让里边的人都退下,苏蘅这才面对薛牧青:“薛牧青,你到底想要如何?”

    薛牧青一脸沉静,只是看着苏蘅无言。

    “怪道之前你说这事情我是知道的,”苏蘅忍不住想起“三年后”自己问起薛牧青时,薛牧青的回答,不免有些气愤:“原来便是这样一个知道法——你使了这样的手段,我要是还不知道那才是怪事了……薛牧青,你好得很啊!”

    薛牧青眉头轻挑,看了苏蘅一眼,然而还是没有回应。

    “薛牧青,你到底要如何?”苏蘅重复问道:“你到底要如何才肯和离。”

    薛牧青看着她:“蕙蕙,倒不如你告诉我——你如何才不要和离?”

    “我是定要与你和离的,”苏蘅不理他,只是坚持道:“我和你过不下去,我见到你,便会犯恶心。”

    她曾经天真的以为,他可以改变,所以明知道自己“忘却”的那些年里,自己撞得头破血流满身是伤,却还是觉得他骨子里没有坏到连血都是黑的,她曾经相信他所谓的“好”,她曾经信他所谓的承诺——结果,却是他对她虚与委蛇,最后害死了她的祖父。

    不管是上天的垂怜还是恶意,既然她重回了三年前,她要是再信他,任由他欺瞒哄骗——她会看不起自己的,而且,也太对不起那么多死去的人。

    “你若是犯恶心……”薛牧青也不知是不懂还是装作不懂:“不如让大夫过来诊诊脉……兴许是有了呢。”

    “薛牧青,你对于妇人的事,倒是清楚透彻得很啊,”苏蘅看着他故作关切的模样便心中不快,不免面带嘲讽:“我倒不知,原来你这般熟悉妇人之事。怎么……除了夏初晴以外,还有其他人?外室子都有了?”

    “蕙蕙,你不要因为对我有成见便胡乱猜测,”薛牧青轻蹙眉头:“难道你忘了,之前我们为了想要孩子,特意跟大夫学过的——不止我知,你也知道的。”

    “谁问你这些了?”苏蘅才不会承认自己对于“之前”的事全无记忆的,她看着薛牧青,一脸的嫌弃却说得轻描淡写:“薛牧青,我看着你犯恶心,因为我嫌你脏啊。”

    “之前我便说过,不许喊我小字,”苏蘅别开脸不看他:“凭你也配?我嫌弃从你口中喊出的字,亵渎了我的字、脏了我的耳朵!”

    “如果这是你不和离的条件的话,”薛牧青轻声道:“那么,好,不叫便不叫。”

    苏蘅怒了:“我何时说过这样便不和离?”

    “我问过你如何才不和离,你便提出了这事,”薛牧青嘴角擎起一抹轻笑:“那么,我便当做你要我做的事了。”

    “除了在这种小事找我的错漏,薛牧青你还能做什么?”苏蘅冷静下来,知道自己又被他把思绪带走了:“是不是我要你做什么你都肯做?那如果我要你去杀人呢?说得倒是轻巧。”

    “你连把夏初晴送走都做不到,就别再在我跟前惺惺作态了,”苏蘅看都不看薛牧青一眼:“你费了心思,在苏家门外演一出‘负荆请罪’的戏码,不就是想要用流言逼迫我逼迫苏家吗?而今一切如你所愿,想必你心中是很快意的吧。”

    “我知道自己此举是下下之策,”薛牧青点头:“然而若不是你不肯给我机会解释的话,我也不必用这种明知道会遭你厌弃的手段。”

    “明知道会遭我厌弃,你还要用?”苏蘅简直是无言以对:“是了,反正无论如何,都是我的错,你做什么都是无辜都是被迫——薛牧青,你这样的姿态,我何止是厌弃,简直是厌恶至极。”

    “既然你目的得逞,那么你也该走了,”苏蘅神色恹恹:“以后就不要再来苏家了,苏家不欢迎你这样的人。”

    “你不跟我一道回去吗?”薛牧青抬头看她:“你知道的,既然我已经豁下脸……再来一次又何妨?”

