默默的出了一回神,正要转身离开,房门忽然被推开,佩瑶从里面闪了出来。

    “教主?”她愣了一下,随即惊喜的笑道,“教主是来看望公子的麽?公子用完午膳,刚躺下歇息。教主要进去麽?”

    秦扣枕一愣,下意识的摇摇头。

    “教主……”佩瑶欲言又止,终於还是鼓起勇气开口道,“公子这几日……精神都很不好,整天关在房内也不肯出去。教主若是有空……便来看看公子吧……”她服侍云纵一场,毕竟有了感情,不忍见教主忽然之间冷落了他,因此大著胆子开口进言。

    秦扣枕面上闪过一丝迟疑,却终究还是摇头离开了。

    佩瑶呆呆的站在原处,忽然觉得有些伤心,不知是为了云纵伤心,还是为了这欢情薄而神伤。其实跟在教主身边这麽多年,早已看清,教主的心,是多年前便已死了的……

    房内传来一丝轻微的响动,随即,又悄无声息了。

    第11章

    秦扣枕从云纵的房外离开後,一时间觉得意兴阑珊,就连去地牢也是随便看了一眼,吩咐了下属两句严加看守後就离开了。他想起蕴姬曾说为他新谱了一曲,不如便去她的住处消磨时间吧……此时此刻,怀抱美人逍遥快活,或许就能忘去这心底的种种莫名情绪了……

    他离开後,良久,不远的假山後慢慢的走出一人,正是云纵。

    原来他在房内听到秦扣枕在屋外与佩瑶的对话後,等秦扣枕离开,便悄悄尾随在了他身後。若是往常,秦扣枕必会察觉。只是那时他满腹心事,竟是一直没有发觉身後有人跟踪。云纵见秦扣枕进了地牢,便躲在了不远处的假山後,等秦扣枕离开,确定他不会返回後,这才走了出来。

    他既然不能从秦扣枕嘴里得出实情,便只能去见苏遗风,解开心中的疑惑。

    地牢外负责看守的几名瞑华教属从,见云纵慢慢的走过来,都有些疑惑。及至等到云纵走到了他们面前,神情自若的开口道:“方才教主忘了些东西在牢内,命我过来取。你们著两个人带路吧。”

    几个人面面相觑了一阵,他们都没有见过云纵,也不知此人是谁,谁也不敢应承。最後,还是其中一个开口问道:“敢问……阁下是何人?”

    云纵微微一笑,从怀中摸出一块令牌举至他们眼前:“自是教主吩咐我来的,诸位若是不信,难道要请教主回来当面对质?”

    原来那块令牌,是秦扣枕之前劝云纵不要整日呆在房内,不妨出去多走走时送与他的。他曾言这块令牌是他贴身之物,云纵拿了此牌,只要不出庄内,不管走到哪里,都不敢有人上前阻拦盘问。秦扣枕那时之意,原是为了讨好云纵。云纵受了他的令牌後,从来也不曾用过,没想到第一次使出来,竟是这般场合。

    几个人见了这枚令牌,都吓了一跳。他们均知这令牌代表著教主的权威,既然拿在此人手中,看来真的是教主身边的人了。

    这些人也曾经听闻,教主数日前带了个男人回庄,甚为宠幸。他们虽然未曾见过那人,此时打量云纵,恐怕就是此人了。既是教主宠爱之人,他们自然不敢得罪,谁又有胆子去请教主过来当面对质──当下便有两个人朝著云纵弯了弯腰,恭敬的道:“既然如此,就请公子随属下进来吧。”

    云纵暗中松了口气,便跟在那两人身後进了地牢。一直走到苏遗风关押之处,云纵淡淡道:“你们到外面候著,我半个时辰後便出来。”

    那两人犹豫了一下,云纵面色一沈:“难道你们还怕我劫狱不成?”

