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睁开的眼睛漆黑深邃,犹如望不见底的汪洋,苏棠从没见过这么黑的眼仁,一时有些楞住。
    但她很快回过神,不服气的回嘴:“那你为什么不让我找人来救你?”
    他一身的血,看不出是哪里受伤,雨水落到他身上,流出来的水都带着红,苏棠再年幼也知道血流多了,人是会死的。
    “走开,也别找人来,我的事情与你无关。”他语气仍旧不好,但因为气息不稳,声音显得虚弱了很多,听起来不像刚刚那么刺耳。
    苏棠抱着书包,看他身上湿淋淋的衣服,再次开口:“你不想我找人来,那你也别坐在这里淋雨了,我知道那边有个地方可以躲雨,我带你过去,好不好?”
    少年闭着眼睛不应声,脸色在雨里越发苍白,苏棠不知道他是不是又晕过去了,慌忙上手晃他。
    “你醒醒,别在这里睡...”
    她晃人的力道不小,少年明显被她弄烦了,皱着眉想把她甩开,手却虚弱的抬起又放下,他气若游丝,仍在嘴硬:“别烦我...”
    “...我还是去叫人吧。”苏棠真的不想看到他死在自己面前。
    她起身要走,脚下却突然一绊,一个重重的趔趄,差点又摔出去。
    好不容易站稳,才发现少年不知道什么时候抓住了她的脚腕,修长的手指死死的扣在那里,握得她脚骨生疼。
    “哪里可以躲雨?”瞪了她半晌,他终于开口。
    ...
    这个公园在苏家附近,苏棠经常过来玩,对这一带十分熟悉。
    公园的人工湖边有一堆造景用的山石,层层迭迭的堆砌出各种造型,其中偶有中空。
    从大路往林间的小道上走,往上几节台阶,再拐个弯,能看到山石中间一个凹进去的山洞。
    里面很干净,还有些遗留的小手工,小毯子,一看即知是某人的秘密基地。
    苏棠扶他坐到毯子上,少年身上的雨水很快把那张粉色的毯子湿得一塌糊涂。
    苏棠很心疼,那可是她最喜欢的一张毯子,但算了,救人一命,总比一张毯子值钱。
    “你不想我叫人来,那就先在这里等雨停吧。”她身上也湿了,抱着书包在他多面小小的哆嗦。
    少年没应声,从进来,他就一直闭着眼睛沉默不语,仿佛刚刚那段路已经耗费了他所有的力气。
    苏棠盯着他看了一会儿,从书包里拿出几个小面包,放在他旁边:“你要是饿了,就吃一点面包,我得回家了。”
    他依旧一动不动,也不知道听进去了没有。
    苏棠抿了抿嘴,又说了一句:“这世上没什么是过不去的,只要人还活着,总能找到办法解决问题,但人要是死了就什么都没有了...”
    这是她最近在某部电视剧里听到话,也没理解多少意思,只是本能想说给他听。
    见他依旧不动,她抱着书包站起身,转身出去了。
    没看到身后少年颤动的睫毛,苏棠一路小跑着冲回家。
    身上湿透了,苏母看到她瞪着眼睛骂:“怎么搞成这样?这么大个人了,还弄得一身脏兮兮的,像什么话?”
    苏棠没应声,低头进了浴室洗澡。
    好在苏母也不是真的不管她,脸色虽然难看,但还是给她煮了碗姜汤,还拿了感冒药出来让她吃。
    苏棠最讨厌吃药了,她一下想到公园里那个脏兮兮的少年,把药攥在手里,跟苏母说:“妈,我等水凉点再吃。”
    她看起来乖巧,苏母这会儿又要去照顾苏瑞,没有疑心,自顾自的走开了。
    苏棠把姜汤装进保温壶里,跟药一起塞进书包,想了想,又偷拿了苏父的一套衣裤和毯子,趁着苏母不注意,再次出了家门。
    外面雨已经停了,但风却是凉的,吹在身上冷飕飕。
    一路跑到那个山洞前,还没进去,心里先涌上恐惧。
    她怕进去的时候那个人不见了,更怕进去了时候看到他已经死了。
    忐忑不安的进了山洞,一眼就看到坐在暗处的少年,他还是她离开前的样子,连姿势都没变过,地上的面包也还躺在那里,没有动。
    苏棠心蹬了一下,恐惧从后背爬上来。
    他不会死了吧?!
    她在原地站了好一会儿,才鼓足勇气走过去。
    在他面前蹲下,少年的脸被血污和泥土沾得看不出好赖,但眼睫却很长,鼻子高挺,能看出五官的优越。
    苏棠犹豫了一会儿,才把手伸过去,小心翼翼的凑到他鼻子前。
    她在电视里看过,他们都是用这个姿势来判断对方有没有死亡。
    “你干嘛。”
    突如其来的声音吓得她一个激灵,原本是蹲着,人突的向后一仰,居然滚了出去。
    等她再爬起来,看到对面的少年正靠着墙睁着眼冷冷的看着她。
    苏棠捂着胸口跪在地上,觉得自己着小十年的命都要折在他手里。
    “你...”她想说“你没死啊”,但立刻反应过来,觉得这人不会喜欢听到这样的话,只能又把话咽回去。
    干脆不说话了。
    她把书包从背上解下来,拉开拉链从里面掏出一堆东西,一一摆在他面前。
    “你身上湿了,我给你带点东西。”苏棠先拿了毛巾给他:“干净的,你擦一下脸。”
    他那张脸,在黑暗中看起来好吓人,只有一双眼睛显得尤其的亮。
    少年不动,用一种看智障的眼神看她。
    苏棠举得手都累了,只能把毛巾收回来,拿着保温杯,开了盖递过去。
    “那你喝点姜汤。”
    姜汤在保温杯里还是暖的,热气在洞里飘散开来,能闻出红糖的甜和生姜的暖。
    他依旧不动,连眼神都没有变化。
    保温杯比毛巾重得多,苏棠举了一会儿有点儿受不住,蹲着的脚也麻,她干脆坐到地上,把杯子往他面前放,小声说:“你喝嘛,还是热的。”
    她那年才十二岁,小小的个子,在少年面前不过巴掌的身形。
    这么坐着更显得娇小,软软的一坨,也许是真的累了,声音也跟着软了,听起来像是在撒娇,又像是祈求。
    他只觉得指尖一麻,像是有电从某处直冲上来,全身都要酥。
    气息有些不稳,他手指动了动,本能的抬起。
    苏棠以为他要接,立刻欣喜的递过去,小小的手抓着他修长的手指,搭在保温杯上。
    周楚臣的手一颤,只觉得暖。
    他有一瞬甚至分辨不清,究竟是那个保温杯在暖,还是她的手在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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