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也顺便打量和庆县主的神情,见她反应过来之后,露出了一丝懊悔的神色来,心中越发讶异。

    韩元蝶身上软的一丝力气也没有,扶不起来,和庆县主的丫鬟随手把托盘和上面剩下的一杯酒搁在桌子上,和姚二姑娘一起连拖带拉的才把韩元蝶扶起来在一边坐下,却叫韩元蝶给吓到了。

    韩元蝶一脸毫无血色,额上冷汗淋漓,抓着她的手也是冰凉的,牙齿上下打架咯咯作响,那样的神情模样,简直像是见了鬼一般。

    她抓住姚二姑娘的手也像是抓住救命稻草一般,用力的让姚二姑娘都觉得疼起来,姚二姑娘不由的道:“你是哪里摔到了吗?疼的厉害吗?不要怕,这立时就请大夫来看看。”

    这可不是摔到了,这简直就是撞客了。

    韩元蝶惊恐的说不出话来,和庆县主还很镇定的站起来:“程夫人这是做什么,便是不喜欢,也不必这样!我诚心诚意给你道歉,你不想理我也就罢了,用得着做出这副模样么?”

    她的样子看不出丝毫的不妥,至少姚二姑娘没看出来,还替韩元蝶辩解:“程夫人大约只是一时身子不自在,没站稳罢了,大姐姐看程夫人这会儿还不自在呢。”

    和庆县主冷冷一笑:“刚才还跟你有说有笑的,见了我就不自在了,倒也有趣!既如此,我该说的话也说过了,程夫人看不起也罢了,那就不必用这杯酒了。”

    说着就要跨过去把那杯酒泼了。

    韩元蝶脑中虽然嗡嗡的响,手脚酸软甚至一时间说不出话来,却还是下意识的一把伸手去抓住了和庆县主:“你……”

    “我什么?”和庆县主冷笑,眼神和手都十分镇定,甚至都没有慌张的要先去泼了那杯酒,简直是一副毫无所惧的模样。

    镇定的有点出奇了,镇定的……有一瞬间,韩元蝶都以为自己弄错了。

    可韩元蝶的目光越过和庆县主,看到她的身后,酒泼洒的地方,一只雀儿在那里跳来跳去,啄来啄去,然后歪歪斜斜的飞起来,只飞了一人高,就一头栽了下来。

    姚二姑娘也顺着她的目光看到了,不由的悚然色变。

    一直镇定的近乎木然的和庆县主,此时也终于露出了一种复杂的,夹杂着怨毒的神情。

    “啧……”她轻轻的叹了口气,似乎在惋惜。

    和庆县主要给韩元蝶下毒的事,并没有传播开来,和庆县主不要命,姚家还要脸。

    此事惊动了齐王殿下,亲自出面处理,就已经不是程家和韩家自己说了算了。

    和庆县主的意图说起来其实很简单,她在知道定亲之事后,就觉得自己一辈子毁了,再无希望了,而她又认为她落到这样的地步,是因为韩元蝶,皇觉寺事件,就是她这辈子的分水岭,她觉得活的没意思,心存死志,可是眼见韩元蝶风光的嫁了程安澜,欢喜又幸福,就直接的刺激到了她,她更添了一份恶毒,那就是要拉韩元蝶一起死。

    她的计划简单而直接,以像韩元蝶赔罪为借口,和她一起喝下毒酒,这计划虽然直接,可成功的可能性很大,小姑娘略微心软,只是表面上给个面子,也很可能会喝下去,尤其是和庆县主先干为敬,是非常容易刺激韩元蝶也跟着喝下去的。

    无非就是一杯酒罢了,并不碍事,极少有那种冥顽不宁,死也不肯喝的,毕竟还不算死敌。

    而和庆县主选在程家,也是意图昭显,那就是嫁祸程家,嫁祸程安澜,一旦两个姑娘都死在程家,尤其是他的妻子也死在他的面前,那定然是一件再轰动不过的事了。

    和庆县主的恨意可见一般,她死了,也不要程安澜好过。

    便是冷峻如程安澜,查到这样的结果,也是倒吸一口凉气,只觉得最毒妇人心真是太有道理了。

    韩元蝶最为关心的却是这毒/药从何而来,据和庆县主道,这是她跟前的丫鬟给她弄来的药,可是事发之后,虽然控制了和庆县主的侍女,可是那贴身丫鬟却在关她的空屋子撞墙自尽,随即发现这丫鬟的一家五口人都横死家中,再没有一个活口。

    也就是说,竟然查不到这毒/药的来源。

    韩元蝶听了之后,呆了很久很久。

    她不信!

    那毒、药,根本就不是碰巧而来,如果不正好是那种毒/药,韩元蝶绝对不会分辨得出来,说不定就真的为了敷衍和庆县主,达到一个表面的和解,就喝了下去。

    那毒/药不难喝,喝起来一点也不像毒/药,那有一种如兰似麝的香气,带着一丝极为隐约的辛辣的气息,所以喝起来是一种略微古怪的甜,甜里夹杂着一丝可以察觉的辛辣。

    韩元蝶喝到过,她还记得她当时就觉得莲子羹的这个甜味有些奇怪,和平日里喝的不一样,还问了一句:“今儿这是用的什么糖,是沾了什么东西了吗?”