    两个下属吓一跳,连道“不敢”。不敢得罪於他,只得转身离开了。

    云纵见他们出去了,便打开牢门,走了进去。

    苏遗风正被吊在牢中,这几日虽深陷地牢,却没有遭受酷刑折磨。他也不知道秦扣枕心内在想什麽,被他盗走教中圣物,分明是恨他入骨的,这些天却总是一副心不在焉的模样,偶尔过来看看,也是没说两句便走了。他想来想去,恐怕秦扣枕还没有想出来具体要如何对付他,所以先将他关在此处,日後再慢慢来折磨他吧。

    听到有脚步声传来,他还以为是秦扣枕去而复返,便冷笑一声道:“怎麽,秦教主终於想出用什麽法子对付我了?”

    半晌没听到回答,他愣了一下,费力的扭头一看,不由愣住了。

    云纵缓缓的开口道:“苏护法,贫道是云纵。”

    苏遗风愣愣的瞧著云纵,忽然露出个讥讽的笑容:“云上君怎会来此?”

    他心里早已认定云纵与秦扣枕之间有著那种不可见人的关系,虽不明白他为何会来此,却实在难对他有好脸色。

    云纵沈默了一下,开口道:“苏护法,你不是好端端住在王爷府中麽?为何要忽然自投罗网?”

    苏遗风冷笑一声:“上君是真不明白还是假不明白?”

    云纵闻言一愣:“贫道是真的不解,还望苏护法告知。”

    苏遗风不由愣了一下,仔细打量了云纵一眼,见他面上神情认真,不像是做戏。隔了一会儿,才哑声开口道:“自从上君失踪後,王爷担心不已,前几日好不容易找到此处,向秦扣枕要人。谁知秦扣枕竟以我为条件,要王爷将我交出,方肯放上君离开。我不忍见王爷为难,所以甘愿自己送上门来。”

    云纵听了他这番话,不由大惊:“王爷怎会以为我失踪?秦教主不是早已传书给王爷,告知他我在此处留客数日,一切安好麽?”

    苏遗风眉头一皱:“怎可能?就我所知,王爷从未接到过秦扣枕的传书。”喘了口气,又道,“云上君,有一事我实在是不明白,不知可否问询?”

    云纵点点头:“苏护法直言无妨。”

    “云上君出家之人,怎会与秦扣枕……保持著这种为世所不容的关系?”苏遗风直直的看著他,“那秦扣枕究竟对上君施了什麽法术,竟使得上君甘愿献身,不但为他驱除体内的寒气,更将自己体内的真气传与他助他提高功力?上君难道不知这秦扣枕与王爷乃是夙敌麽?为何反要助他到如此地步?”

    云纵面色大变,震惊之下连退数步,连声音都有丝不稳了:“你……休要胡说!我与秦教主只是君子之交……何时……献身於他了?什麽为他驱除寒气,传他内力……我几时做过这种事?”

    苏遗风神情一凝,缓缓道:“我骗你何益?这些话都是秦扣枕亲口对我说的,他还说……这些天来,夜夜与上君欢好呢……”

    “胡说!”云纵如遭雷击,急怒交加,“我每日一到掌灯时分,便安睡下了,怎会与秦教主有……那种事?我留在此处,只是因为当日秦教主为体内寒气所伤,走火入魔,我为了救他一命,不小心将他体内的寒气导入了自己体内。是以这些日以来,真气始终无法恢复,才不得不暂留此地。贫道修道多年,红尘不沾,怎会与秦教主发生那种关系!”

    苏遗风淡淡笑道:“原来……上君只是一直为秦扣枕所蒙骗而已啊。”

    不知为何,他听闻云纵原来并非有意相助秦扣枕,竟是大松了一口气,由衷的为贺兰凌感到喜悦。

    “你说……秦扣枕,一直在骗我……”云纵面色苍白,语音颤抖,“他若真对我做出那些事……为何我,竟会一无所知……”

    “上君自言每到掌灯时分便睡下了,是不是每日都觉得精神不济,体虚乏力,一到固定时刻便昏昏欲睡呢?”苏遗风神情凝重的道,“若是如此,我没猜错的话,上君恐是中了安魂香。此香有安神助眠之效,若是剂量加重,便会使人陷入深度昏睡之中,天塌下来也不会有知觉。”

    云纵一呆,想起房内每日燃著的香炉,还以为是秦扣枕的喜好,难道便是那安魂香?

