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人瑟缩着,似乎正在犹豫要不要出来,同时沈临川也在犹豫着,该不该取他性命。
    “是瘸子,”施玉儿拉住他的手,从他的身后走出来,对着人影唤道:“瘸子,你出来。”
    人影顿了一下,瘸子站在原地一时间走也不是留也不是,他没喝酒,又睡得浅,看见吴衙役醉晕晕往这边过来时担忧二人,故而也跟了过来,谁曾想就看见了这么一幕。
    他胆怯地缩了缩头,然后还是小步子走了过来,心中怕的慌。
    施玉儿对沈临川说道:“瘸子是个好人,他知道我们之间的事情。”
    沈临川低低‘嗯’了一声,紧绷的身子略微松下去了一些。
    “我什么都没看见,”一上来就是这么一句话,瘸子觉得自己反而像是在招供什么一般,他咬了咬牙,说道:“你们放心,就算我看见了我也绝对不会往外吐一个字,不然我就五雷轰顶不得好死!”
    “诶,别说了,”施玉儿忙喊住他,“你帮我一起把这衙役丢到庙后面的山崖下面去,等到了地方我给你一笔银子,就当你的辛苦钱,也麻烦你帮我们守好这件事情,切莫叫他人知晓。”
    瘸子是个迷信的人,施玉儿信他说了这么多也是真心,她指了指地上吴衙役的尸体,说道:“我一个人搬不动。”
    瘸子踌躇着,听见她的声音时愣了一下,却不敢抬头看,一个人将吴衙役的尸体背到背上也不需要人帮忙就‘吭哧吭哧’背了出去,“我是做苦力的,有力气,我一个人就可以了。”
    外面雨下的大,施玉儿擦了擦额上的汗,一边往外张望着,一边说道:“我现在手里还有些银子,到时候给哑巴和瘸子一些,他们在路上帮了我很多,我们到地方后银子也还够用一段时间,你也宽心,瘸子是个老实人,他也没有胆子去做什么事情。”
    她摸了摸自己的小腹,心中默默叹了口气。
    “嗯,我信你。”
    沈临川将她的动作尽收眼底,以为她是肚子难受,于是将自己的手搓热后给她揉了起来。
    瘸子还没回来,施玉儿握住他的手,放到自己冰冷的面颊之上,轻笑道:“瘸子之前问我,你是不是救过我的命。”
    “我说没有,”她抱住沈临川的肩,“但是你很重要,你是我在这世上唯一的亲人了,你和我的命一样重要。”
    沈临川将她揽进怀中,轻声答道:“你比我的命重要。”
    他其实不是一个特别会讲什么甜言蜜语的人,但是那些不经意说出来的话却总是那般动听。
    施玉儿抬起头,唇碰了碰他的下巴,然后又收回目光,等着瘸子回来。
    瘸子回来时全身湿透,又脏兮兮的,进屋时打了个寒颤,也没要施玉儿给的衣裳,只留下一句,“人我推下去了。”便去前边烘火去了。
    他走到拐角时顿了一下,“那群衙役都睡熟了,不会发现什么异常的。”
    施玉儿知晓,这是瘸子给她的一个恩情,只要有机会,她一定会想办法还的。
    虽然雪的确是没下下来,但是冻人的雨却是落个不停,施玉儿给瘸子送了些自己买的药散便也回了沈临川身边。
    前殿的火烧了一整夜,他们在这个地方互相依偎着也很暖和。
    次日,清晨,天还未亮。
    施玉儿早早的便醒了,将自己的脸上涂黑之后便去前边打听口风。
    那群衙役一起有十来人,偶然间少了一个倒是无人发觉,只在哑巴做好饭后数人时,周衙役问旁边的人道:“老吴呢?”
    “昨夜里起夜去了,”他旁边的衙役顿了一下,左右张望了一眼,“我昨儿也喝多了,只记得这个,怎么今日一大早都没见着他,难不成这老小子自己先走了?”
    天边下着小雨,只是天还是阴沉。
    周衙役对他的话不置可否,又挨个问了一下其他人,都说没见着吴衙役。
    瘸子在此时忍不住打了一个喷嚏,顿时惹来一阵侧目,他抖了一下,有些结巴地说道:“我也没看见。”
    “那你抖什么?”周衙役的目光如鹰扫向他,“是做贼心虚吗?”
    气氛一时间凝滞下来,哑巴有些心急的想要替他解释,却被推了一把,跌进稻草堆了。
    “大人,您这说笑了,”瘸子又咳嗽了一声,指了指自己瘸了的那只腿,说道:“这我就是个瘸子,先不说我没明白您说的意思,就算真的有什么,您看我这……腿瘸成这样,也不可能啊。”
    “你不可能?”周衙役冷哼一声,目光落到哑巴身上,“那是你?”
    缓缓后又落到一直一言不发的施玉儿身上,“还是说,是你?”