    “你是在威胁我吗?”苏蘅却是不惧的:“你的目的是不和离,而今不管我是如何想的,祖父既然已经答应了你,你还有什么不满的?再来一次……你以为,我不会有应对的法子?就算不能跟你和离……薛家我是不会去了的。”她本来就想好了对策的,只不过被苏会快一步请了薛牧青进来而已,既然薛牧青能够不要脸面、不顾苏家不顾她的面子,那么她也不介意在众人面前下薛家的脸面。

    薛牧青怔怔看着她:“你似乎……突然变了许多。”

    “之前……”他轻轻蹙眉:“你不是这个样子的。”

    “变了许多?”苏蘅不理他后边的话,只是揪住前边的话冷笑:“还不是被你逼出来的?”

    薛牧青沉默,许久之后,终于妥协道:“而今你还在气头上,我怎么劝你只怕你都是听不进的……你若是想呆在娘家……那多呆几日也无妨,过几日我再来接你。”

    不等苏蘅反驳,薛牧青已经径自退出去了。

    苏蘅心中那股郁结之气坚持是难以消灭,唤了司琴进来:“司琴,回头收拾一下……我们去寺中上香,祈求去去晦气。”

    苏蘅在城外云华寺住了三日,只是心中依旧还是难以安定下来。

    回城的时候,马车在城门外与另外一队要出城的马车迎面而行,向妈妈看了一眼,轻声对苏蘅道:“是唐家的马车。”

    苏蘅沉默了一会,吩咐道:“我们给他们让道吧。”

    这个时候,大表姐许明正随唐家大哥唐立在外任上,那么对面的唐家人,只能是唐伯父或者唐伯母……不管是谁,苏蘅都觉得理亏,也不愿意和他们对上……横竖只是让一下道而已,她还不至于连这点小事都不能让。

    苏蘅她们的马车避让到一边,若按着礼数,既然她们避让了,对方也应该有些礼节上的回应……然而,苏蘅知道不会有。

    他们两家就算明面上没有交恶,也没有以前那般世代交好了。

    她掀开车帘的一角,看着那几辆马车从自己眼前经过,并没有停下来打一声招呼的意思,苏蘅轻幽幽地叹一口气——唐伯母只怕至今还是无法原谅自己啊。

    如果不是当初她任性妄为执意要嫁给薛牧青,唐允也不会出走——唐伯母心中有怨,苏蘅倒也是可以体谅……若是能消弭掉唐伯母对她的怨言便好了……

    马车重新走动起来,苏蘅倚着车壁,突然想起一件事来……一件或许可以让唐伯母不那么怨苏蘅的事来——

    比如说……把唐允找回来。

    她想起三年后,唐允送给她的游记手稿。

    那时候她心中有愧,将唐允的手稿看得很细心,加之唐允写的时候用心,而今稍稍一想,也能记得住大致,他的手稿里,很多时候,都有写出时日……

    他何年何月在何处……苏蘅大致还记得的。

    永嘉二十七年六月前后,唐允应该是在西北的长州。

    而今快四月,现在派人赶往长州,应该能来得及遇到唐允,她修信一封托人传给唐允……或许能把唐允唤回来。

    如果能把唐允唤回来……那么她对唐伯母的愧疚,或多或少能减轻几分吧。

    长州的话……裴三郎便在长州,太子身边跟着的那几个人里,苏蘅和裴三郎比较生疏,因为太子身边的人里,裴三郎比较特殊——太子这边的人,一开始便打定主意让裴三郎走武将一途,十岁入军营,在与南越毗邻的交州磨砺了十年,回京之后又被派往战事频繁的长州……苏蘅对于裴三郎此人,听得多,见得少,然苏蘅的祖母是裴三郎母亲的姑母,所以裴三郎是苏蘅的表兄……有表兄妹这一层身份在,苏蘅相信托付给裴三郎,倒也不忧心他会不帮忙。

