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您这又有所不知。”
    徐鸿儒告诉姬象,早年时候,东大乘教的教祖,被一位狐仙所救,感其恩德,故而才会在庙宇之中设立这狐仙之塑像,毕竟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才是。
    自古以来,因救人一命,回头再立庙的事情,也是到处都有,而且不限于人神鬼怪,当地官府对此有些承认,有些不承认,可这都影响不到民众的祭祀,淫祀就是从此而来,而有些邪神也仿造类似事迹,建立恢弘庙宇,发展信徒来壮大自己的力量。
    三十六天的正神都是死物,皆是神牌并无肉身真形存在,所以只有三十六天之下的神灵,才能在人间或受点化,或受祭祀,或得到朝廷封正,或得到高人传法,等各种形式,而成为神灵。
    甚至也有专门的一种代替神灵的“假神”,最著名的例子也就是假关帝了。
    姬象动了动鼻子,感觉这地方似乎有点狐骚味。
    “你们是白莲教的分支?”
    “这当然不是了!”
    徐鸿儒做出一副震惊神色:“贫道的庙宇,那是在官府报备过的,是绝对合法的,您可以去官府查证,这并非淫祀,立庙传教,也有许多年了!您总不能说,民间的法教,都是白莲教吧,这可寒了我等法教弟子的心啊!”
    姬象不说话,到处用眼睛看,空白神牌暂时没有给出任何反应,说明这里没有针对自己的法术,但是那两个人怎么消失不见的,真是奇怪?
    目光到处乱晃,突然空白神牌出现了反应,却是对着一面四四方方的铜镜。
    【真子飞霜镜:凤鸣于琴,荷叶托天;步履青云,形影同在。】
    【唐代开元年间,有一个叫做宋璟的人,他年轻的时候,有次照此镜,发现镜子里的影子形成一个相字,后来果然成了宰相。】
    【这种镜子能映照出人的未来仕途,以及旦夕祸福。】
    姬象上前去,这面四方铜镜前,正在排队,许多人似乎就是为了照这面镜子一下,姬象走过去看了一眼,徐鸿儒心中一动,连忙告诉姬象这面宝镜的神异。
    “师兄,我这镜子可好看么?这可不是普通的镜子,而是神通广大的相人境,能映照出人未来的模样,过去有许多人来我这里照过此镜,他们有的羽扇纶巾,有的则成为大官,有人身边出现了许许多多美貌如仙的美人儿,未来非富即贵。”
    “当然,还有人就倒霉了,镜子里居然是一副衣衫褴褛穷困潦倒,如同乞丐一般的样子。”
    “总而言之,每个人照到的镜子里的自己,都各不相同。”
    姬象听着他的叨叨,伸手拿去这面镜子,边上有人不高兴,正欲发作,看到了徐鸿儒那微笑的脸孔,顿时就变得和气起来了。
    而徐鸿儒再转头,看到了姬象照镜子的情况,一瞬间,他的脸色变得极其惊恐!
    这唐代神镜中,竟然映照不出姬象的模样,更见不到旦夕祸福与未来之事,能映照出的东西居然是一尊白面的闭眼武生,和姬象完全不一样,至于模样外形……
    有类真武!
    第一百四十六章 道争!
    到底是人成了神,还是神变成了人,还是说那奇怪的白面武生,就是眼前这位皂衣华贵道人的未来形象?
    徐鸿儒第一次见到这种情况,也算是能够明白,里山河众人为何对姬象特别关注。
    他怎么看都觉得姬象只是第六神通境而已,并且进入东大乘庙的时候,其实进入了两座东大乘庙,姬象在阳庙,而那两个家伙进入了阴庙。
    东大乘庙,是一体两面,阴阳合一之庙,阴庙就像是阳庙的影子,阴气重的人就会进入阴庙之中,而阳气重的人会来到阳庙。
    那阴庙,就是九莲狐妖的徒子徒孙的窝了,处于地界之中,所谓地界,是土地神之类以及妖怪所整出来的小天地,范围有限,而且和阳间联系紧密,方法也很简单,截断阳世的一部分空间,再把它隐藏起来,这种地界就形成了。
    行为上,和圈地自萌差不多……
    如果没有法阵掩饰很容易暴露,故而修行界中也称呼为“秘地”,其实就相当于一个小秘境或秘密基地一样。
    姬象看了看铜镜,里面映照的是自己的白面真武形神,不免眯起眼睛,这铜镜确实是个宝贝,只是没见到未来之事……
    “道友,你这东西的实际用途,和宣传不符啊,出家人怎么能打诳语呢?”
    徐鸿儒一怔:“这……这贫道也不知……贫道好好看看,或许是镜子出了点问题。”
    他拿过镜子,放在手里摩挲,心中所想的却是,这姬象果真有些神异,怪不得里山河中人对他如此重视,道行高深倒是没看出来,连阴阳之庙一体两面的状况都搞不清楚,但若是说异常,姬象也给徐鸿儒一种不好招惹的感觉。
    总感觉眼前这人是来找茬来的。
    可大家都是第一次见面,没有必要照脸就找麻烦吧?