    作者有话说:
    今天又是二合一的一天,咱们就说,主打一个完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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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还是二合一看着舒服,一天八千简直不要太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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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八十章
    周衙役的眸子很锐利, 施玉儿的手心发了些微汗,她对上他的目光,声音没有任何起伏般答道:“吴衙役?我昨日见过他, 今日却是也没见过,您的意思是我们有人害了吴衙役吗?”
    她做出害怕的模样来, 小心翼翼望着周围人, 将自己瘦弱的身子护住,小声道:“您可别吓我了, 吴衙役那人高马大的,怎么可能出意外, 指不定是他提前走了呢。”
    周衙役只是怀疑过几人一遭, 但是也没有什么证据说是谁做了什么,眼见问不出来, 又见她这般胆小, 毕竟还是收了她银子的, 周衙役又看了她两眼便收回了目光,遣众人去寻。
    瘸子的目光也落在施玉儿身上,见人都散开,才松下一口气来。
    他望了望自己抛尸的地方,那地儿有十来丈高, 望下去吓死人, 他昨日里都险些摔下去了,现在下着雨, 山上还有些雾气, 如果不出意外的话, 应该没有人会找到……
    一群人找了也没多久, 最后为了不耽误路程早些返程, 他们又重新出发,打算到了地方再看。
    “这群衙役来是领着银子的,按人头分,那个没了,他们就能把吴衙役的那份银子给分掉,”瘸子小声说着,他背着大大的箱子,不如从前一般挨着施玉儿,而是离她两步远低声说着话,“所以啊你看,他们都不是什么好东西。”
    他们是不是好东西施玉儿并不在乎,她抱着自己的小包裹吃着绿豆糕,还不忘给哑巴和瘸子也分两块。
    “你这包裹还挺能装,”瘸子嘟囔了一句,“一天到晚都吃个不停……”
    他话说道一半,不知反应过来了什么,面上扭曲了一瞬,又默默闭了嘴。
    施玉儿喝了两口温水,待到肚里好受些了才加快步子跟上,她从前不知道自己肚里还带着一个,故而冷的热的都吃,现在她既然知道了,定然不能像之前一样马虎。
    这个孩子命大,她在路上这般折腾都没掉,如果可以的话,这个孩子她一定要生下来。
    几人抄的是近道走,嘴上说是一天,可走起来却是格外顺利,次日凌晨时也就到了,之后的事情施玉儿并不清楚,沈临川被带去登记,她便找了一间小院子,打算住下来。
    营州的院子很大,周围邻居也少,和济州不同,没什么河流小巷,倒是山丘和各种小道多。
    屋子好找,只是并不能立刻住进去,瘸子和哑巴在官衙领了银子,也都来给她帮忙,二人一人修屋顶一日帮她扫灰,知道她要留在这儿,也不多问,只说反正他们次日才走,能帮她一些。
    施玉儿用抹布沾着冰冷的河水擦窗子,觉得心中热热的,一时间又润了眼眶。
    这个院子很脏,到处都是灰尘,洒了水也压不下去,反而全糊在一起,得用些功夫才能弄干净。
    她心里惦记着沈临川,总也不能专心,不知道他怎么样了,有没有受到刁难,要住到哪儿,之后要去干什么。
    瘸子从梯子上下来,一身灰尘仆仆的,见她如此,也不知该怎么宽慰,最后还是说道:“丞相大人被流放其实也不是坏事,好歹不是斩立决,万一哪天皇上心情好,大赦天下,你们便能回家了,也不用再待在这个地方。”
    “嗯,”施玉儿听闻过,但这事儿就是皇上的意思,只怕到时候大赦天下也没有沈临川的份儿,她淡声道:“谁知道他等不等得到那天,这么多人都盯着他,谁能说得准呢?”
    “那也不一定,”瘸子挠了挠头,也不明白这些事儿,又帮着她去洗水缸,说道:“反正好人有好报的,你别太担心了,我听说从前流放来的人都在再北边的一个地方做苦力,那儿冷得很,还远,他们也没地方住,起码你在这儿丞相大人还有个落脚的地方对不对?”