    “上君如若不信,今晚觉得困倦之时,便咬破舌尖,使自己千万保持清醒。”苏遗风轻笑了一声,“安魂香没有解药,想要不受其害,除非凭著极大的毅力,用痛觉使自己神智维持清醒。在下言尽於此,上君作何决定,就请自己定夺吧。”

    云纵双拳不由自主的握紧,最後,终於转身离开。

    第12章

    秦扣枕在蕴姬房内消磨了大半日,不知为何,却是毫无兴致,就连蕴姬特意为自己献上的新曲,半天也没听出个调来。勉强坐到晚间,秦扣枕终於起身道:“我还有些事要处理,今晚就不过来了,你先休息吧。”

    蕴姬咬住唇,连眼眶都有些发红了,颤声道:“教主……又要去那个人那里麽?”

    秦扣枕面色一沈:“你说什麽?”

    “教主自从将那人接进庄内,便冷落了我们一干姊妹。”蕴姬的眼泪终於落了下来,“这两日虽又稍加走动,却总是心里想著别的事。那人……不过是个男人,教主为何要如此念念不忘?”

    “住口!”秦扣枕动怒道,“你逾矩了。”

    蕴姬垂下眼帘,哽咽道:“蕴儿不敢。”

    “你不敢?是不是我宠幸谁,想什麽事,都要一一同你交代?”秦扣枕冷声道,“你素来是最聪明的,难道不知道什麽话该说,什麽话不该说?我不想听的话,就是你不该说的话!”

    蕴姬从未见他如此盛怒过,顿时吓得不敢出声,只是小声抽泣著。

    教主……以前教主对她,对这庄内别的姊妹,都是极温和的。他总是漫不经心的对著她们,微笑著,欣赏著她们的清歌漫舞。他好像极多情,却又好像从不动情。便是对谁更加宠爱一点,却也不会冷落其他侍妾。蕴姬从不和别的女子争宠,因为她知道谁也无法独占教主的心。只有这次,她却是慌了,因为教主为了那个人,一连数日不曾踏入任何一个姬妾房中。更为了那人,在他生辰之日,抛下自己,急急忙忙追赶而去。

    谁也不知道,那天她坐在船上,是多麽的尴尬,多麽的不甘,又是多麽的……妒忌那个人。

    秦扣枕见她默默的低声啜泣,梨花带雨,楚楚可怜,叹了口气,临走前丢下了一句:“那人……和你们不同。”

    蕴姬的抽泣声顿止,惊恐的抬头,却见秦扣枕已经推门离去了。她不敢上前追赶,只能颓然的坐倒在床上。

    那人……与她们不同……

    她一阵心如刀绞,再也忍不住,扑在床上,痛声大哭起来。

    秦扣枕离开蕴姬房内,也不知要走去哪里,一时间心内五味纷杂,双脚却是有自己的意识一般,又自动走到了云纵房前。

    屋子内一片漆黑,想是云纵早已睡下了。

    秦扣枕默默推门进去,淡淡的月光从窗户外倾泄入来,只见云纵安睡在床上,呼吸均匀,丝毫未被惊动。

    房内仍是飘荡著安魂香独特的味道。

    秦扣枕慢慢走到他床前,默默的凝视著他。他并不明白自己心里在想什麽,只知道对著这个人,忽然之间就掩去了要拿他身子泻欲驱寒的念头。也许……就只是这样静静的坐在他身边便好,无关欲望,无关算计。

    瞧见云纵额头上一缕发丝覆在了他的闭著的双眼上,秦扣枕伸出手,轻轻替他拨开了。手指触及那张温暖的脸庞,便舍不得离开,不由自主的便缓缓摩挲起来。光滑的肌肤仿佛磁铁一般,吸引著他的手指逡巡不去。直到细长的手指挑开了那人的衣领,正要往下探去,猛然被一把握住了。

    秦扣枕大惊,一抬眼,恰恰对上了云纵黑亮的双眸。

    “你……”他怎会突然清醒过来?