    “怎么样,道友,是镜子的哪里出了问题吗?”
    姬象询问,徐鸿儒哪里知道出了什么问题,这镜子也是他捡的法器,现在他的法力低微,还难以开发这大唐宝镜全部妙用,给人映照前世今生,幻化王权富贵,已经是他所能做到的极限。
    东大乘教是闻香教的子教派,他徐鸿儒就是靠着这一面铜镜,以及几个左道的驱神呼鬼,剪纸成兵之术起家的,也正是因为这面铜镜,他才能一步步从一个小人物,做到如今这东大乘教教主的位置上,在各种民间法教,以及白莲道上,都有着赫赫名声。
    “贫道不知……或许是道兄未来将常侍真武,故有白面神形,这是意味着道兄将功成正果……若真是这样,那倒是可喜可贺……”
    “唯愿道兄修持精进,来日修行有成,弘扬法术,救度一切众生……”
    徐鸿儒的话语十分诚恳,姬象此时也一时半会找不到问题,准备砸庙也没有动手的理由。
    至于小狐狸和冯书生,两人突然消失,姬象笃定是庙宇的问题,绝不是人潮缘故。
    眼前这道人突然凑上前和自己攀谈,这一切问题根源,说不定就是他们做的行为。
    姬象立刻想到了里山河中人,自己这一路从顺天离开,说不定就像是唐僧一样,要经历八十一难呢。
    但这也是猜测罢了,依旧没有实际证据。
    “道友可否让我看看你们教派的经文典籍?实不相瞒,我乃顺天府中,当今圣上亲封道门宗师,品秩的话,并非贫道自夸,而确实是很高。”
    “若道友教义正确,有助于君王与民众,贫道当把经文上禀于朝廷,纵然是民间法教,也能与闾山派一般,成为我道门正统法脉之一。”
    “君不见旌阳祖师斩蛟治水,立九大铜柱,封神功妙济真君?”
    闾山派最早并非道门,乃是巫教,但后来也成为道门一条法脉,并且其号称是“天下法术最霸道者”!
    当然霸道了,一言不合就是脑袋插刀,然后运起刀山,脚踩火海,身上还扛着火器向你开炮,法术就几乎没有防御性的,奉行的道理是攻击就是防御,这谁顶得住啊。
    姬象正面没有办法套出话来,只能想办法看一看对方的经文教义。徐鸿儒一听,其实他也有点动心,他从里山河之人口中得知姬象身份,明白只要攀上姬象这个关系,即使背叛潞王,也不至于无处可去,甚至能摇身一变,成为合法的道门法脉。
    而且他也在拖时间,现在那两个人还没有被送到赌场去,于是他把经文典籍拿出来,姬象一把那典籍入手,就感觉有一点熟悉感。
    这手感……这不是顺天汉经厂那批纸符的手感吗?
    “你这印刷的经卷,纸从哪里来的?我就是问问。”
    徐鸿儒一惊,当然说是本地随便印的,不可能说是从顺天汉经厂买来的,反正汉经厂那帮人是只要给钱就什么都印刷。
    姬象哼哼了两声,再看经文,《皇极金丹九莲正信皈真还乡宝卷》。
    名子起的倒是极长,姬象通篇翻下来,修行的方法倒是还真的有,不过有些并没有修到关键点上,这本书并没有愿念存在,是单纯的印刷品。
    “通篇三教末劫,无相劫、庄严劫、星宿劫,此世正遇到劫变……世界末日……信此教可以获得解脱,但解脱的方法却是行气功导引,是内丹术的一种,这是真本领……”
    姬象皱眉,这确实是符合一部分法教的情况,然而依旧有着白莲教的影子。
    因为正常的民间法教是重视法而不重视经,讲究实用为主,故而法教一般都是师徒传承不会大肆聚集香火,凡这么干的,必然有白莲教的成分在内。
    这种一开经文就是通篇大劫难的,这白莲教味道太浓重了,几乎都要溢出来了。
    徐鸿儒看姬象的眉头皱起来,知道是经文中的那些劫难信奉之说,引他不快,但他依旧抱有一点心思,于是进行解释:
    “所谓劫难之事,也多是虚幻,但这都是为了救度世人!人们生来悲苦,如果不捏造虚幻之劫,让他们相信自己之苦难,是来源于劫,而不是来源于命,这样他们就会有动力继续生存下去……于朝廷来说,民心稳定,这难道不是好事情吗?”
    “有些人生来卑贱,纵然数次仰头问苍天,可苍天又怎么会回应凡人的询问呢?万民就像是劲草一样,再大的疾风刮过,他们依旧顽强生存……”
    此时两人已经来到偏僻处,避开了部分香客。
    姬象一听到这番论调,当时就大笑两声,把经文一合,丢给徐鸿儒。
    “你听过麻沸散吗?”
