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傻孩子!”施叔祖将荷包往桌上重重一搁,怒声道:“才方成家,就连叔祖的话也不听了吗!叔祖让你拿着你就把这个荷包拿好!”
    施玉儿眼角沁出一滴泪来,心间满是酸楚,大口吃着碗里的面条,却止不住哽咽出声,她没有爹娘了,世上只有叔祖是亲人。
    “叔祖……”
    施叔祖伸手将她面上的泪痕擦去,叹道:“好孩子,以后好好和那沈夫子过日子,你们好好的,你父母在天有灵也会欣慰。”
    那荷包里没多少银子,拢共三两半碎银,施玉儿将碗洗后便去了沈临川房中,她的双眼和脸都是通红,都一阵阵的泛着痛。
    “你把这个荷包收起来,”施玉儿将昨日剩下的银子和叔祖给的银子收到一起,递给他,“我们等雪小些后就离开,新租的屋子已经收拾好了,搬过去就可以住。”
    她的声音里还有淡淡的哭腔,由于风雪有声的缘故,方才二人在院里说的话沈临川并没能听清,也不知道今天是什么日子。
    他将荷包接过,同那个紫檀木牌放在一起,双手放在自己的身前轻揪着被面,然后启唇问道:“哭什么?”
    施玉儿抬眼看他,将他的被子往上提了提,又转身去将他的衣裳拿出来,随口答道:“没什么,可能是想爹娘了。”
    沈临川听人说过,她的父母因故身亡,他微动了动身子,背后的伤口隐隐作痛,启唇说道:“逝者已矣,生者何戚。”
    “我听不懂你这些斯文的话,”施玉儿的声音传来,带着些哑,她借着日光将沈临川短了一截的衣袖缝补起来,将线头咬断后说道:“但我知道你大概是在劝我不要难过,我知晓你的好意了,多谢你。”
    屋内只剩下剪刀剪断线头的‘咔嚓’声音,以及施玉儿偶尔被针戳到手指的‘嘶’声。
    “缝好了,你穿着应该不会再灌风进来,”她将衣裳折好放到沈临川的身旁,顿了一下,问道:“需要我帮你么?”
    “不用。”
    因为自小服用药物的缘故,沈临川身上的伤都恢复的很快,他背后的伤如今已经有些痒意,开始长起新的血肉来,就算是穿好衣裳后又裂开也无妨。
    既然他如此说,施玉儿自然不可能勉强,她只说了一句“换好衣裳后我们便走。”后便出了屋子。
    施叔祖这两日为了她的事情四处奔波,且每到如此严寒天气便腿伤复发,疼痛难言,施玉儿不想让老人过多操劳,故而打算就她与沈临川两人走过去便好。
    小半个时辰的路,说长不长,说短也不算短。
    施玉儿搀着沈临川走在路上,他高大的身形为她遮挡了许多的雨雪,挡住了寒风。
    拐杖在雪面捣下细细长长的洞,紧接着是二人一大一小的足印相伴而行。
    施玉儿看见路边的稻草杆子上插着两文钱一支的糖葫芦,糖葫芦红彤彤的,面上的糖浆泛着诱人的光,她记得这种山楂的糖葫芦有些酸,里面的籽硌牙,还记得有时候糖葫芦里面裹的是葡萄或者是油柑。
    有两个小童顶着扎的高高的羊角辫捏着四文钱过来,向小贩要两根糖葫芦,他们的脸蛋红红的,穿的圆鼓鼓的,就像年画娃娃一样可爱。
    她的步子不自觉的慢了一些,似乎是想起来从前拿着娘给的零用去买糖葫芦的时候,目光中渐渐涌上一丝羡慕与愁怅。
    沈临川的步子也随着她慢了下来,听见孩童嬉笑的声音,柔声问道:“你想吃糖葫芦吗?”
    “不想,”施玉儿摇头,扶着他继续往前走,“只是见那两个孩子可爱罢了。”
    她的话音顿了顿,余下的话卡在嗓边又咽了回去。
    她就算是怀了孩子,也不会将那孩子生下来。
    本来在如此天气下,租个驴车要好很多,但是此处路多又窄,租驴车走走停停反而更费力气,还要多费三十个铜板。
    赶车人心疼驴子受累受寒,施玉儿顶着一张脸被风刮的生疼,却更心疼荷包里的银子。
    她就是吝啬,但若是她不吝啬,怕她和沈临川都活不过这个冬日,要被冻死饿死。
    “你怪我不租车么?”
    她的声音很低,沈临川摇头,将伞又朝着她的方向倾斜一些,他的睫毛和头发上都是雪水,脖子上被施玉儿围了一条围脖,不止于让水浸到伤口处。
    “不怪你,”沈临川知晓她的顾虑,定然不会因此小事而责怪她,“还有多久到?你冷么?”