    云纵脸上却是难以置信的神情:“你……你果然,一直是在欺骗我!”

    声音虽然冷历之极,吐词却有些模糊不清。秦扣枕定睛一看,云纵的嘴角正缓缓淌下一丝血迹。

    “你……你咬破自己的舌尖……”秦扣枕顿时明白过来。云纵……想来是已经察觉到自己中了安魂香,只是谁教他的这个法子?难道是佩瑶?不可能!那丫头绝不会出卖他。

    “若非如此……”云纵惨笑一声,映著唇角那抹血痕,分外凄厉,“我还要被你骗到什麽时候?”

    当他在夜晚来临之际,又如同往常一般感觉到困倦顿起时,便遣退了佩瑶,假装上床休息,却是暗自咬破了舌尖,硬撑著不让自己被困意夺去神智。直到听到房门被推开的声音,感觉到那人在自己床边坐下,最後竟将手摸了上来……

    一刹那,他心如死灰。

    苏遗风白天对他说的那些话,他心里是不愿意去相信的。然而回房後细细思索,自己自从救了秦扣枕後,便始终无法凝聚体内的真气,反而是骨子里的寒气一日重於一日。每日精神萎靡,身上总觉得使不出力气,一到傍晚便支持不住的想睡觉……种种线索,越想便越觉得心惊。

    原来……秦扣枕果然只是一直在利用他罢了……

    秦扣枕见他面上一片失望之极的神色,竟是如同死心了一般,心里一急,冲口而出:“上君……”却是不知该说什麽。

    云纵双目紧闭,良久,脸上的凄色终於缓缓褪去。

    “是我一念之差。”他低声说,“是我不该答应你留下来,是我不该一时迷惑,是我堪不破红尘情障……是我咎由自取。”

    秦扣枕心中一痛,下意识的便想伸手抱住他,却忍了下来。

    既然云纵已经看清楚了他所做的一切,他现在说什麽云纵都不会相信了──更何况,他还有什麽好说呢?利用他的人是自己,欺骗他的人是自己,害他身中寒毒,内力大失的人,也是自己。云纵没有怒到拿剑捅了他,已经是出乎他的意料了。

    云纵再睁开眼时,双眸内已一片清明。他看著秦扣枕,一字一句的道:“我只问你一句,那日我告诉你,我生平不能动情欲,否则便会害我功力全失。你之前对我做的那些事……我有没有动过情欲?”

    秦扣枕一愣,缓缓摇了摇头。云纵在那些性事中,始终处於昏睡状态,而他也从未好心替他解放过,是以云纵竟是一次也未曾被挑起过欲望。

    “那就好。”云纵垂首淡淡一笑,“只要我没有动心动情,就好。”他抬起头,对著秦扣枕冷声道,“昨日种种,譬如昨日死。秦教主,贫道告辞了。日後若得相逢……便只当相见不相识罢。”

    他心中痛极,却又在瞬间忽然变得空空荡荡,像是有什麽已经被掏空了。对於秦扣枕的欺骗和利用,他只有一种噩梦初醒的感觉。便像是师父曾经对他说过的,若在修行时心存杂念,就会身受魔障所苦,陷入幻象,不能脱身。他想这秦扣枕便是他的魔障,诱他跌入红尘道,而今自己终於解脱,放下一切,斩断尘念,又何尝不是一种大幸。

    秦扣枕原以为云纵在得知真相後,必会怒极而恨不得杀了他。再不然……至少也会对他痛骂一番,揪住他质问为何要骗他,为何要利用他。谁知竟只是这般云淡风清,却又绝情到底的一句话。

    昨日种种,譬如昨日死……日後若得相逢……便只当相见不相识……

    他忽然厉声大笑起来,死死的望著云纵:“你……难道不恨我?”

    云纵淡淡一笑:“堪不破情孽,才会恨你。如今我大梦已醒,恨你何益?”

    “我不信……”秦扣枕面色惨白,“我不信……你自始至终没有对我动过情!”

    “纵有一时迷惑。”云纵直视著他的双眼,吐字如冰,“也已是堪破。”

    第1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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