    闻言,她的眸光颤了一下,将桶里的水舀到缸里,明亮透净的水花一下子便灰了下来,在缸底打了个漩又沉下去。
    “谁知道呢,现在想这些也没用,”她还是那副男子的打扮,她转头看向二人,问道:“晚上留下来吃饭?我去买菜。”
    “不用了,我们晚上要去喝酒呢,熏着你不好,”瘸子刷着缸,擦了擦额上的汗,忽然声音低了下来,“咱们也算是认识一场,别的我和哑巴两个残废也做不了,只能帮你做这些,就不浪费你花些菜钱了。”
    院子里已经有了些模样,施玉儿垂着眸,心里难受,又见哑巴对自己笑,忙进屋去将心中的酸意掩下。
    她知道,自己若是给银子,二人肯定不会收,她想了想,拿出两张十两的银票和自己在路上买的酥鱼分成两包装在一起递给两人。
    施玉儿笑道:“既然菜吃不到,那我这儿还有些鱼干,你们拿着在路上吃,我都包好了,你们饿了再打开,免得全都散出来。”
    瘸子也不和她含糊,将鱼干收了,又帮她将一些破烂东西拖出去两人便告辞。
    院子里只剩下她空落落的一个人,施玉儿烧了一壶热水将脸上洗干净,将身上缠的布带全都丢进炉子里烧了,然后将那双垫高了的鞋塞到灶旁压砖头。
    她租的院子是按月租的,一个月二百文,不贵,也不算太便宜。
    她在金中当了一个金镯子两只钗子一对耳铛,一共当了八十两银子,加上她原本有的六十两,便是一百四十两,还有今日领的辛苦费……
    路上花了三十两,打点花了六十两,今日又送出二十两,她手里一共还剩四十两。
    四十两,够了。
    施玉儿洗了手,锁上门出去买菜,大风一直往她袖子里吹,她又买了两幅安胎药,裁了布,买了棉花,鞋底,针线,打算做两身冬衣,现成的只买了两套给沈临川换洗。
    大街上很静很空,没什么人来往,街边有卖饼子的人,火炉一直冒着烟,这种饼子里面没馅料,是纯面的,她买了一个,将东西放回院子后便抱着饼子坐在官衙门口等沈临川出来。
    与她一起坐在门口的还有一位妇人,与她不同,那位妇人的面上既有期待又有忐忑,最终化为无尽的期盼。
    施玉儿与她搭话,“嫂子,等人啊?”
    “对,”那妇人看她一眼,许是觉得二人或许同病相怜的缘故,答道:“等我家当家的。”
    妇人年纪三十上下,身上的衣裳打着许多补丁,面上尽是冻伤的冻疤,施玉儿将自己还热乎的饼撕下来一半给她,“还热的,暖着,嫂子一起吃一口,咱们一起等。”
    “这怎么好意思呢?”那妇人擦了擦手将饼子接过,撕下一小块放进嘴里,然后就着油纸包起来,与她笑道:“多谢你了,我就吃一口就行,我想留着回去给我女儿煮汤吃。”
    二人坐在台阶上,施玉儿抿了抿唇,问道:“这个怎么煮汤啊?嫂子你也教教我,我也回去做给我家当家的吃。”
    “煮汤简单,就打一个鸡蛋,在水沸的时候把饼丢下去,煮个一盏茶时间就可以了,”妇人有些心疼的看向她,“你家的进去了,也是今天出来?你还这么年轻,也和我一般吃这种苦。”
    “也不算苦,该来的总要来,”施玉儿将吹进自己嘴里的头发拂开,往衣裳里缩了缩,笑道:“反正能出来就行,旁的我也就不念了。”
    话落,那妇人还想说些什么,只听门后官衙大门推开,二人同时往后看去,只见到高大的门内被押着走出来一个略微枯瘦的身影,紧接着施玉儿便感到身旁像是起了一阵风,那妇人跑了过去。
    她也站起身来,踮起脚尖往那儿张望着,可是她看了许久,再没有等到一个人出来。
    天色已经暗了下来,衙门前只剩下她一个人,她坐在石阶之上,捂紧了自己的衣裳,一动也不动地望着大门的方向。
    偶尔有摊贩推着小车路过时都对她投来或怜悯或探究的神色,施玉儿并不躲避也不在乎。
    营州的夜太冷了,她一直到她冻到手脚发疼的时候,才恍惚间听见一声微弱的声音,她忙转过头去,只见大门前,站着她心心念念的人。
    施玉儿站起身来,两步做三步跑到他的身边,将给他新买的棉衣披到他的肩上,“怎么现在才出来,他们有没有为难你?你现在感觉怎么样?”
    沈临川的气息很沉,他并未答话,而是身形踉跄了一下,紧接着他将施玉儿的手捉住,似乎用尽了全身力气般才吐出来一个字,“走。”
    施玉儿租的院子里衙门很近,为的就是日后有什么意外她也方便照看着,沈临川的步子很不稳,一进院子便吐出一口鲜血来,沾了施玉儿满手。
    “沈临川……”施玉儿有些怔,她后知后觉般忍着哭意将人扶起来,使了全部的力气将他扶到床上,火折子都拿不稳的将蜡烛点燃,才见到倚在床头的人面色苍白,衣襟之上满是血迹,她吓坏了,哭道:“沈临川,你怎么了?”
    她的声音小小的,将血迹在自己身上一擦,然后想要跑出去找大夫,却被拉住了手腕,沈临川睁开眸子,扯出一抹虚弱的笑来,“乖玉儿,让我睡一会儿就好。”
    施玉儿将泪抹去,点头答道:“好。”
    帮他脱去鞋袜,盖上被子,然后就坐在床边守着他,一直到他呼吸渐渐轻缓才用帕子沾了温水去擦拭他唇角的血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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