    徐鸿儒道:“略知,是青囊书中所谓的麻沸散,神医华佗所用之药物?”
    姬象:“青囊书中所谓,服此药能令人麻醉,不知人事,任人劈破不知痛痒!”
    “那你又知道唐代时,玄奘法师所带来的《毗奈耶杂事》一经中,有过什么记载吗?我告诉你,有一种怪异之花,原产于天竺,它本是药材,能治泻痢,然而古天竺人将它制成药片,点火吸闻它的幽香,这种幽香会让人上瘾。”
    “《毗奈耶杂事》中,天竺王患有痛苦疾病,佛祖为了缓解他的痛苦,于是指点其吸药烟,这药烟就是这种花。”
    汉代其实已经有罂粟的名字,但是姬象为了防止白莲教搞出毒品,用怪异之花来代指,不告诉徐鸿儒此花真名。
    而且玄奘法师翻译的这本佛经中的记述,本就很清晰,甚至连怎么制作的方法都有。
    佛祖当年,最开始也是凡人,不通药理,但罂粟之毒确实能缓解人的疼痛,那可是公元前的事情了,不能指望那个年代的人拥有过于高明的药物理解,毕竟神农尝百草还死了呢,不吃一吃怎么知道这药管什么用呢。
    徐鸿儒已经明白姬象要说什么,而姬象也对他道:
    “信仰虚无之物,不升高上之堂,怠惰精神慵懒肉体,只知道沉湎于虚幻之中飘飘然忘乎所以,望来世之享乐而忽视今生之真命,此若不是恶术,何为恶术!”
    “道友一定要把持本心,不要以虚幻之劫来迷惑民心,你看似解除了他们的痛苦,让他们找到了精神寄托之处,但事实上又把他们引入另外一个精神的深渊当中。”
    “道友还要记住,依《大明律》所言,凡造谶纬、妖书、妖言及传用惑众者,皆斩。”
    徐鸿儒不服气,竟一时忘记引导姬象,也知道姬象此时的话,是一种警告,但他却一股气自胸腔上涌,反而瞪大眼睛,不服的和姬象斗起道理:
    “道友此言差矣!难道我等以经文救世,也算是妖言惑众吗!官府都已承认!若依道友所言,三山正法,佛门八地之外,就没有正术,皆是邪道了!”
    “你自己也说,即使是佛祖,也曾指点天竺王服用药烟,这就是为了缓解他的痛苦而已!若我教义如同药烟,你这倒不是贬低我,而是赞扬我,这岂不是说我正与佛祖所做之事完全相同?”
    “王者可使药烟缓解痛楚,这些生民之痛楚,又要向谁去祈求缓解?这不正是说明,贫道正在做对的事情吗!”
    “天下人皆将被度,在这贫困活着的年代,在这样辛苦的年代,如果没有魂灵上的依托,他们又会做出什么样的事情来呢!”
    当然,徐鸿儒自己也勾结官府,勾结潞王,勾结里山河,但他心中的底线一退再退,总是告诫自己,自己这样做,纯粹是为了众生百姓着想,要成大事,必须要借助外力……
    不过是曲线救民而已!只要把守本心,能做到关键点不出问题,这不就行了吗!
    徐鸿儒更是知道,在清扫其他教派上,道门算是老祖师,拔出剑来就是斩杀六天故鬼,但徐鸿儒更是想着,你既然要用佛祖的道理来告诫世人,那我便用佛祖的道理驳斥你,便看你再怎么抬出些道佛之祖,说你那蹩脚的道理,看看信徒们,到底是信你还是信我。
    你说民不应该寻找精神寄托,我便说你不近民情;你说民众不应该麻醉自己,但是民众们就是吃自己这一套而不去拜你们的那些正神天尊。
    便就是要看你急躁的样子,看你抓耳挠腮,最后拂袖而去;若是你有点风度,大概也就是自嘲两声,自抬升价,然后夹着尾巴灰溜溜走出门口。
    你若是真有本事,能把这庙宇中所有信奉者全部扭正过来,让他们不再信奉自己的教义,那才是你有真本事!
    姬象听完他的论调,又是一声长笑:
    “有作恶的人,才会知道善良的轮廓;有了疯癫的人,才能对比出清醒的人;有了贵族士大夫,才有了高低贵贱;有了害人的事情,才会知道什么是正邪的分别。”
    “而且,那药烟的效果结束之后,会让人上瘾,如果一天得不到药烟,那么人就会精神癫狂,状如疯魔……”
    徐鸿儒心中咯噔一声巨响!
    只听姬象的声音犹如当头棒喝,洪钟大吕!
    “缓解痛苦,是能解决痛苦吗?你不知道吧,经文还有下面一段,大致的意思是,王问佛祖服用药烟可以解除自己的疾病吗,佛‘未听许’!”
    “听许指的是听而许之,佛祖没有做这样的承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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