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下得很大,几乎看不清窗外的景物,前面又出了车祸,车子就这么堵在了路上。
    天空中传来一声惊雷,余小鱼打了个哆嗦,出租车司机看出她心神不宁,用浓重的本地口音宽慰:
    “小姑娘,你不要急,银城春天就是会下雷雨的呀,上班迟到老板会理解,你看交警都限行了,安全第一的呀。”
    余小鱼破罐子破摔地想,这班她都不想上了,前天早上酒醒后才和爸爸说不想在这继续实习。
    实习生醉酒强吻上司,要被人知道,她还活不活了?
    自己良心也过不去。
    但人都会犯贱,在车上前思后想,她又舍不得了——因为拿到留用名额,她没参加大四上学期的秋招,现在应届生招聘市场卷得这么厉害,海归硕士都抢着做银行柜员,藤校G5都纡尊降贵去四大事务所,双重背景的神仙在互联网打架,房地产小组面试的激烈程度堪比群殴,快消外企没有海外经历都不好过简历。凭她的背景实力,到哪再找个像恒中一样的东家?
    ……得认清形势。
    周一早高峰,白沙湾的上班族尤其多,余小鱼毫不意外地迟到了。
    这是她实习以来的第二次迟到,但她知道沉颐宁上午不会来办公室,所以厚着脸皮放书包、冲咖啡、开电脑,坐在工位上一副若无其事的模样,实则心乱如麻,一会儿想要不要主动辞职,一会儿想江潜会不会把她炒鱿鱼。
    整个上午,她耳朵和兔子一样竖着,谁提了个“江”字,她能忐忑不安半天,犹如惊弓之鸟。
    ……江老师怎么一直没找她?
    没给她发微信,也没找她谈话,可他确实来上班了,就在这层楼另一头的办公室里。
    她是不是应该主动过去承认错误,说自己喝多了认错男朋友?反正公司没人问过她是不是单身。
    ——不行,要是解释,他会怀疑她没醉到那个地步,不是此地无银三百两吗?
    江潜越没动静,余小鱼就越内疚,恨不得他把她逮过去大骂一顿,写个三千字检讨书,工资扣到底,再扫地出门。
    可为什么他一点反应都没有!这都隔了一个周末,她周五犯的事儿,周一总要有个定论吧?
    余小鱼悲观地觉得,他一定是气得不知如何是好、再也不想看见她了。
    一个穿西装的身影从门前经过,她一激灵,抓起本书挡在自己面前,等他走过去,才鬼鬼祟祟地摸到门口,做贼似的探脑袋看。
    “喂,你看什么呢?”
    余小鱼一个激灵,回头见乔梦星神色复杂地望着她。
    “……我看秘书在不在。”她胡诌。
    乔梦星也没多说,径直走进办公室打开电脑,刚买的海盐芝士还没吃两口,座机就响了。
    “红色封皮文件夹?嗯,等下就过去拿,我知道它长什么样,上午赵董才给我看过,舅爷您别操心了……啊,顺便有话跟我说?好吧。”
    金枝玉叶也得在午休时间干活,余小鱼立刻觉得自己无所事事一上午非常愧对工资。
    乔梦星把蛋糕吃完,擦擦手站起身,有些不耐烦地自言自语:“叫秘书拿一下不就完了,这种事也使唤我。”
    她磨磨蹭蹭地出去,只听“咣”一声,走廊尽头的会议室一下子关上门。
    “谁啊,大中午什么毛病。”她小声嘀咕。
    待她慢悠悠走过会议室去洗手间,屋里的江潜松了口气,把遮挡脸的文件移开,才意识到这是单向玻璃,外面看不到里面。
    ……他这是怎么了?
    他只知道自己浑身出汗,路过余小鱼的那间办公室,心跳快得像跑了全程马拉松,走过去又忍不住回头偷偷看她。
    她喝醉了,该不会想起他对她做了什么吧?
    负罪感、惊慌失措、还有一丝意犹未尽的满足把他胸口撑得满满当当,他整个上午都没法正常工作,脑子里全是两天前晚上的那一幕——
    她踮起脚尖,拉住他的领带,给了他一个……
    不能再想了!