    却也没有在乎,只是随口一句话罢了。

    后来便是火烧一般的疼,她呕出血来,再也说不出话来,她觉得疼,觉得难受,觉得委屈,觉得害怕,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

    这是怎么回事?

    我这是怎么了?

    我要死了吗?

    好可怕……

    韩元蝶嘤嘤嘤的哭出来,一下子惊醒了屋子里外的丫鬟,烛火重新被点亮的时候,程安澜也跨过门来,他的脸在夜色中格外冷峻,只穿了一袭中衣,两三步跨到韩元蝶的床前来,一把将她抱在怀里:“圆圆,怎么了?”

    碧霞连忙跟在后面把外袍给他披在身上。

    被一下子拥进她熟悉的怀抱里,熟悉的身体,熟悉的气息,熟悉的称呼,前世今生交织在一起汹涌而来,韩元蝶紧紧抓住程安澜坚实可靠的手臂,哇的一声哭了出来。

    这是被那个恶毒女人吓到了,程安澜想,他手势轻柔的抚着韩元蝶的脊背,说:“圆圆不怕,我在这里,我不会让人欺负你的。”

    可他没想到,他这样一说,韩元蝶哭的更可怜了。

    哭的一口气哽在喉咙里出不来,拼命的咳嗽,眼泪大颗大颗的往下掉,她想起上一世在她被害之后,程安澜是个什么心境?

    他是怎么样赶回帝都,怎么样查她被害的罪魁祸首,他又是如何自责,如何愤懑满心,顾不得身家前程,一意只要为她报仇,为她讨一个公道!

    韩元蝶把脸埋在程安澜的怀里哭的可怜兮兮,她开始是被吓到了,被和庆县主的那碗毒/药吓到了,到底曾经被那样害死过,便是这一次没有喝下去,可是重回那种境地的恐惧却是逃不掉的,可是后来她想到了上一世的程安澜,她虽然没有亲眼见到,可是现在她能够想到。

    韩元蝶几乎能看到程安澜在那一回事件里的自责和愤怒,她难以完完全全的想见程安澜的心情,可是她单是想一想,就觉得受不了。

    太难受了,韩元蝶哭的简直停不下来。

    程安澜抱着她哄了好久,他的衣服都被韩元蝶哭湿了,程安澜当然不知道韩元蝶是在哭前世的他们,不过这并不妨碍他的心疼,可是他又不那么会说话,翻来覆去只有那样两三句。

    还是后来韩元蝶实在哭累了,才抽噎着抬起头来,她的头发揉的乱蓬蓬,脸哭的花猫一般,只有一双眼睛,含着泪水,显得又大又黑又亮,整个人看起来又可怜又可爱。

    程安澜笨拙的替她擦擦眼泪,韩元蝶抽噎了一下,抓起他的袖子擦一擦,香茹连忙绞了手巾子奉上,程安澜接过来覆在她的脸上:“来,擦一下。”

    韩元蝶乖的像她家的小猫似的,扬起脸来让他擦。

    她哭的厉害了,这会儿没力气,有点奄奄一息的窝在他的怀里不动,程安澜想把她放到床上去,却发现她抓着自己的袖子不放,想要赖在他身上,他便高兴的重新抱住她,再一次把刚才翻来覆去劝过无数次的话说了一遍:“别怕了,有我呢,我不会放过她的!”

    韩元蝶恹恹的点点头,香茹又倒了茶过来,韩元蝶就着程安澜手里喝了一口,好一会儿没说话。

    程安澜也没说话。

    屋里安静了好久,却一点也不难受。

    只听得外头更漏敲了四下,程安澜才说:“再睡一会儿吧,我守着你。”

    “不想睡,我们说说话吧。”韩元蝶的声音微微有点沙哑,她说:“和庆县主这件事,背后是任大姑娘。”

    她这不是疑问句,也不是揣摩,她觉得就是,自从这一世,有些事情上隐隐有了任大姑娘的影子了,韩元蝶才明白。

    这毒/药,上一世递到了大太太手里,这一次递到了和庆县主的手里,都是为了借她们的手递到她手里,这一模一样的毒/药,绝对不是巧合,这只意味着后面是同一个人罢了。

    程安澜点点头:“很有可能,我查到在河州的时候,任大姑娘去拜访过和庆县主,只是不知道说了什么。”

    还能是什么,挑起和庆县主疯狂的念头,自己不好过,也不能让韩元蝶程安澜好过。

    “怎么办?”韩元蝶说,虽然她已经笃定是任大姑娘,可是她手脚干净,查不到可以联系到她身上的线索。

    有这样一条毒蛇在身后,实在是太可怕了,不知道什么时候,她又会咬她一口,实在太防不胜防了,只要齐王殿下在位一日,程安澜受重用一日,她就是程安澜的软肋,就是这位任大姑娘算计的对象。

    可是这一次,她不能让任大姑娘得逞,韩元蝶想,我绝对不能重蹈覆辙,不能再一次落在她的手里。

    程安澜想了一想:“我去杀了她吧。”

    韩元蝶叫他吓了一跳,连忙道:“你疯了,为了她可不值得!”