    “没几步路了,”施玉儿踮脚望了望,又扶着他走快了一些,“不冷,马上就要到了,我回家烧热水给你喝。”
    ‘家’这个字出来后两人俱是一愣,又很默契的都不再提。
    二人进巷的时候,隔壁一家的门打开了一条缝,王嫂子望了一眼两人,又往屋内看了一眼,便将门关上。
    施玉儿的足底已经湿透,她将门打开后便让沈临川将鞋袜脱了,而她则去厨房烧水。
    他们买不起炭,但是所幸屋子小,不透风,两个人住也能熬过去这个寒冬。
    冷灶生火难,施玉儿不住的打了好几个喷嚏,同时心中又开始算起这两日的开销来。
    昨日她托施诚买了米面和一些肉菜回来,再加上调料和干柴,那剩下的一两银子便只剩下了两百多文钱。
    听着锅里的水咕嘟冒泡的声音,施玉儿走到米缸旁看了眼,心里才觉得踏实些,白米买了二十斤,二百文,玉米面十斤,四十文,白面十斤,七十文……
    主要的花销应当是在油盐和那两块猪肉上面,至于现在堆在墙角的那些萝卜白菜则要便宜很多。
    施玉儿又是叹气,她将热水舀到干净的碗里,端到屋里后又用一个盆捡了两块灶里的炭端进去,尽管有些烟,但能取暖就行。
    她来来回回许多趟,沈临川想去帮她,却每次都被按住。
    施玉儿将热水端给他,然后坐在床侧,说道:“喝些暖暖身子,然后你便休息吧,我去做饭。”
    被子很薄,夜里一个人盖一床的话施玉儿定然会被冻病,她仔细想了想,反正她与沈临川之间,该发生的不该发生的都已经发生了,有何不纠结于此,反倒是惹得自己难受。
    她将沈临川扶到床上坐好,将两床被子都盖到他的腿上,想说的话支支吾吾后便故作大方的说了出来,“被子太薄,你晚上定然是要同我睡一起的……”
    这句话有些怪,沈临川似乎有些不自在的‘嗯’了一声,然后答道:“女子贪凉,你挨着我睡,不至于冻着。”
    床小,被薄,无法。
    今日是施玉儿的生辰,这是沈临川出门时施叔祖告诉他的,示意他做些什么来讨施玉儿欢心。
    沈临川想了想,摸索着穿衣下床,然后缓缓走到院子前,问那卖花的小贩,“梅花多少银子一枝?”
    “五文钱。”
    小贩并未欺他眼盲,而是挑出一枝含苞最多的花枝给他,笑道:“梅花好啊,这个时节开的最好最文人墨客喜欢的就是梅花。”
    他走街串巷许多年,知晓面前人也该有几分墨水在肚子里,便说道:“这梅雪争春未肯降,骚人阁笔费评章。梅须逊雪三分白,雪却输梅一段香1。您瞧,有梅有雪,置于屋中观赏,岂不是美哉。”
    但沈临川却并不是为所谓的观赏,他从怀里数出五枚铜板来,然后劳烦小贩替他挑一只绽蕊最多的花枝。
    小贩有心劝,见他执意,便也将含苞的那枝收了回去。
    沈临川是要将它献作施玉儿的生辰礼,若是今日含苞,生辰过后再绽放,那便也失了这枝花原本的意义。
    拿到花后,他在门口站了一会儿,想了想,杵着拐棍又默默回到了房内。
    终于,等到推门声音又响起时,他再将那花枝拿出,对着声音来源说道:“生辰快乐。”
    作者有话说:
    其实咱们沈夫子还有点浪漫在身上的,两人搬进小家啦~
    床小、被薄怎么办~
    是万字更新,不是五十万哈哈哈哈哈哈!
    后面还有一章哈
    第二十九章
    屋子里有股淡淡的幽香, 施玉儿将饭菜放到桌上,然后见沈临川从身后变戏法似的拿出一枝梅花来。
    这枝红梅开的正好,细长的枝丫上尽是开的傲然的花朵, 圆瓣上红色靠近花瓣愈浅,花蕊粉红, 为这简陋的屋子也凭添了一丝暖意。
    她有些惊喜, 接过花枝,轻碰了一下圆圆的花瓣, 含笑问道:“你是哪儿弄的花枝,咱们这儿有梅花么?”
    “没有, ”沈临川如实答道:“买的。”
    “买的?”施玉儿顿时觉得这枝花也没多好看, 她又看了看,将它插到窗台的缝隙上, 装作不甚在意的模样问道:“多少铜板?”