    他已经浪费了半天时间,午饭也没胃口吃,马上就要开会,他那部分的项目汇报还没梳理。
    江潜坐下来,打开笔记本电脑,输密码,输了三次都没登进去,焦躁地敲着删除键,一分钟后才记起昨天密码到期换了个符号,可换的是什么,他却死都想不起来。
    他按着太阳穴,又捏眉心,捏着捏着就变成了掐,下手越来越重,痛苦地伏在桌上。
    不能再想了,不能再想她。
    不能再想她醉眼里的波光,眉梢的嗔怪,春夜里散发着温热的皮肤,还有那两片柔软娇嫩的嘴唇……
    想到这里,他的衬衫都被汗湿透了,抬起头茫然地盯着漆黑的电脑屏,余光不经意扫到镜子里红得快滴血的耳朵。
    江潜一个人在屋里,默默把口罩戴上了。
    他恨不得把自己用被子裹起来,闷死也好过现在这样。
    他也不想去参加下午的董事会了,别人一定会看出他的反常,问他出了什么事……说不定会看穿他对实习生有那种肮脏的心思!
    这时江潜终于想起了新换的密码,飞一般地开邮箱,敲字,和秘书说胃不舒服要去医院,抄送几个董事,要点击发送时,手指停在触屏上方。
    他终究还是没能点下去。
    长久以来的职业习惯让他无法用这个借口逃避责任,他已经两天半没有工作,怎么对得起手下那群为项目加班加点的员工?
    一百多封未读邮件在收件箱里躺着。
    江潜对自己说,看完这些就不会想起刺痛他的事实了,比如她其实有男朋友。
    他一封封地拆,一封封的回,十封下来,语句从一开始的真诚礼貌渐渐变得客套疏离,再变得生硬冷淡,最后他觉得这帮愚蠢的甲方都不足以发泄他满腔的怒火,他气得从椅子上站了起来,在会议室里来回踱步——
    她什么时候找的男朋友?这事他怎么一点也不知道?
    她怎么从没和他说过?
    他又不会拦着她找男朋友,她就算找个女朋友,那也是她自己的私事,他难道会讲出什么难听的话吗?
    他是那么小气、那么卑鄙、不允许下属谈恋爱的人吗?
    江潜在镜子前停住脚步。
    他蓦然发现自己的神情变得无比陌生,即使戴着口罩,一种刻骨的怨恨还是从眼睛里露了出来。
    像是……
    在嫉妒。
    一个声音在心中告诉他,他完了。
    他想把那个女孩据为己有。
    他要让她的眼里只有他。
    用各种见不得人的手段。
    他阴暗的算盘打到一半,手机铃声突然响起,把一切思绪都打断了。
    是他爸:“你人呢?等下开会,先把项目情况给我过一遍,我想想怎么跟姚总汇报比较妥当,关键阶段,咱们可不能让姓赵的占上风。”
    “在等一个回复,开会时再说吧。”
    “你还挺自信?”
    江潜看着镜子里的人恢复了平常的神态,呼出一口郁气,“……再说吧。”
    他挂掉电话,头一次对接下来的任务没有信心,大概是这几天都不能控制情绪的缘故。
    天边滚下一声闷雷,黑云压城,高楼大厦隐没在瓢泼大雨里。
    江潜站在落地窗前,莫名生出些不好的预感。
    *
    恒中大楼19层。
    雷声隆隆,赵柏盛听到敲门时,秘书已在门外等了一会儿。
    “请进。”
    他把手里的东西塞进皮夹,意犹未尽地摩挲着,一边回味刚才的画面,一边摊开桌上的文件夹。
    秘书拿着一个文件袋走进来:“赵董,快递员要送到本人,我说您在忙,就替您拿上来了。”
    赵柏盛笑道:“谢谢,这是要盖章的合同,你帮我回个电话给银湖地产的薛教授,有什么事让他尽管开口。”
    秘书觉得他今天心情甚好,瞄了眼快递标签,压下疑问,“好的,等下开会,您记得把电话线转接给我。”
    他走后,赵柏盛把座机号转过去,哼着小曲拆开快递,在文件袋里掏了两下,手一顿。
    里面并不是他以为的合同,而是一沓照片。
    赵柏盛降下窗帘,关了监控,把照片一股脑倒在办公桌上。明亮的灯光下,他紧盯着上面的人物,一张张快速翻阅,最后拍着桌子大笑出声:
    “正愁没由头整他们,这小子居然栽在个黄毛丫头身上了!”