    她可以自己直接书信一封给裴三郎,也可以托魏九郎或者太子转交……然而苏蘅思索了一会……决定去裴家找宋浅帮忙转交。

    其实苏蘅一直都不喜宋浅其人。

    并不是因为三年后从别人口中知道宋浅其人如何蠢笨无知,居然帮着裴家二房一道陷害裴三郎,结果最后害得自己也跟着身死的缘故,她不喜宋浅,基于一种很奇怪的……感觉。

    后来宋浅的所为,只是验证了苏蘅那莫名其妙的感觉而已。

    宋家并不是什么排得上号的人家,本来以宋家的家世,本不可能与裴家联姻,只不过因为祖上曾经对裴三郎的祖父有救命之恩,所以后来裴三郎祖父让自己次子娶了恩人之女——长子要袭爵,娶妻自然当慎重。

    然而裴家祖父和其长子相继过世,最后爵位却还是落在了裴家二房身上,虽然那爵位比起祖上来,已经是降了又降。

    陛下感念裴三郎父亲的救驾之恩,允诺过日后爵位仍由裴三郎承继——裴家二房为了拉拢或者说牵制裴三郎,才给他娶的宋浅……宋浅是裴家二房夫人的侄女——然而宋浅嫁给了裴三郎却事事还是以裴家二房为主,听裴二夫人的命行事。

    裴三郎有军功,以后也会有爵位,只要宋浅不多事不和裴家二房同流合污,不愁没有诰命没有前程……偏偏宋浅看不清形势,与裴家二房合谋害死了裴三郎,最后害得他们自己也跟着陪葬……苏蘅不知道自己能不能改变裴三郎的命运进而改变太子的命运,只是想着提点了一下宋浅……让她日后不至于那么犯浑。

    然而,宋浅似乎并不怎么领情的样子。

    苏蘅不喜宋浅,宋浅又何尝就会喜欢苏蘅这群人……宋浅即使嫁给了裴三郎,然而裴三郎常年不在京城,宋浅跟着裴二夫人,始终未曾融入周围,苏蘅她们之前,也不乐意跟宋浅来往。

    苏蘅叹气,好在,宋浅答应了会在给裴三郎送家书时,会顺便把苏蘅的信附送过去。

    至于以后裴家这边的事……看样子,她还是得上心些……总不能真让裴家二房和宋浅害人终害己。

    然而,不知道为何,苏蘅只觉得自己眼皮直跳,忧心忡忡地离开裴家,正要回苏家,却遇到了来寻人的司棋——

    薛牧青的父亲、苏蘅的公公……过世了。

    ☆、第031章 泼脏水

    苏蘅乍然听到这消息,不免有些愕然——薛老爷过世了?偏偏在这时候?

