畅想,深呼一口气,他哑声对沈宝用道:“继续上药。”
    沈宝用才不会再伺候薄且,她一捂肚子,皱着眉道:“陛下去唤别人吧,我肚子不舒服。”
    薄且无法判断她是装的还是真的,但他不能冒险,深深看了她几眼后,拿着药与巾纱下了榻。
    沈宝用不知他是什么时候回来的,她早上一睁眼,发现自己睡在里面,身旁没人,但薄且身上的那股冷冽禅香却还没散尽,他昨夜该是在这里睡的。
    如今,沈宝用对什么事情都不感兴趣,都不关心,她的大脑像是生了锈一般,转不动了,好像只有这样才能把全部的身心都放在那一件事上,就是平安诞下这个孩子。
    所以,她没有问春然是怎么受的伤,只瞥了一眼就不再去看,也不过问,她知道会有大夫来给春然医治。
    至于咏贵妃为什么要伤薄且,还是薄且设的局,沈宝用不想去思考,她好想把自己放在一个茧中,不受外界的干扰,全心全意地迎接新生命的到来。
    可她不知道,外面已狂风大作,山雨欲来。
    皇上身受鞭伤、贵妃被贬为庶人、还有晨辰宫,历代贵妃所住的宫殿一夜之间变成了废宫,哪一件拿出来都是能让前朝后宫震惊的大事。
    夜里,薄且上完药搂着早已熟睡的沈宝用的时候,东宫外面就已乱了。
    太后被乔嬷嬷叫醒,知道肯定是出了大事,否则谁也不可能在这个时辰惊动她。
    她眼神马上一片清明,快声问:“什么事?”
    待听了乔嬷嬷一说,太后马上让人更衣,随后整个保宜宫都掌了灯。中宫殿的情况也差不多,与太后不同的是,皇后不能在中宫殿等待,出了这么大的事,她作为后宫之主,需亲自前往了解情况。
    到了晨辰宫的时候,内侍们正在摘牌匾,这会儿奴婢们的板子已经打完,正一个一个地从里面或被抬或自己拖着身子走出来。
    皇后的到来令混乱的局面暂停,了解了情况后,裴鸢眉头紧皱,裴雯再冲再蠢,也不可能对皇上动手,这里面一定没那么简单。
    可她发现自己进不去,皇上下了令,此宫只许进不允出。裴鸢拿出皇后的架势也进不去,她无招可使,只得赶往保宜宫。
    太后听皇后说完情况,与她想得一样,裴雯不可能对皇上不敬,更不可能与皇上动手。她不会,那问题就出在了皇上身上。
    太后不愿这样想,因为太可怕,她曾经历过,帝王遵心不遵制的可怕,她不愿这样想皇上,但内心深处,却认为薄且干得出来这样的事。
    裴太后手握令牌,是可以在特殊时候携此令凌驾于皇令之上的,但此令一出也就废了。如今的局面,还不至让她为了一个被废掉的贵妃而拿出来使用。
    太后脸色阴沉着,不发一言,乔嬷嬷与皇后同样缄默不语。
    直到太后站起身来,她捋了捋袖子,端起架势道:“走,都陪着哀家走一趟。”
    多年养在深宫中的威严令此刻的太后不敢观,裴鸢只看了一眼就低下了头,恭敬地道:“是,臣妾遵命。”
    太后没用令牌,也不听看守废宫的人说什么,只目视前方,坚定地朝前走。虽有皇上的旨意,但这可是太皇太后啊,谁也不敢近身拦截,只能一退再退。
    直到太后道:“不是说可以进的吗,难道皇上不是这样说的?”