    这些照片是用夜间相机拍的,后期做了曝光调色,人脸清晰可辨。中心人物赫然是江潜和余小鱼,角度尤其刁钻,他一眼就能看到背景里的地标建筑,认出是在会所旁边的巷子里——
    也就是周五晚上八点多,他接余小鱼上车前发生的事。
    七张连拍,正侧背面一应俱全,镜头淋漓尽致地揭露了江潜和女实习生的暧昧关系,甚至还有一张亲吻照,“图谋不轨”四个字就差印在他脑门上。
    赵柏盛怎么也想不到,自己这个向来冷淡自持的表侄竟然这么胆大,照片里他眼中的火都要喷出来了,跟平日判若两人。
    还拍得挺好看。
    但赵柏盛要的不是审美,是清晰的像素,他非常满意这份意外大礼,这些照片送到他手上,能在他和江铄争夺下一任董事长的战争中发挥出巨大价值。
    试想竞争对手的最大助力身败名裂,甚至因为舆论压力被停职雪藏……
    赵柏盛的目光越来越兴奋,扫到快递标签,“嘶”了一声。
    “见鬼了!”
    寄件人是“Mr.Zhao”,电话是他自己的手机号码,寄出地址是恒中大楼,备注那栏填了一行英文,大意是匿名举报高管私德有失。
    显然,这个人不想让他发现,却又暗示他们站在同一战线。
    是谁拍的这些照片?
    赵柏盛回忆周五饭局前后的经过,实在觉得饭桌上那几个大老爷们不会干这种事,他真不知道还有谁专门跟着江潜和那个实习生。
    江潜最近惹了谁?
    赵柏盛想了一阵,并没想出个所以然。江铄和江潜这父子俩,作风一脉相承,立的是兢兢业业、谨慎合规的形象,身边连个可以打探消息的女人都没有,任谁见了都要夸一声道德模范。
    从神坛跌落的滋味一定不好受吧。
    赵柏盛万分愉悦地喝了口咖啡,心中的计划渐渐成形,敲门声突然又响起来:
    “赵董,银湖地产的合同刚送来,薛教授在电话线上要跟您作说明。”
    赵柏盛看看表,离开会只有五分钟了,合同又实在重要,便站起身推门出去,接过秘书的手机:
    “你好你好,薛教授……嗯好,你说,我记着。”
    他拿着电话折回办公桌翻出纸笔,顺手把照片塞到红色文件夹里,腾出空间来在桌上写写画画。
    “第十三条是吧,请稍等。”
    赵柏盛捂住电话,“小刘,合同呢?”
    秘书是在走廊上接到电话的,合同被内保人员放在对门的办公室,他打了个手势,赵柏盛当即走过去。
    秘书站在走廊上,听上司在屋里客客气气地谈事儿,觉得这年头当领导忒不容易。
    这时有人在身后叫了他一声,是关系户实习生。
    “赵董在吗?”
    “忙着打电话。”
    “我来拿材料,就上午看的那个房地产项目。”
    秘书记起这码事,这项目开会要讨论,他上司说过要提前给董事长翻翻,给她指了一下:“就在桌上。”
    乔梦星道谢,走进去把那红色封皮印着巴西国旗的文件夹弯腰一抱,也懒得跟赵柏盛打招呼,抬脚就走。
    秘书摇摇头,这小姑娘心高气傲,干杂活儿和在赌气似的。
    赵柏盛接完电话,手表指针刚过两点,回身望了一眼,皱眉:“文件夹呢?”
    “刚才姚总家的实习生拿走了。”
    赵柏盛惊得差点跳起来,“我还在这,你就让她拿走了?”
    秘书摸不着头脑:“您上午说就是这个文件给姚总看啊。”
    赵柏盛气得眼前发花,他连扫描存档都没来得及,到手的鸭子就这么飞了。
    他吃了个闷亏,脸色难看地整了整领带,“上楼吧。”
    到了电梯里,赵柏盛冷静下来,照片被姚正阳拿到,其实对自己来说并没什么损失,他不信董事长看到这些东西,还能偏袒江家父子。
    然而姚正阳为了集团声誉肯定不会闹大,他错失了让这件事发酵的机会。
    赵柏盛决定在今天的董事会上走一步看一步。
    ————————
    最后一段回忆,很重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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