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记得我谈判的时候,提到的那个纳粹科学家冯布劳恩吗?”

    卫来点头。

    岑今说:“那只是典型的一个,其实当初被保护着进入美国的纳粹科学家,有几百人之多。”

    “德国战败的时候,争抢这批科学家的,远不止美国——斯大林,还有丘吉尔,都曾经派出特战小组。”

    “他们敏锐地察觉到,战争即将平息,战后重建会改变世界格局,谁掌握了这世界上最优秀的头脑,谁就会最先胜出。”

    “美国最先抢到,运气很好。但你知道,最后这批纳粹科学家怎么样了吗?”

    “不是说逃脱了审判,拿到了美国身份,得奖的得奖,拿钱的拿钱吗?”

    岑今笑:“那是之前。”

    “70年代末开始,美国有计划地驱逐了数百名纳粹科学家,其中很多人曾经为美国做出科研贡献,当时已经是耄耋之年,都被剥夺了身份,赶出了美国。”

    卫来觉得既凄凉又好笑,过河拆桥这一套,美国人也玩得挺溜啊。

    岑今回头,看黄雾里隐得几乎看不到的那条渔船。

    说:“虎鲨确实杀过人质,他以后是不是能如愿过上好日子,谁都不敢说,不是向政府投诚就能抹煞一切的。”

    “也许会有人找他报仇,也许有一天政府都会翻脸:你有价值,你也有罪,等你价值耗尽了,会比谁都惨。”

    卫来沉默了很久。

    忽然有点同情虎鲨:耀武扬威、张扬跋扈,自以为一切尽在掌握的时候,也常常正是悲凉开始的时候。

    他问岑今:“虎鲨以后会怎么样?”

    岑今笑起来,顿了顿示意前方:“有空去为他操心,不如想想我们自己吧。”

    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一条赭黄色的海岸线,浮在晦暗的海浪尽头,南北向无限延伸。

    沙迪放慢快艇的速度,靠岸时,引擎像在倒气,半天才突突那么一下。

    卫来扶岑今上岸。

    这里大片的岸礁,往内是望不到头的赭黄色泥泞,难得的是,居然能看见稀疏的灌木和绿树。

    沙迪赤脚下来,把快艇掉头,提醒他们:“你们知道这是边境吧?”

    “知道。”

    “那你们知道苏厄关系不好吧?”

    “……”

    不知道,可可树没说。

    “你们知道苏丹和埃高的关系也不好吧?”

    “……”

    “你们知道苏、厄、埃高这三个国家关系都不好吧?互相都打过仗。”

    沙迪最后撂下的话是:“祝你们好运啊,再见。”

    卫来看着快艇远去的那道水浪苦笑。

    有点尴尬,让岑今下了船跟他走,结果把她带进了非洲版的三国演义。

    岑今倒是不在意:“走啊。”

    卫来说:“好像……有点危险。”

    岑今噗地笑出来。

    “苏丹不危险?之前打了二十年内战;索马里海盗不危险?刚劫了世界最大的油轮,你从海盗的船上下来,皱着眉头讲危险,不觉得好笑?”

    卫来笑起来,顿了顿说:“你跟着我走,我真把你带进危险里,会怪我吗?”

    岑今说:“跟着你走,又不是说着玩的,是我的决定。真的危险了,愿赌服输,有一半是我的责任,只怪你一个人就没劲了。”

    卫来微笑。

    她真是个很好的旅伴,自己当初,怎么会因为她上车喜欢睡觉嫌弃她呢。

    他握住她手,说:“走吧。”

    岑今任由他牵着走,提很多要求。

    “遇到集市,该给我买新衣服了,没衣服穿了。”

    “好。”

    “给我买双鞋吧,拖鞋不好走路。”

    “好。”

    “给我买个口红吧……”

    卫来看了她一眼。

    她马上补充:“有些颜色,你亲不出来啊,比如酒红色……”

    “也许喝醉了亲可以呢,不许说滚蛋。”

    ……

    卫来蓦地止步。

    他俯下身子,皱着眉头看泥泞地上多而杂乱的车辙,然后伸手撮起辙边的烂泥,稀软、带水,分明不久之前的。

    论理,这里应该很偏,怎么会一下子来这么多车?