    守卫们楞住,终是不再挡在前面,把位置让了出来。
    太后正要迈进去的时候犹豫了,犹豫的不是她自己,而是皇后。她预感到皇上有发疯的可能,一个贵妃说废就废了,那皇后又算得了什么,她不能让皇上抓住任何皇后的把柄。
    于是太后回头道:“皇后在外等候,不用跟着了。”
    裴鸢暗松一口气,她可没有把握,能像太后那样全身而退,她也被皇上废掉裴雯的雷霆手段吓到了。
    整个晨辰宫,昨日还热热闹闹的,这一下子就真如废宫一般,颓败之感顿显。
    太后一边走一边感慨,这可是大弘朝最繁花锦簇的地方,历代受皇上宠爱的女子皆会被封贵妃住到这个地方来,比起中宫殿、保宜宫,这里的一花一木,装饰摆设都是最贵重最稀俏的。
    裴太后是真没想到,在她恨这个地方恨得要死的时候,她只能忍着,如今这里于她的意义不一样了,她反而见证了它的没落。
    终于见到了裴雯,她一见到太后,就哭了起来。裴雯这孩子从小不爱哭,论性格是个坚强的,如今却哭得不能自已。
    太后让唯一留在她身边的紫妍说,紫妍只说到皇上让她们都出去,却是不敢说裴雯刚才告诉她的那些,有污蔑君主之嫌。
    最后还是裴雯控制了下自己的情绪,把事情的经过都说了。
    太后听完脸色极其难看,不过是让皇上作主位卑者对贵妃的不敬之举,他护短不愿意也就罢了,有必要做得这么绝吗,他到底是对裴雯还是对她这个太后不满。
    太后安抚了裴雯,也表扬了紫妍,命她安心在这里照顾裴雯,她自有计较。
    太后正要离开之际,裴雯还在问太后,为什么皇上要这样对她,太后看她这个样子,气不打一处来,直言道:“还能因为什么,你惹到了他心爱的女人,他替那女人出气呢,亦或是他借题发挥想对付的是我,你就是那马前卒,该当被牺牲的。”
    裴雯楞住,太后不再理她,快步离开。
    皇上有令,废宫只许进不许出,但太后要出来谁敢拦着,与她进去时一样,这些守卫只得向后退。
    太后比来时还顺利地走了出来,她就知道,这一趟还用不上令牌。
    回去的路上,裴太后就下定了决心,不过她什么也没有说,只是在第二日让乔嬷嬷带着伤药与补汤亲自去送与了皇上,没有过问裴雯之事。
    包括皇后也是,只是让人来过问了皇上的伤,送了东西来,一句贵妃被贬之事都没有提,当然,皇后与太后不同,她还自书一封,检讨自己掌管后宫的不利,才让皇上受惊又受伤的。
    皇后与太后的平静倒是让薄且有些意外,他以为至少要往保宜宫走一趟的,但现在看来可以延后再去,这几日政务繁忙,他有些抽不出身。
    这样平静地过了几日,这天,太后望着晴朗的天道:“就今天吧,皇上还在上朝?”
    内侍官道:“是,早朝刚开始不久。”
    太后把手中的令牌一握道:“带上所有武内侍跟我来。”
    太后一行人直捣东宫,令牌在手,无人敢拦太后。
    沈宝用先是听到外面起了嘈杂的声音,然后就静了下来,她觉得不对,喊了一声:“春然?”无人答她,她又喊了夏清,还是无人应答。
    沈宝用起身推开了门,就见春然与夏清皆被堵了嘴绑了起来。而她面前站着一位雍容华贵的年长女子,她猜这位就是太皇太后了吧。
    乔嬷嬷道:“见了太后还不下跪?”
    沈宝用跪下请安,她眼一扫,发现这院子里人可真多,站在太后身后的该是她带来的人,除了两个手持木棍的,剩下的皆配着刀剑。
    而围在她门前的,该是薄且安在这园子里的暗卫,她一个都没见过。
    太后看了沈宝用好久,倒有些明白了皇上的执念缘何什么。她猜到此女不是泛泛之辈,不想竟是个天人之姿,怀着个大肚子,瘦弱且略带憔悴,不施粉黛依然美得让人心惊。
    加之,这样的大阵势,她竟毫无惧意,从容面对不说,还一直在暗中观察着局面。也是,能把薄且那狠崽子的脸划了,怎么着也得是个与他旗鼓相当的。
    玺儿见太后绑春然与夏清时就在想,要现在出面护住沈宝用还是去禀报皇上。最终她决定先去通知守门的护卫,让他们疾跑去通知皇上,毕竟现在春然与夏清没有一个能跑出去通报情况了。
    今天这日子赶得不好,阿感得了边境来的消息,说是有秘令,不得不亲自前往。留下这些暗卫功夫倒是可以,但就怕被太后镇住不敢上手不懂变通。
    所以玺儿决定留下,只找到人去通知了皇上她就要赶回去,天塌下来,也得有她护在沈宝用面前。
    就在玺儿在房檐上飞檐走壁往内院里赶的时候,太后看够了沈宝用的样子,她道:“见你一面可真不容易。”
    说着就朝沈宝用走来,暗卫见此想上前,却听太后道:“令牌在此,谁敢拦哀家,哀家不过是有几句话要嘱咐她,哀家带来的武内侍都在那里,已被你们看得死死的,不得上前,你们还紧张什么。”
    阿感大人不在,侍卫在太后面前,尤其是手持令牌的太后面前底气不足,连太后捆那两个奴婢他们都不敢拦着,只想着只要程娘子没事就好,基于这种底线,真听话地站在了原地。
    太后站在沈宝用面前道:“你起来吧,大着个肚子跪着太过辛苦。”
    沈宝用站了起来,才一起身,就见太后眼神一凌,左手持令牌,右手从袖中突然伸了出来,说道:“见了后才知,果然是个妖精祸害。”太后说着,右手中凭空多出了一把剑,照着她的肚子就要划下。
    与此同时,阿感带着急报一路跑到大殿上,双腿扑通一跪,大声道:“报!挑蒙国攻打我方边境,使臣王大人、钱大人的头颅被挂在了城墙上,另一使臣陈松陈大人下落不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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