    她和薛牧青的事托薛牧青的福,闹得沸沸扬扬的,虽然没有谁那么不长眼敢到她跟前说道,但苏蘅还是可以感觉到最近别人看她的眼神都有些怪怪的。

    偏偏这时候薛老爷过世了……苏蘅也明白,这时候,她不能再在苏家呆着了。

    百善孝为先,不管她跟薛牧青有什么龃龉,而今她跟薛牧青还没有和离,要是这时候她不出现的话,只怕要被人诟病。

    她自己名声什么她倒是不在乎——可是要是被人坐实了她“不孝”的名头,苏家难免要担一个“教女无方”的罪名。

    故而不管她再怎么不情愿,也只能回苏家收拾了东西。

    换上素净的衣衫,苏蘅没有回她跟薛牧青的住处,直接去了薛家老宅。

    薛牧青这一支虽然是薛家旁支,薛牧青没有进京考取功名之前,一家人都是呆在祖籍,毕竟京城居大不易,然而老宅却是一直留着,倒也有些年头了。

    苏蘅一进老宅,便觉得有些喘不过气来,不是因为里边死了人,而是想起了之前里边发生过什么。

    即使她没有亲眼见到当初“抓奸”时的场景,但只要想想,她便觉得心里堵得慌。

    好在,这种时候,也不会有人计较她神色是不是好看。

    薛老爷无官无职,后事倒也并没有办得太大,来吊唁的,不过是薛家在京城的族人以及他的同年罢了,除此之外,便是薛牧青的同僚以及苏家的亲戚了。

    倒也不费什么工夫。

    薛老夫人乍然失偶,伤心过度难以起身,就算苏蘅对她再有怨言,此刻也不好做什么,她支撑不住病倒,苏蘅无奈之下,便也只能将一应事物操办起来。

    这种事情,本来就是有先例在,苏蘅只需拿捏住老宅那边的下人,便也不会出什么错,唯一所虑,不过一个夏初晴罢了。

    夏初晴跟薛牧青名分已定,然薛老夫人虽疼爱夏初晴,也知道妾难登大雅之堂,不可能把自己丈夫后事这么重要的事交给夏初晴——夏初晴倒是几次三番想要“帮”苏蘅“分忧”,都被向妈妈堵回去了。

    然后苏蘅每天便看着夏初晴一身孝衣站在路边、站在门外,泪光盈盈看着苏蘅——偏偏她又不是凑到苏蘅跟前,就是那么不远不近地,向妈妈要过去撵她,她便做出一副受惊的小鹿一般的表情,好似苏蘅是洪水猛兽,要吃了她一般——别提多闹心了。

    苏蘅也不知是不是她多想了——薛老夫人因为苏蘅给薛老爷后事办得风光妥当,便似乎忘却了先前的不快,对苏蘅又和颜悦色起来,苏蘅接手这事,又不是为了和薛老夫人缓和关系,她可没心情讨好薛老夫人——只是一回头,便看见夏初晴眼中的怨恨,苏蘅相信自己没有看错。

    难不成夏初晴觉得她故意讨好薛老夫人?还是觉得说是苏蘅抢了她风头?

    苏蘅觉得夏初晴这人简直是不可理喻,便也懒得理会她。

    薛家老宅这边,是留有薛牧青的院子的,苏蘅却不愿意住在这边——她记得后来向妈妈提起过,她跟薛牧青第一个没了的孩子,应该是在薛老爷热孝里有的……就算现在薛牧青每日在前边守灵不会到后边来,她也不放心,再说了,那屋子被夏初晴睡过,就算事后被人彻底换过一遭,她也还是嫌恶心,且又不是自己的地方,苏蘅不敢冒这个险。

    只能是每日往返于两处宅子,好在两地不是很远,且有近道,倒也不耽误。

    明日便是薛老爷头七,到时候又要忙碌一番,苏蘅累了几天,心知必须稍作歇息,否则明日怕是撑不住,便让司琴扶着自己回去。

    她倒是没想到,薛牧青居然不在灵堂守着,也跟着回来了——

    心下鄙夷了一番,苏蘅也懒得理他——反正,无论如何,这时候她再提和离,薛牧青肯定不答应在孝期里和离的,她忙起来许多事都顾不上,万一这时候薛牧青用孝期的缘由往苏蘅身上泼脏水,苏蘅只怕也无从招架。

    薛牧青一进来,便对着其他人道:“都出去。”

    司琴她们都没动,苏蘅也只是等着薛牧青,不开口。

    她不开口,司琴她们是不会退下去的。

    两人对峙了许久,司棋捧着两盏热茶进来,放在案上,似乎察觉到屋内气氛不对劲,默不作声地站到了司琴身侧。

    苏蘅见到她,不免又想起司棋的心思,便有些不快,见薛牧青也没有退让,便只好道:“你们都先退下吧。”

    等她们都走了,苏蘅这才转向薛牧青:“好了,她们走了,你到底要跟我说什么?快点说了,说完了便滚吧。”

    薛牧青看着她:“你别忘了,我是你夫君,这也是我的住处,你让我滚到哪里?”

    “我管你呢,”苏蘅知道他是故意激怒她,想了想又觉得自己多想了,薛牧青总不至于真的这般禽兽不如孝期内要与她行房,却又忍不住刺他:“怎么?才这几日便受不住了?”

    薛牧青微恼:“不要胡说……现而今在孝期内……我还不至于如此……丧心病狂。”

    “丧心病狂?”知道薛牧青听懂她的嘲讽,苏蘅偏作无辜状:“我只说你跪了几日便受不住,顶多就是累了,怎么就丧心病狂了?你倒是……有自知之明。”从向妈妈话里,当初他可不就是丧心病狂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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