    “五文钱。”
    尽管知晓他是一片好心, 但一枝花五个铜板也实在不是他们如今能够消受的。施玉儿硬生生将心头那股无名火压了下去, 然后对沈临川伸手道:“荷包给我。”
    她将荷包藏到衣柜的最里面,确定沈临川找不到后才转身说道:“我过生辰并不是什么大事,不至于花这么多铜板买一枝花。”
    她纵使高兴,但是却更忧心二人的生活。
    沈临川是听了施叔祖的话,想讨她欢心, 却不想弄巧成拙, 一顿饭的时间一个字都不敢多说,待到饭后洗漱完毕, 便安安分分躺回床上继续当一个哑巴。
    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
    厨房里暖和, 施玉儿在厨房里擦洗了身子, 裹着衣服出去的时候隐约见到门口处似乎有什么东西, 但由于夜色太暗, 她看不清,于是只能缩着手往那儿踩雪跑去。
    门口有一篮子鸡蛋,她记得这个篮子,是隔壁王嫂子昨天提的那只,她将篮子提起,心中答谢了她的好意,然后将院门关紧。
    等到进屋时,她已经冻到浑身都在细颤,没多的精力再去讲究什么害臊与否,闭着眼睛迅速从床尾爬到床上,然后钻进被子里。
    两床被子也没多暖和,贴在身上带不来一丝暖意,床小,二人之间隔着不过两寸距离,反而是有源源不断的暖意从沈临川的身上传来。
    施玉儿从被中探出一双眸子,微微侧首,见暖黄的烛光打在沈临川的身上,他的眉目疏朗冷清,好似夹杂着屋外呼啸的风雪,清冷到不像是该在这简陋的屋子里出现的人,而该是在九霄之外,在雪岭神山。
    此时天虽暗了下来,但实际上时辰尚早,施玉儿缓缓转身,尽管她的动作已经十分小心,但木床仍然发出‘嘎吱’的声音,就如那夜里响个不停的声音一模一样。
    只要是二人独处,施玉儿便会想起那日的情况来,更何况是如今,他们在一个被窝里,几乎是紧贴着的。
    冷风似乎只要得了空便会往被里钻,二人偏生又隔了些距离,惹得她只能蜷着,将被角压紧,不让风灌进来。
    白雪在窗上的麻纸上映出一片黯淡的白光,像是天边鱼肚白时的晨曦一般,屋中二人皆无睡意,听着彼此或重或轻的呼吸声。
    施玉儿半眯着眼,感受到有暖意从他的方向传来,他盖在被下的精壮身躯随着呼吸声而起伏。
    她偷偷把手伸到沈临川的胳膊旁,想汲取多一些暖意,她此时手脚尽是冰凉,就连洒出来的呼吸都没什么热度。
    从她的方向,可以清楚看见沈临川面颊的轮廓,她忽然觉得有些奇怪,怎么这个沈夫子就成了她所谓的‘丈夫’。
    但多是世事无常,谁又能料到之后能发生什么,今日实在是太过劳累,施玉儿缓缓阖上眸子,呼吸渐渐轻缓。
    屋外的雪愈下愈大,呼嚎的寒风似乎想要破门而入。
    沈临川这两日睡的实在是太久,他闭着眸子却无法入睡,慢慢的,他感受到身旁的人正在往自己的方向钻过来,贴着他的手臂,有轻轻的呼吸洒在他臂上,好似不满足一般,一双无骨小手往他的臂弯里探来,一颗毛茸茸的脑袋紧贴着他的肩头。
    那双手好似在寒冰里浸过一般,冻人的厉害,与那夜里的温软截然不同。
    沈临川微侧身,身子便将她的完全遮住,他眨了下眸子,然后伸手轻戳了一下她的面颊,软软的,有些凉,她睫毛微颤了一下,扫在他的掌间,有些痒。
    下一刻,好像是察觉到他的转身一般,施玉儿往他怀里挤去,面颊紧贴在他的胸前,左臂抱上他的腰肢,右手抓住他的衣襟不放。
    她的身子很凉,大概是自己睡不起热意,而人在无意识的情况下会不自觉朝着热源靠近,沈临川无奈,只能轻拥住她的肩,好让她睡的更踏实一些。
    鼻尖淡淡的馨香不断涌入,怀中人还在往他身前不断的拱着,鼻尖发出细细的哼声,细软的发丝在他的颈前轻蹭着,施玉儿在他的怀中就像一只猫儿一般。
    沈临川微微低下头,唇间噙上一抹笑,怀中女子与他见过的那些贵女都不一样,他看不见她的模样,只知晓她或许要倔强些,刁蛮些,不服输一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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