    岑今想问什么,卫来冲她做了个噤声的手势,双手撑地,贴耳去听。

    下一秒迅速起身,说:“有车,不管来的是谁,找地方先藏一下。”

    四下看过去,心里骂了句脏话。

    灌木、高树、泥地,根本躲都没处躲。

    只这片刻的功夫,车声已经听得见了,土坡处快速驶下一辆黑色的吉普越野敞篷,有个人穿红色背心,站在后车斗里,枪身架起,像是要瞄准谁。

    与此同时,身后也隐隐传来声音,转头看,很远的地方又是一辆,也是越野敞篷,开车的人穿迷彩,车子开的更猛,车屁股后头甚至激起溅高的泥浆。

    岑今笑了一下,说:“咱们别跑了,反正跑不过车,跑了也难看。”

    卫来把她拉近身侧,迅速打开行李包,沙漠之鹰推进脚下积起的淤泥里,匕首交给岑今掖进披纱,低声吩咐她:“看我眼色,到时候我吩咐你。”

    两辆车驶近了,同时打弯绕开,车尾摆了个弧,惯性不减,绕着两人转了个圈才慢慢停下。

    卫来笑笑,慢慢举起双手,表示自己没有威胁。

    岑今忽然低声说了句:“卫来,如果有很糟糕的事情发生,先杀了我,我从来不受欺辱。”

    卫来不动声色,目光从一辆车,转到另一辆。

    三个人,三条枪。

    他低声回答她:“你不相信我一次能对付三个吗?”

    穿迷彩的那个探出头来,把卫来从头到脚端详了个仔细:“哎,就是你叫圣诞树?”

    第45章

    十五分钟之后,偌大海岸,视线可及之内,只剩了一辆敞篷越野车。

    卫来躺在后车座上,拨可可树的电话。

    接通的刹那,气不打一处来:“送个装备,搞那么大阵仗,把老子吓得魂都飞了一半。”

    岑今正倚在车架上吹海风,闻言看了他一眼,卫来马上手掩住话筒,解释:“夸张而已,我怎么会被吓到。”

    可可树理直气壮:“知道我在南苏丹保护的谁吗?军政要员!为了你,厚着脸皮开这个口,不然就我的本事,顶多去给你搞辆面包车。谁的手能伸到边境去!也不想想!”

    “我客户发了话,才叫得动驻军的大兵给你送的车和装备!就这还不知足,啰啰嗦嗦……”

    卫来笑。

    刚那几个大兵是说过:上头发了话,他们很当回事,天不亮就到了——海岸线太长,搞不清“圣诞树”上岸的地点,索性开车沿岸兜巡,兴致来的时候,还飙了几回车。

    不是不感动的:可可树保护了重要人物一场,末了没为自己谋算,反而帮他讨了个大人情。

    卫来说:“那我郑重感谢你。”

    可可树趾高气扬:“当然!”

    “卫,这车可不能随便扔,人家还要的——你最后停哪了跟我说,我让人把车开回去。还有啊,认识我算你运气,你看见通行证了没?”

    通行证?

    卫来坐起身。

    刚翻看帆布袋里的装备,确实看到地图里夹了几张纸,还以为是随意塞的,没留意。

    他把那几页拿出来:纸质略厚,眉头有国徽标志,盖满印章,主体内容是阿拉伯文,看不懂。

    可可树得意:“普通人想要都没有呢,那是特别通行证!边境可以通行,凭这个可以进埃高。昨晚上特意为你们加急办的,也是我客户的面子。你知道办起来多难吗,审批都得好几周,记得和护照一起出示……”

    卫来心里蓦地一沉。

    挂了电话之后,他觉得头疼,摁揉着眉心躺回后座。

    可可树可能好心办坏事了。

    之所以不走回头路,就是想尽量避开对岑今不利的那一伙人,尽管隐约觉得,对方终有一日会找上门——但这个特别通行证一办,增加了暴露方位的危险。

    而知道位置之后,想打听他们的行迹就会很容易——这种地方,两个亚裔的外国人,还是很显眼的。

    岑今察觉到他的异样:“怎么了?”

    卫来坐起身,伸手把她拉坐进怀里:“问你个问题……你真的不知道想杀你的是什么人?”

    岑今说:“你第二次问了,你觉得我应该知道吗?”

    第二次问,第二次答,问和答都如出一辙。

    卫来沉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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