    不过这样一说,韩元蝶居然又一次福至心灵:“我知道怎么办了!”

    ☆、第126章

    封后大典的热闹刚过完,安王殿下已经在帝都销声匿迹了,人的目光永远是趋前的,看到的都是热闹而光鲜的那些,如今的齐王府,就是一处新的热闹光鲜的所在。

    册封太子的旨意还没有动静,名分未至,但差不多儿的人都把齐王殿下当了太子来看了,齐王府车如流水马如龙,十分红火。

    韩元蝶的车刚到门口,已经听到里头的热闹了,她刚刚下车,就听到有人招呼她:“表姐。”

    哎哟,是他们家可爱的恒儿,韩元蝶很自然的想要伸手捏他胖脸儿一把,又想起姑母跟她说的话,便收回手来,笑道:“恒儿这是去哪里?”

    萧正恒穿着小小的锦袍,当然不可能玉树临风,再是像大人也只是可爱,见表姐这样,他也很满意,背着手仰着头:“我带表哥去书房。”

    表哥?韩元蝶看向站在萧正恒身边的一个小男孩,有六七岁的样子,看着有几分熟悉感,韩元蝶便道:“这是谁家的表哥啊?”

    萧正恒大人一样,笑道:“咦,你们居然不认得?大姨母回来没有回外祖家住吗?哦表姐成亲了不知道,表姐,这是大姨母家的学明哥哥,表哥,这是舅舅家的大表姐。”

    那孩子随便的看了韩元蝶一眼,又随便的行了个礼:“见过表姐。”然后就催着萧正恒道:“表弟,我们快走吧。”

    韩元蝶就知道他是谁了,这正是她的大姑母韩又菊的儿子,孔学明。

    韩又菊嫁在山东孔家,衍圣公孔家的一旁枝家族,好几代前跟衍圣公一个老祖宗的,韩又菊多年来只回来过一次,当时是孔学明刚满周岁的时候,韩又菊回娘家探亲,带着儿子,韩元蝶见过一回,如今自然不认得。

    只是孔学明颇有些韩家人的长相,尤其是有两分像韩松林,怪不得韩元蝶对他有点儿熟悉感。

    韩元蝶便笑道:“原来大姑母回来了,你们等一下,我给恒儿带了糖来,正巧碰见了,你这就拿去跟表哥一起吃,免得回头我又叫人给你送去。”

    “多谢表姐。”萧正恒一向是如此的有礼,而且他尤其喜欢这个表姐给他带的糖,表姐总是在街上买,味道就是跟家里厨子做的,宫里做的都不同呢。

    要说,表姐对他是很不错的,向来知道他喜欢什么。

    如今表姐也不抱他了,不随便捏他的脸了,他就更喜欢这个表姐了。

    这里看萧正恒和孔学明走了,韩元蝶才转头问碧霞:“大姑太太回来了,我怎么不知道?”

    碧霞说:“我也不知道呢,今儿一早打发人往那府里送东西的人回来也没说呢。”

    倒也奇了,大姑母那么远回帝都来,母亲怎么不打发人来跟她说,回娘家看看呢?母亲绝对不是这样粗疏的人啊,韩元蝶觉得有点古怪了。

    难道没回娘家?

    她一头想着,只管往里走,看看也就知道了,她也不坐小轿子,走了半刻钟才走到韩又荷的上房,

    韩元蝶一笑,熟门熟路的走到韩又荷日常起居的左边屋子里,进门就见韩又荷坐在炕上,她这个月子坐了出来越发丰腴了许多,下巴圆圆的,越发显得肌肤晶莹饱满,吹弹得破,眉目舒展,叫人一看就心里舒服。

    她这胖了起来十分怕热,这个天气还不算盛夏,她这屋里就放了冰了,只穿了一身白底金线遍地锦的纱衫儿,且就是这样,还拿着扇子摇。

    韩又荷一见韩元蝶进门儿,就哎哟一声拉着她的手左看右看,道:“你怎么这会儿来了,我还想你在家里好生歇歇,回头我再去瞧你呢,可吓坏了没有?你素来胆子小,也不知道怎么吓的睡不着吧?”

    韩元蝶便道:“不要紧,程安澜陪着我呢。”

    韩元蝶说的真是自然的很。

    韩又荷便笑了笑:“说得也是,如今也该他操心才是。”

    她拉着韩元蝶上炕坐了,才问她:“那你这会儿来做什么呢?姚家上门来了没有?说了什么。”

    “我疑心不关姚家的事,那一日姚二姑娘还特地陪着我过去说话呢,我觉得她们家也防着和庆县主,所以我觉得这事儿有蹊跷啊。姚家这样防着,她还能弄到那个药?也真古怪。”韩元蝶面对韩又荷终究跟别人不一样,开门见山的道:“我疑心和庆县主后头,是那位任大姑娘。”

    “哦?”韩又荷不动声色,道:“这话怎么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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